教育反对自负

文/蔡朝阳

我并不明白成年人的自负究竟是从哪里来的。是不是一旦具有身高优势，就可以指导孩子了？这个画面一直令我联想到“颐指气使”这个成语。不要以为只有普罗大众是这样，在一些智识型的家长身上，问题尤为严重，很多智识型家长总会有一种迷思，就是：我读书，在专业知识领域有所建树，所以我全能，所以教小孩，自然不在话下，肯定内行。

尤其是一些读过两个姓哈的作家著作的智识家长，自以为思想很前卫，很新潮，但知易行难，说起来是一套，做起来又是另一套，而其所作所为，又暴露了他的教养底色。

其实，做爹妈真蛮不容易的。我倒是建议，一旦身为父母，还得去读另一个姓哈的作家，更靠谱些，这人叫哈谢克，他的代表作叫做《好兵帅克》。就会明白，什么叫“顽童精神”，这是儿童本位思考的一个角度。

在这一类智识型父母那里，智识不是用来建造你的，而是阻断你的。因为你所拥有的些智识，反而会变成你的障碍，简称“智障”。有了“智障”，孩子会受老大的罪。

我见过很多这样的父母。前几年，国学热，家长因为自己喜欢国学，然后把孩子头发养长，弄个发髻，插根筷子，摇头晃脑，之乎者也。我说这都什么鬼，你喜欢自己穿汉服好了呀。作为爸爸你还要戴上帽子，因为你早就过了“弱冠”之年，必须“高余冠之岌岌兮”。但因为古人都是养胡子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还好看看，像屈子；他一戴帽子，面白无须，像小桂子。

为什么教育反对自负呢？因为自负就不会反思。教育，尤其是家庭教育，跟学历无关，跟你有多少证书无关，也跟你年收入多少个百万无关。育儿，搞不定就是搞不定。我也见过很多家长，在事业上很成功，成功到无以复加，但一谈及孩子，眼神立刻黯淡下来。

为什么呢？因为育儿这件事吧，跟你自己的被养育，跟你自己的童年，你的原生家庭，成长环境有关，这些东西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人格结构里最深处最根本的部分，几乎全部地决定了你的情绪反应机制，也决定了你的思维依赖的底层路径。

除非成年后有自我反省，否则就会不断重蹈覆辙，在同一个地方不断摔倒，就像整个家族受到了诅咒。这太残忍，恕不举例。

所以教育是会传递的。要是自我不成长，这一代爹妈现在还是跟上一代爹妈一样，而上一代的爹妈，则跟他们更上一代的爹妈一样，一成不变的观念一直在叠罗汉，每一层都一模一样，往上一直上溯到晚清。形式上不缠小脚好多年，观念却依然没有放脚，精神上背井离乡至今。

也不是说，这种代际承袭之中就没有好的一面。好的也有，好的自然要接受，照单全收。难的是反思，不断反思，吐故纳新，才会更好。我说教育反对自负，就是指的那种没有自我反思的自以为是。

好在总也有一部分家长是有自我反思能力的。前几天我收到了一个被称为“某总”的朋友的电话，说起他孩子最近的进步，整个电话的语调都变得很轻快。我说，你以前就是太成功了。沉迷于自己的那种成功，而忽视了孩子最需要父亲的那段亲子陪伴的时间，是以你现在跟这个青春期的孩子要重新建立互信，这确实很艰难。但无妨，最好的机会是适得其时，第二好的机会就是从现在开始。毕竟，你们已经开始了不是吗。

尤其值得庆幸的是，孩子们自己有自我纠错的能力，因此即便奇葩熊父母层出不穷，孩子们居然还没有全被教坏，还能倔强成长，尽管苦了点。为什么会苦？因为自负有毒，爹妈的自作聪明和固执己见，往往会给孩子制造巨大的坑。这叫什么，叫做没有困难创造困难也要上。

但孩子们一望无穷勇敢成长的勇气还是令人感佩。他们不断被带歪，又自己独立长直。最近我在重读《哈利波特》，就一再感慨，唉，成长真是艰难啊。但是感谢罗琳，她看见了，并为我们呈现这种艰难，以及哈利、罗恩、赫敏他们三人组的无上勇气。所以看起来人类还能往前走，虽然曲曲折折，但也一直在进步，否则人类文明怎么冲破障碍一路向前呢？

所以教育反对自负，呼唤的是谦卑。对孩子的世界的谦卑，不是指神化孩子，就认为孩子每一个都是天使，那是另一个极端。我也反对孩童崇拜。因为“魔童降世”也是有的。

这种谦卑，有两个层面，一个是在专业知识上要承认自己有盲点，承认孩子的成长是一个专业的领域。不管你读了多少个姓哈的作家，你也需要保持开放的心态懂得学习。从而慢慢的，你就会知道另外一些名字，增加一些新的奇怪知识，从而打开一个崭新的神奇世界。

这样，你就成为了一个还能不断自我进步和成长的爹妈的样板。因为你拥有了孩子的视角，你就会得到孩子们的认可和喜欢。这样，就相当于你得到了孩子们亲手的认证，你被开了光，脑门上贴了一张驰名商标的不干胶，上书六个大字：“深受孩子信赖”。

谦卑的另一面，则在于观念。其实这才是更重要的原则。

我们需要认识到，孩子改变了我们，是一个孩子发明了他的父母，而非倒过来。所以从这一个层面，需要有一种觉知：因为孩子的出生和到来，才拓宽了我们生命的道路，让我们对生命有一种如同世界重置般的崭新感受。

那么，你受到孩子的赐予是那么的多，怎么还可能自负，以及颐指气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