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读几本烂书，何以语人生
文/蔡朝阳
关于青少年的阅读，大多数家庭都会很重视。看到孩子在阅读中渐渐上路，就会很开心。唯一忧心的是，孩子很多时候不听我们的，喜欢自行其是。阅读的内容则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明明有好书，读完可以陶冶情操、提升人生境界的，什么《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什么《青春之歌》，什么《烈火金刚》……孩子就是不爱读，专门喜欢读些暗黑系的漫画，鬼畜类的文字。是可忍孰不可忍。
当爹妈的，大概都会遇到过这种情况。家庭内部关于阅读主导权的争夺，也像一场暗战。
但如果我们回忆一下，我们自己青少年时代的阅读，你也许就会哑然失笑。其实，我们不也一样吗？是在背地里读着成年人所反对的读物长大的。以70后为例，大概女生读的是琼瑶，男生读的是金庸。我因为特别喜欢读书，则琼瑶金庸照单全收，还读亦舒、还读卫斯理，还读雪米莉。
当时教室里经常发生悲剧，某个同学在读武侠或者言情小说，全心投入，两耳不闻窗外事，被班主任现场活捉。然后把书收走，在班会里批评，告诫我们不要玩物丧志。被活捉的，男生女生都有，男生则装作大度，无所谓的样子；女生则多少脸上有点挂不住，把头深深埋在课桌里。
在读不读课外闲书这件事上，家长老师和孩子们之间，是永不停歇的猫鼠游戏。但我们想到自己的成长经验，就会释然很多。
我念五六年级，乃至初一初二的时候，是读所谓的“烂书”最多的时候。那时候没像现在这么出版繁荣，一本书要借来借去的，我还没读完，下一个借阅者已经在排队了。说好借到下午4点读完还掉，下一任借阅者，3点半已经在你窗下叫你了。你不应还不行，因为人家知道，你就躲在房间里看书呢。
男生之间流传的这些书，大多数是一些封面都已经翻烂的武侠小说，谁的都有，梁羽生、萧逸、温瑞安、黄易、古龙，金庸，以及一堆全庸、金童、金庸新之类的伪书。
上文讲雪米莉，这个作者其实挺情色的。后来才知道，是大陆几个作家冒充港台腔写的。我们想想，要是我们现在知道自己的孩子好端端的《历史刺绣人》不读，去读雪米莉，估计也会坐不住吧。所以爹妈拳拳之心可知。
但其实还有更严重的，那时候好书歹书分不清，因为阅读饥渴，抓到一本就读。在我青少年时期的阅读史里，雪米莉还不算最情色的。大概初一的时候，班里男生中间流行一种武侠书，书名和作者我都忘了。唯一记得，里面充满了“赤裸的胴体”这样的词汇。这是我第一次从出版物里看到“胴体”这个词，不认识头一个字，不由得甚为好奇，去查了一下字典，字典里的解释是：躯干，特指牲畜屠宰后，除去头、尾、四肢、内脏等剩下的部分。
自此以后，凡是看到“胴体”这个词，脑子里自动浮现出一头猪被去毛、宰杀、剥洗干净之后躺在案板上的那个样子。
但其实这本书相当情色，班里小男生都觉得新鲜，彼此传阅。直到一个叫赵小峰的同学，美术课不画画，在看“胴体”这本书，于是书就被画画老师收走了。
要命的是接下来的情节。因为画画老师一向以古板方正著称，又是我们自己村的，觉得责任在肩。他读了这书以后十分生气，于是把赵小峰抓走，勒令他供出都有谁读过这书，于是我们半班男生，像一串带鱼，被叫到办公室里训话。
训话内容绝大多数自然是忘掉了，只记得老师情绪很激动，说，小小年纪，就读这种书，长大了你们可都怎么办。
幸好牵涉人多，隔壁几个班也有，法不责众，最终没有怎么处理，训话了事。但这本书再也没有还给我们同学。倒是几天之后，物理课代表贼忒兮兮地跑来跟我们讲，在班主任的桌上，发现了这本书。
这件事情我现在提出来，其实想说几点。
第一点，古板方正的画画老师的担忧，最终没有成为事实。读过这本情色书的娃，基本上都还正常，没有成为坏人。娶妻生子，各有事业，都是社会的建设者。这个意思是说，读一两本坏书，真不会把人带坏。
第二点，从技术层面讲，确实，阅读是需要分级的。包括雪米莉和后一本忘掉作者的情色书，确实不应该给孩子们看，以前没有这个分级的意识，其实现在也没有公认的分级标准。但至少我们这些爹妈自己心里有把尺子了。这是观念的水位的上升标志。
第三点，也仍是从技术层面讲的，对“性”这个话题开始有兴趣，是孩子生理和心理成长的一个阶段表现，爸妈可以适时地进行正面的性教育。关于这点，我在别的很多文章里都写到过，也有书单推荐过。
第四点，我们现在已经有可能给孩子们提供更多的、丰富的、有趣的、好玩的，关键是适合孩子的接受心理的读物了。这些好书多得是。而如何让孩子们喜欢这些好书，把孩子们从你所谓的“烂书”，以及手机游戏中夺回来，也许需要一定的技巧。
第五点，即便是已经读过的烂书，也构成了这个孩子的精神成长和对社会、对世界的认知的垫脚石。即使孩子们最终否定了这些书，这也是孩子们认知的一个飞跃。这样，我们就可以螺旋上升，逐步抵达思想的峰顶。
不读几本“烂书”，何以语人生。这是我经常说的一句话。你看，当时，我们的长辈认为金庸是烂书，殊不料，竟然已成经典。我们的长辈也认为卫斯理胡吹大气，胡言乱语，殊不知，这个人，现在竟可以视为思想家和预言家。
其实，那些打着光明的旗号，行暗昧之事实，以割韭菜为目标的出版物，才叫“烂书”。你们都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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