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热水澡能预防病毒吗？

——跟孩子们聊聊如何辨别谣言与真相

文/蔡朝阳

公元1348年，意大利佛罗伦萨瘟疫流行，10名男女在乡村一所别墅里避难。日长无聊，他们玩了个游戏，每人每天讲一个故事，10天内，讲了一百个故事。这就是薄伽丘的名著《十日谈》。

我跟菜虫说，我们一家也只能呆在家里，要不，我们也玩个游戏，每天讨论一个话题，然后由爸爸记录下来。我们连续每天都谈，如果也连着谈了10天，那也叫《十日谈》，如果只谈了7天，就叫《七日谈》，你觉得如何？菜虫勉强答应了，然而鉴于他不太喜欢跟爸爸罗唣，最后决定，不超过“五日谈”。

趁着去小区内部散步的时间，我们开始讨论第一个话题：如何辨别谣言。

这几天，在很多人的亲戚家族群里，总会时不时有某位长辈发一些防疫知识，奇怪的是，他或者她本人，对于戴口罩一事却无动于衷。综合起来，长辈发的普通防疫知识无非如下几种：

熏醋可以消毒；洗热水澡可以抵御病毒；鼻孔里滴香油也可以抵御病毒；抽烟的人不容易感染病毒……

这些伪知识，对于菜虫这个准科学少年来说，区分起来并不太难。因为我们此前学习过新型冠状病毒的致病机制和传播途径。也了解过这次的新型冠状病毒和sars病毒的区别。我们倾向于认为，这是一种新型的病毒，是sars病毒的升级版。为此，我们一起阅读了很多科普文章，深入到了基因，乃至脱氧核糖核酸的层面。其实我是文艺中年，专业的科学知识哪里懂那么多，无非是学习过了，总也了解大概。当时，我跟菜虫在沙发上坐着聊天，一边试图给菜虫解释，解释到自己也懵圈。

那关于某些朋友圈和微信群流传的不尽不实的信息怎么区分呢？

比如，有一些不知来源的消息，在各种群里传说，继武汉封城之后，北京、上海、杭州，都打算封城？

菜虫道，那还不简单，看新闻呗。这一点，菜虫很对。因为这种事情事关公共治安，会有政府的新闻机构出面宣布，或者辟谣，不能轻信。果然，没几天，官方都出了权威新闻，纷纷辟谣，虽然加强了警戒，但封城是没有的。

还有一些谣言，比如有人说，某超市市民在疯抢米和油，超市物品已经为之一空。这种传言，代表的是一种担忧的心理，要证实其实很容易，去你附近的超市看一下即可。我去看了，走了两家超市，物价没有变贵，货源也很充实。当然，这是3天前。

还有一些传言就比较恐慌了。说某一个镇子，有100多个来自疫区的人；又说，某个小区，几栋楼已经封了。诸如此类。这一类传言，是较难区分真实与虚假的。小区封楼，时有所闻，后来，我们看到官方公布的数据，确证有小区封楼，这是防疫的基本操作。我想，我们所需要做的，就是加强自我防护，处变不惊。

但其实，我要跟菜虫谈的，是另一个问题。就是，为什么，每逢一些重大的公共事件，在我朝，总免不了谣言漫天，人心惶惶？

在这次新型冠状病毒的爆发过程，我们可以看出一个规律。

一开始，官方没有明确宣布新型冠状病毒出现的时候，是谣言最多的时候。这个时候，地方政府还采用强力手段，查处了8个在微信发布sars重来消息的人。但这也没有阻止谣言的传播。甚至，一段时间里，愈演愈烈，导致全民恐慌。

然而，当政府一旦承认确有新型冠状病毒，并如期公布信息，谣言反而平息下来了。即便武汉封城，在度过最初的惶恐不安之后，民心也渐渐安定。

从这个事实我们可以看到，其实，信息不透明，缺乏有普遍公信力的机构，是谣言四起的根本原因。一旦这两点都做到了，社会情绪反而就平复下来了。

那么，为什么人们会担心所谓的谣言呢？不惜用拘留的方式，来杀鸡儆猴？

我给菜虫讲了一个故事。这个故事，来自孔飞力著名的历史学著作《叫魂：1768年的中国妖术大恐慌》。

公元1768年的中国，还是乾隆皇帝在位，这一年，在浙江德清县修理河道的石匠，遇到一个人，这个人给石匠一张纸，纸上写着一个人的名字，这个名字，看来正是此人的仇家。他要求石匠将这张纸钉在木桩上，沉入河道深处。经过这样一种仪式，这个仇家不久就会暴病身亡。这样的妖术行为，被叫做“叫魂”。

