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莉｜随笔｜孩子们的婚姻大事

正月十五

 

不记得什么时候挂上的灯笼，每条街都挂得满满当当。我们的日子看上去一直在节日的气氛之中，我们的生活也达到了节日的水平。日子在灯火阑珊中踱步，春节在灯火阑珊中奔跑，但真正充实到精神里去的，大概也只有春节这几天了。

 

为什么不呢，那么多物质丰富的人，滋润到闲得发狂。一年四季打工的人，只有过年才活得像一个人，其它时候，甚至连口罩和围巾都不敢取下。他们也会互相调侃，不是我们不会疯狂，而是缺少疯狂的后盾。现在只有灯火阑珊中的KTV了，所有的人集中在城市，不去KTV还能去哪。守在家里不是看电视，就是看手机，一家人互相话都不多说几句。晚上的大街实在好看，两边的灯火各色各样，不是火树银花，就是火树红花，让人怎能不会沉迷。

 

干儿子明天结婚，今天催妆。催妆的一共四人，一女三男，包括新郎。提一个红皮箱，用红头绳拴住锁扣。皮箱里装着新娘子明天出嫁时穿的衣裳，都是红的，皮靴也是。还有两根葱，两根芹菜，一撮干艾草，意思是聪聪明明，相亲相爱。一个红网袋里装着香豆子包子、冰糖、红枣、核桃、桂圆、花生。香豆子包子和冰糖的意思是香香甜甜。红枣和核桃的意思是吉吉利利。桂圆和花生的意思是早生贵子。这一份拿到娘家，娘家会回过来相同的一份，这是你有心，我有意。

 

催妆车走的时候还要拿六样东西，两个礼盒，两瓶酒，两条猪肉。两瓶酒两条猪肉叫酒肉方子，娘家只收一份，会回过来一份。回过来的酒就不是酒了，酒被催妆的人喝了，喝完的空瓶要装上米面，用公布扎住瓶口，回给催妆的人拿回来。还有老牛钱，也就是杂事钱，拿了两万，一分钱不回。

 

催妆的人走时要吃行面，意思是顺顺当当。到了女方家也吃行面，意思还是顺顺当当。男人必须喝酒，喝醉了也没关系，但自己最好把持住自己，醉了露丑。男方家要求催完妆六点以前回来，听说是天还亮着，取正大光明的意思。回来到男方家还要吃饭，臊面、行面、肉面条都行，这顿饭没那么讲究了，催妆的人多少要吃一点，尽管已经没肚子吃了。

整个婚事在讲究中进行，似是婚事就是用来讲究的。在场的人即是遵循讲究的人，又是履行讲究的人，让不能面面俱到的人，在参与几场婚事后，也学会了讲究。

 

第一次听说催妆的东西不能让单辈子人看见（丧偶或单生者），看见了对新人的婚姻不吉。还有新房，只要有一样装饰的东西出现，都不能让看见，直到结婚三天以后。或许是新时兴的讲究，仍有单辈子人没有闹懂，被人家防着，防来防去便伤了面子。无论是血亲，还是普通亲朋好友，若不懂讲究冒然闯入，就会被人家请出来，既伤自尊又伤情面。

 

当我被邀请逐个浏览红皮箱里的催妆物品时，感到自己多么危险。在一个体面的资格面前，幸亏保全了完整的生活。并为身在婚姻中的人们感到侥幸，无论他们的婚姻幸运，还是不幸。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孩子，婚姻是不断磨合、适应，到习惯的过程，甚至需要适当的麻木。而这一切，都需要一个巨大的囊，那就是包容。我由此加重对儿子的想念，那么多破口，我们尚没有磨合到和谐，我只能放下一个母亲的最高心愿，用世界上最美的鲜花祝福，一生幸福灿烂。

 

