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如何与细菌共处

——与菜虫谈疾疫之五

文/蔡朝阳

菜虫是个叛逆少年，最讨厌爸爸给他下各种指令。虽然我也知道为人父最重要的品质，就是无论什么时候都闭嘴，但总也忍不住要说教。

菜虫，你洗手了没有？这是这几天问的最多的一个问题。然而一旦问出，又自后悔，怕被少年怼回去。

不过呢，倒也奇怪，这几天，菜虫对于怼爸爸这件事，居然不是很热衷。而对于洗手这件事，也不像以前，我越说，他越抗拒。

我想了想，大概是因为，我们一起学习过这种新型冠状病毒的传播方式的缘故吧。病毒或者细菌，会在一定时间内，以活体的方式附着在我们的手上，当我们吃东西，抠鼻孔，揉眼睛的时候，病毒就通过粘液细胞，进入了我们的体内。所以，用洗手液，勤洗手，洗久一点，以及洗干净，是很重要的。我们出去散步，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洗手。

下午，阳光仍是很好，我们沿着老路去散步。散步的话题，讨论的是，这个疫情，大概会持续到什么时候。

我猜到五月份，肯定就好了。菜虫很笃定的说。

为什么？我很诧异。想不到菜虫这么乐观。

病毒一般怕热啊，病毒本身对外界的抵抗力不强，56摄氏度30分钟，冠状病毒就死亡了。菜虫说。

我见菜虫说的头头是道，就再追问，那冠状病毒还怕什么呢？

酒精消毒啊。75％的乙醇，含氯的消毒剂，还有过氧乙酸等等，这些消毒剂都可以有效地灭活病毒。菜虫说。

不错。我心里想。看来这几天跟他一起进行的科普学习还是有用的。

我们沿着小区的围墙走，围墙边，红梅花开得很热烈。四下静谧，还有时不时的鸟鸣传来。我不由得颇为感慨：你看，这个大自然，欣欣向荣，一点都不像有一种新型冠状病毒正在肆虐呢。而事实上，病毒和细菌，比人类更早来到这个世界，他们才是世界的第一位主人。

于是，我打算跟菜虫讲讲细菌的故事。

在显微镜被发明之前，其实人类并不知道有细菌的存在。有个荷兰人，叫列文虎克，他是一个市政府的看门人，不过呢，他的业余爱好，却是磨镜片，他对于在放大透镜下所展示的显微世界非常有兴趣，观察的对象非常广泛，主要有晶体、矿物、植物、动物、微生物、污水、昆虫等等，后来，还发明制造了显微镜。有一次，在用简易显微镜观察牙垢时候，发现了细菌。这是人类历史上第一次发现细菌。当然，当时被观察到的这种生物还没有被命名为细菌，列文虎克称他观察到的东西，为“微动物”。

但为什么说细菌是地球的第一位主人呢？因为，这种尺寸很小，但对环境影响却很大的单细胞（有时则是多个细胞聚集在一起）生物，是大约40亿年前地球开始有生命时唯一的居民（直到20亿年前，生物才进化出细胞核）。这是一个生命的小宇宙。

我们很容易因为无法用肉眼直接观察到生命的小宇宙，而对它的意义打折扣。生命在地球上已经存在了35亿年，但是“人类自洞穴迁移到公寓大厦”的整部历史，却仅占了远小于其百分之一的时间。生命不但起源于地球形成之初，且在前面20亿年的历史里，细菌是仅有的栖息者。

从小宇宙的角度来看，植物及动物（包括人类的进化），都是属于古老且最基本的微生物世界中近期的过渡现象。在觅食、移动、突变、有性生殖的遗传重组、光合作用、生殖、蔓延、捕食及消耗能量等作用上，共生的微生物其实领先于所有的动物及植物至少有20亿年以上的历史。

你是在写一篇科学论文吗？菜虫听我滔滔不绝，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那倒不是，我连忙说，爸爸只是一个文艺中年，只是在讲一些细菌与人类共生的事实。

那，如果说细菌才是地球的主人，那细菌害人类生病，导致人类死亡，不就是应该的吗？菜虫质疑道。

那倒也不全是。我说。我说的是，细菌是第一位主人，那时候，人类还远未出现。以及，有些细菌确实会致病，导致人类的巨大灾难。比如我们上次讲的惨绝人寰的鼠疫，就是由鼠疫杆菌引起的。还有一种叫做炭疽菌的细菌，也是高致死率的。

但是呢，世界上的细菌太多了，1千克的土壤中，会有4000万个细菌。1毫升的水中，会有100万个细菌。比起这些数也数不过来的种类繁多的细菌，那些高致病性的，甚至致死的病菌，只是少数。

但为什么我要强调“共生”这个词呢？你看，我们身体的干重有整整10%是由细菌所组成的，其中有些虽然不是我们身体生来就有的，但缺少了它们，我们就无法生存。所以，一方面，细菌会致病，但另一方面，人类也与细菌“共同生存”，这其实就是进化本身。

别的动植物也一样，如果在根瘤中没有固氮菌，便无法在缺氮的土壤中生存；而我们若缺乏来自这些植物的氮，也将无法存活。如果牛及白蚁的胃中没有微生物帮忙，它们便无法消化草及木头的纤维素。我们人类，也依靠很多细菌而生存，比如乳酸菌，双歧杆菌……

所有的地衣都是由真菌与蓝绿菌共生，或是真菌与绿藻共生而来的；它是由进行光合作用的生产者及消费者这两种生命形式互相组合，所形成的具有强大生命力、伏地而生，有点像植物的新奇生物。地衣在光滑岩石表面的惊人繁殖能力，完全来自于真菌与其光合作用伙伴间共生合作的本质。

所以，对于细菌，我们是不是得有一种重新的认识，能不能单纯因为对人类是否友好，就分为有益的和有害的细菌呢？因为，毕竟，种类繁多而数量如几何级一般巨大的细菌，跟各种所谓的“高等”动植物一起，构成了整个的生态圈。

人类的生命，最初就是从细菌演变而来。不仅是由具有数十亿年历史的强势细菌族群重组而来，更是属于这群原始细菌所形成的、占领一时的复杂地球生态网络的一部分。我们在智能及技术方面的能力，不只属于人类自己，更属于所有的生命。

人类一直默默地与喂养我们的光合作用生物、提供我们氧气的生物，以及帮我们移除及转化废物的异养性细菌及真菌等生物体，维持着无可争议的合作关系。没有任何政治信仰或科技上的发展，可以解除这种合作关系。

你把细菌说得那么好，干嘛还老是叫我洗手、戴口罩？菜虫显然有点嫌我烦了，不由得出言质问。

哎呀，难道你不知道细菌的致病性吗？尤其是现在这个疫情还没有得到全面控制的时候，你知道，一个喷嚏，就会喷出8500万个病菌……我忙不迭地回答。

但我知道，尽管他还是要怼我。但保洁、防疫、消毒工作，不会打折扣。

尽管如此，我还是想再次把我的观点复述一遍，不管这个叛逆少年肯不肯听：

生命并不是靠战斗来接管地球，而是借由网络联系的形式共存于地球上。生命形式以彼此互相合作来进行繁衍及结合，而不仅是彼此杀戮。生命其实更是物种之间共生及合作的冒险事业。所有的参与者都应该获胜。

注：

文中关于细菌的部分内容知识，主要参考：

《小宇宙：细菌主演的地球生命史》[美] 林恩·马古利斯 / [美] 多里昂·萨根 / 王文祥 / 漓江出版社 / 2017-1-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