这种“叫魂”妖术的传言，一下子不胫而走，伴随着对这一妖术的极度恐惧。于是，谣言从大清帝国最富庶的江南发端，沿着运河和长江北上西行，迅速地席卷了大半个中国。愚夫愚妇们受这种妖术恐惧的支配，相信妖术师可以通过人的发辫、衣物，甚至姓名，来盗取其灵魂为自己服务，而灵魂被盗的人就会立刻死亡。

从春天到秋天的大半年时间里，整个帝国都被这妖术恐惧动员起来。小老百姓忙着寻找对抗妖术、自我保护的方法，各级官员穷追缉流窜各地频频作案的“妖人”，而身居庙堂的乾隆皇帝则寝食不安，力图弄清叫魂恐惧背后的凶险阴谋，并不断发出谕旨指挥全国的搜捕。

关于1768年的中国的妖术大恐慌，我们需要知道两个要点。

首先，这是一个君王专制的东方帝国。这样的政治制度下，天下是皇帝一个人的，最大的政治安全，就是维护爱新觉罗氏的江山稳固。

其次，这是一个前现代社会。区分现代社会和前现代社会的指标很多，我这里讲三点，社会政治的组织方式，信息的传递方式，以及官员及民众的普遍观念意识水平。

就社会政治的组织形式看，1768年的中国，是一个金字塔型的，权力往下层递减的组织机构，官员处置突发事件，唯上不唯下。1768年的政府设置到达县的一级，下面就是乡绅自治，中间还是有极大的属于民间的空间。最初，谣言就是在这一空间内传播。这一层面的传播，畅行无阻。

而民众对于这一谣言的反应，再为正常不过。一则，官方即时镇压，显然不能取信于民，失掉了公信力。二则，当时并不存在一种叫做“新闻”的东西，缺乏专业的、具有公信力的第三方机构。哪怕有个宗教领袖，方丈或者道长，出来说，“叫魂并不存在”，不是玄门正宗，也会好很多，可惜没有。再则，民众缺乏启蒙，还活在蒙昧之中，完全不懂科学，如之奈何。

但菜虫很惊讶，说，无非是个谣言，为何会惊动皇帝，还造成一场巨大的案件，许多官员被革职、流放，甚至被砍头？

因为，其实，皇帝恐慌的，不是谣言，而是谣言带来的恐慌所可能导致的社会动荡，这是会动摇这个东方专制帝国的统治根基的。

于是，我跟菜虫讲了“大楚兴，陈胜王”的故事。他们这些赴劳役的奴隶，在鱼腹中事先藏了字条，假传天意，故意制造谣言。但最终导致了秦王朝的终结，姓嬴的没有一个得到好死，这就是谣言的力量。在一个前现代社会，当谣言汇集，形成共识，就变成了强大的社会动员力量，这个力量，极具破坏性，以及不可预知性……在专制王权的古代中国，历朝历代的变换之时，多半谣言四起，疾疫横行……

说着说着，已经绕了小区大半圈了。这是个偏远小区，入住的人并不多，路上空空荡荡。我去物业拿了虫妈邮购的N95口罩，手里托着往家里走。

突然，我脑洞一开，问菜虫道：那么，你说，要是这个新型冠状病毒要是首先发生在米国，会不会发生这种谣言满天的现象呢？

菜虫沉吟了很久，说，我猜不会。

为什么？我问。

政治不同。菜虫说。

你说得很对。我肯定菜虫。政治制度不同。但我更愿意说成是社会组织方式不同。

我看菜虫还有点兴趣，就继续说下去：就是说，社会建构、组织、运作的模式不同。我觉得在米国也会有谣言啊，但是谣言很容易被纠错，不容易太过流传。前面我们已经说了，信息不透明，缺乏有普遍公信力的机构，这是谣言产生的两个根源。但米国恐怕都不存在。首先，事关公共，米帝政府不太可能向民众隐瞒，这很容易被反对党利用，从而导致下台；其次，因为那边有很多独立而专业的新闻机构，他们负责报道事实。这些机构，有宪法第一修正案保护。

其实，在美国，在公共事务上撒谎的成本很高的，会导致你的社会信用破产。一旁顾自己在刷手机的虫妈突然接了一句。

不知不觉，已到家门口。我跟菜虫约定，明天，我们来聊聊瘟疫与人类的发展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