晚上没有去看烟花，没有去看十五的彩灯。不需要一定在今夜，那么长时间，灯笼都在高高挂着，独自欣赏，何尝不是独自拥有。无非依然是人挤人，车挤车，热热闹闹，熙熙攘攘。都是我们经历过的，不看de也能描绘出来。有人在不断走进去，有人在不断走出来，缘界的不过是热闹，走进去无非也在推波助澜。对于喜欢安静的人，只想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到热闹中去，他也仍然是空虚的。

 

正月十六

干儿子大婚，设宴世博大酒店，山丹最新最豪华的婚礼大厅，共有四个，我们            在其中之一，其它三个也在举行婚礼。

 

男方女方的亲戚在同一个大厅招待，一起在吃席中参加婚礼。已完全脱离原来的风俗，似是进入了更合理的新式婚礼。大厅门口左边坐着男方家记礼的人，右边坐着女方家记礼的人，来客进门时记上礼金，然后进入随便落座。因此，婚礼现场由男方和女方的所有亲戚朋友撑起，排场是宏大的，也足够热闹。婚礼仪式在婚宴中进行，既隆重，又现代，被司仪主持的高潮迭起。双方父母同时出现在婚礼现场。不像以前，女方父母第二天吃独桌时才被请来，注定错过女儿的婚礼。婚礼应该是排练过的，双方父母与新郎新娘问什么，答什么，丝毫不出差错。而且对答如流，大胆泼辣，满承满应。其中，司仪让双方父母学着说英语，什么Thanks very much. /Good. /Yes.之类， 确实有点多余。汉语足够了，主持好了美中接着地气，无需外语渲染，无论岳父岳母多有文化。过分渲染难免会虚，虚影响严肃性，多流于形式，说到底缺乏尊重。

 

新郎新娘才貌双全，落落大方，却又听从司仪摆布，教什么说什么。在现场直声大喊，某某某，我爱你。爸爸妈妈，你们放心，我保证不让你们的女儿受到半点委屈。

 

多么简单。爱不是教了才要喊出来的。喊一声“我爱你”，就一定是爱的吗。不让受半点委屈多不真实，没有委屈的日子不会一辈子，一辈子没有委屈，怎么过日子。何况半点委屈都没有。

 

年过完了，该干啥的要收回心干啥去了，种子开始卖了，拌种剂也走货了。农资市场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等时机一到，陆续进入耕种状态。不过3月5日才是惊蛰，俗话说，早晨惊了蛰，下午拿犁别，从那天开始，农具才开始进入土地。

 

正月十七

 

下雪了，我出门时世界已经白了。路有点滑，无论开车还是步行，都让人小心翼翼。我步行去鑫海源酒店，五分钟的路走了八分钟。街上的人多，车也多，大概是年过完了，人们已开始奔波生计。雪花轻轻飘着，稳得像无声的语言。又下雪了，远方又一次捎来消息，冬天的干旱被春雪覆盖，注定春种时土壤湿润。不仅如此，预报明天大雪，让那些没有浇水的土地，如漫一层雪水，会合解冻后的返潮，完全可以播种无忧。

 

侄女正月初十从廊坊回来，两年未见，回来了我又忙，迟迟才见，不由得心生愧疚。我们在鑫海源吃饭，半月前一个外甥在这里设婚宴，我们见证了又一个孩子圆满成家。

 

我与侄女分别坐在母亲两旁，像是两个女儿，要照顾老人家就餐。母亲却不习惯坐最正面，向我这边偏了些坐过来，身后不再是正面，反而成了墙角。正面一直空着，侄女也不敢坐正，与母亲隔着距离。我想，如果弟弟坐在侄女的位置，母亲肯定会坐正的。可他却坐在最下面，右边隔着我，左边隔着他的妻子与两个女儿。窗外的雪停了，乱糟糟的建筑物挡在眼前，落雪没有让它们形成美丽的风景，倒像是障碍。

 

