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名师的抄袭及其道歉

文/蔡朝阳

平生最恨别人插队。作为一个愿意遵守规则的人，我总是在各种需要排队的场合，老老实实排队。但总会被人插队。我自忖平时算比较低调，始终微笑着，态度很和蔼。但不知道为什么，一被插队，就会火冒三丈，不惜跟人争执。比如去超市，中老年朋友就喜欢插我队，理由很多，有的说，呶，我只有一样，你让我先付好吗？有的说，反正就前后只隔一个，又差不多的。

这个时候，我会据理力争，跟超市收银员说，是我先排到的，得我先来。这个时候，那个插队的大妈或者大叔，就会指责我：你这人怎么这么小气！

天，这就是插队者的逻辑。他践踏了规则，侵犯了你的权利，而当你据理力争，想要拿回那个本该属于你的权利的时候，你就被扣上一个帽子：小气。

真不知道这是什么逻辑。

但每次都令我想起鲁迅的遗言：损着别人的牙眼，却反对报复，主张宽容的人，万勿和他接近。

这次的抄袭事件，这位名师的剽窃和道歉，就令我想起超市插队这事，和鲁迅的这句名言。明明是名师抄袭在先，明明是名师在剽窃，在欺世盗名，在视别人的著作权于不顾，这不，一封道歉信，倒变成别人小气，别人在逼你了。真当奇哉怪也！

本来我不想写这篇，也不想趟这个浑水。一则我的笔下有很多人好多事要写，还轮不到这一类体制内小名师；一则，虽不混这个圈，但熟人很多，这几年，都给得罪光了。一大把年纪，世故点，长点记性好不好？

然而，我的朋友茅卫东年纪比我大，比我更不世故，头冲冲出，居然去仗义执言了。结果，当然是被各种“维稳”。有好意，也有歹意，各种大大小小的V，各种息事宁人的劝告。这都怎么了！这个世道还有一点点基本的是非判断没有？

居然，这样是非分明、板上钉钉的事，还有人梗着脖子振振有词？

你若是有句把别人的原创没注明出处，这可以理解，解释为引用不当，大家都可能有这个失误。整本整本地抄，一字不改，连自序都不改，真特码今古奇观啊。

这让我想起初二时的同班同学傻大个，他不会写作文，总抄我的，有时候抄得急了，连姓名学号都一起抄了，语文老师连我跟他一起骂。但我跟这个同学还是很铁的，他在我这里服软，打架时冲在我前面，帮我挨拳头，下次我还继续给他抄。我不用他道歉，他也不用写遗书给我——也就是说，傻大个只是为了完成老师布置的不可能的任务，并没有标榜他是少年作家、学术权威——这是江湖道义。

本来我想，抄袭，这不是一个读书人、一个写作者最不堪的事吗。一个识文断字的人，多少总有点廉耻之心，总也不屑于做这种勾当。

不过呢，这么想，也许是高看了抄袭者。抄袭者当然不会觉得自己是个读书人和写作者，著书只为稻粱谋而已，作为一个禄蠹，这些是可以换别的东西的。你看这位名师之前一大串头衔，就可以知道了。

他们是另外的一种人，所求无非身外的名声与物质。说到底，也真有几分可怜，为了虚无的声名，最后落到身败名裂。就像我曾经认识一个特级教师，学而优则仕，后来为官，后来入狱。他一生谨慎而勤奋，只是为了把自己送进监狱。我们这位名师也是如此，多年孜孜不倦，只为了使自己身败名裂。

一个真诚的写作者，他会珍惜自己的文字。因为文字是他独特思想的产品。或者可以这么说，一个读书人，即便穷的要死，总也还有唯一的尊严，就是他自己的写作。

写得好，那是天赋；写的不够好，那可以更勤奋。我就是用后半句勉励自己的。总之，虽不能说吾侪所学关天意，但板凳需坐十年冷。一个原创作者，每一篇文章，每一个字，都是殚精竭虑，一个字符一个字符敲出来的。好好差差，各自珍爱，因为这是生命与心血的结晶。

一个真诚的写作者，谁不是与孤独为伴呢？一个真诚的写作者，谁不是把良知看得比什么都重呢？一个真诚的写作者，也许学不会利用笔墨藏拙，但更学不会剽窃他人的思想成果。因为在这样的人看来，真诚是这个世上至为重要的德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