侄女工作没有变化，工资也没有提高，而她一直勤勤恳恳工作着，一腔热诚让人感觉到了她的热爱。孩子们大学毕业后都想到外面发展，无非是两个缘由，一是嫌家乡落后，二是家乡真的落后。可是，在外地发展好多都难以建立根基，如果没有高级学历和学术成果，基本都是普通打工者。不但受强势文化的歧视，而且一辈子辛苦，一辈子改变不了打工者的身份。好多父母和孩子随遇而安，既报着谁不是打工者的思想，又报着越来越好的侥幸心理。可是，打工和打工不一样，越来越好也需要前提条件。你必须努力，一边工作，一边要铺垫好通向远方的路。否则，那些既靠不了父母，又靠不了幸运的年轻人，很难一辈子打下工去，因为岁数越大，越会受到各种排挤。

 

侄女出脱的既美丽又漂亮，修养与学识确实超出了先前老远，除了工作，年岁与恋爱也已成熟。我们谈起了她的婚事，恋爱八年，他们仍不谈婚论嫁。听好多人说，男孩子少，不怕耽误，女孩就耽误不起了。二十六岁的女孩正是黄金婚龄，错过了会很被动。很多女孩子就是被耽误的，不了解不知道，一了解吓一跳。仅山丹在外打工的女孩，年龄在二十七岁以上的数不胜数，三十几岁的也有很多，都愁着找不上对象，成了家里一大愁事。

 

侄女假期只有十天，明天晚上就要返工，这一走，不知何时才能回来。无论男女，只谈恋爱不谈婚嫁，实则是不为双方负责。时代在变，人心也在变，任何没有结果的感情都带有伤害。养女儿的不愿让花儿一样的女儿错过最好的年龄，看着别的孩子一个个成家，自己难免也着急呀。侄女明白了我们的意思，给男朋友打电话。男朋友也是山丹人，两人一起回来休假，不敢提婚事，我们有点不太高兴。打完电话他倒急了，一直和侄女商讨，不知具体什么情况。

 

正月十八

 

一场又一场小雪之后，今天下起了大雪，多么幸运，我暗自祈愿的“雪花如信，纷至沓来”，雪花真的纷纷而来，而且来得有点泛滥。如果一场雪便是一封信，那么无需寄出，雪便是内容。

 

几个乡镇的朋友发来照片，雪下得丰厚，种地的人欣喜若狂。按他们的话说，下雪等于下钱钱了，雪是老天爷赐给农民的恩惠。

 

侄女打电话让我过去，男朋友的父母去她家了。原来是真诚的，我们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他们在等儿子的决定，加之假期太短，诸事太多，一转眼假期要结束了。孩子们不急，他们只负责恋爱，总靠着父母把持婚事。侄女的婚事算是口头说定，等五一放假回来，具体事情具体操办。

 

之后男方请女方吃饭，我们返回城里，雪下得更大了，天地洁白，气象更新。

 

饭后散去，我到公园里看雪。大片雪花正飞，大人孩子络绎不绝。穿红衣的几个妇女在跳舞，乱放一阵音乐，不够满意，便你一声她一声喊，下雪啦——，下—雪—啦——。故意把声音拉得很长。

 

我一个人散步，感觉真好。天随人意，盼了一个冬天的大雪下在了春天，何不是弥补与成全。尽管母亲说，雪还是要下在冬天，冬天的雪是最好的雪。可冬天下着下着就不下了，空气干燥，疾病蔓延，干旱的土壤一次又一次失望。春雪虽然来迟，却是来弥补与成全的，让过去和未来的季节，不再留下遗憾。

 

我在雪中拍照，一个孩子跑来让我给他拍下玩雪的样子。他穿红衣黄鞋，笑得开心而甜美。红色的山丹花灯还没有撤走，我拍下它们，加以滤镜，红花绿叶，替这个大雪天气盛开得正好。

 

传统的年过到正月十五，十五的事情若没有完结，年便没有过完。孩子们的大事暂告一段落，期待美好，为孩子们祝福。

 

                                                        （年过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