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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文显作品||赤贫时代


作者简介:顾文显,19491122日生于青岛。1982年从文,迄今在国内外报刊发表小说、散文、故事超过1000万字,诗歌、诗词500余首。获得小说、散文、故事、诗歌、诗词、歌词等各种奖励近500次,在中国故事界有“获奖大王与笔会专业户”、“中国故事长青树”之美誉,20123月被中国故事期刊协会授予“2011年杰出故事家”第一名称号。为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吉林省作家协会会员,长春市影视艺术家协会理事等。

已出版《草屋小学》、《割豆割豆》、《真的假的谁玩谁》、《共同秘密》、《微型探险队》等专著17部,作品入选400余种结集、典籍中。电影剧本《翻过那些山》、《阿K诗篇》、《你有素质吗》被拍摄,30集新农村喜剧电视剧《我的村官我的村》已签约,大型古装神话长篇连续剧《妈祖》改编(播出时署名文学统筹),65集大型史诗抗战剧《东方战场》剧本改编之一电影剧本《代理村官》获得 “百溪大地杯”第二届安徽电影电视剧本赛提名奖,电影剧本《爱情钉子户》获“中国潜江(曹禺故里)优秀剧本征集评选”优秀剧本奖,微电影《坚守》获第三届亚洲“金海棠杯”好作品奖和第二届万峰林杯微电影三等奖。

 这些年,大家吃饱了,便有人厌倦了眼下的生活。亲耳聆听到许多人抱怨纷纷,说还是过去好,理由是“要穷都穷,至少大家都一样。”北京人有句口禅,叫做吃饱了撑的。如是沦落街头者,我尚能理解,然而,偏偏一些腰包极鼓的人,也在宣扬这观点……唉,提起来泪洒江河,我可不想再回去了!

  赤贫的年代

小时候,听母亲说,在早,咱吃粮不定量,随便到哪家粮店,相中哪一袋,伙计就给扛送到家;有一回,她买回一袋面粉,发了一盆面,做饭时一看,面粉没发醇,原封不动,母亲马上打了个电话,粮店立即派来伙计,检验后,连说对不起,是加工面粉时机器过热,把麦子弄熟了,当天给另换回一袋好的。

我诧异地问,是新社会吗?

母亲答,怎么不是,你都挺大了。

我不太相信有这等事。粮店的人凶得很呢,把购粮证写完,拿夹子往铁丝上一夹,嗖地甩到称粮那边,你就等着吆喝你名字吧。社会主义国家人民地位高,谁给你往家送,等着吧。

然而,这样的好景也不长。1959年,粮食供应品种开始单调,小豆特多,我一年吃了九个月的豆包;接着,市场突然一下子就没了吃的,居委会几天一开会,号召市民节省粮食,先是半斤,后来到了一斤半;说是动员,你同不同意它照样扣,成年人每月好像是25斤供应粮,最后扣成了23斤半了。

我正读小学三年级,哪知道为国分忧这大道理,就知道饿!粮食少点本来是无所谓的,要命的是副食品全从市场上消失,别说萝卜、青菜、豆腐,就是鱼、肉、饼干、蛋糕这些平时买不起的东西,一眨眼想买也找不见了!政府的应对措施是限量供应。

青岛市民一片恐慌,说了不得了,要饿死人啦。管事的急忙追查造谣生事者,戴上顶配合蒋匪反攻大陆的帽子就给抓起来。

母亲睁开眼就打听有没有可吃的东西。海带!青岛海带多,买回来泡软了,裹上点豆面蒸着吃,也省粮食哩。谁知道,连一个星期不到,海带也没了影儿,前海的礁石上碎海带多的是,母亲赶紧带我们去捡,嘿,人比海带多!缺油,有人出招,去药店里乳状鱼肝油炒菜吃,这经验还没普及,鱼肝油也脱了销。百万人口的城市张开嘴,那形势无比恐怖,旋风般地把一座城市舔得干干净净,连垃圾箱里也找不见一片青菜叶子甚至白菜疙瘩。

这时,黑板报、大字报派上了用场,孜孜不倦地介绍省粮经验。印象颇深的有两件,一是玉米面多放水,装在容器里蒸,成品可大出通常的一两倍,二是白菜疙瘩含有丰富的营养。现在想,头一件经验是自欺欺人,蒸出的“发糕”其实就是稠些的粥;后一件是废话,没有哪家舍得把白菜疙瘩扔掉,都是放在锅里煮烂了,啃光了皮儿,再嚼吸纤维里的汁液,宛如今天的品尝骨髓……有一件好像实惠,如果肯把粮食改成生晒的地瓜干,每斤可以多给二两,忽拉一下子,市民们对曾经闻之色变的地瓜干产生了浓厚的感情,大约一两个月,地瓜干也不能由着你的性子换了。

父亲动手制作了一杆秤,全家的口粮要每顿称着下锅;吃饭时,按碗量,每人分得多少,吃完了,不许再要。父亲严禁我们做体育活动,疯闹也不许可,消耗热能;不准我们吃生萝卜,因为萝卜助消化。吃过晚饭,必须老实躺着,可越是这样,越睡不着,尤其到了下半夜,那肚子连咕噜的力气都没有了。母亲酷爱喝茶,过去说,离了茶活不成,饥饿来临,她的茶壶长了毛,喝茶刷肠子,了得!就改喝生啤酒,我记得总共替她打过两回生啤酒,再就没闻过啤酒味,声势浩大的民众摧枯拉朽,恰似蝗虫过野,寸草不生!

我也竖起耳朵打听,这世上什么能当粮吃,那可就立了大功;有点空闲,便跟着大人们挖野菜。有一回,老师在课堂上告诉我们一个好消息,说马路边的杨树叶子可以吃,好家伙,不知道哪位走漏了消息,几乎在一个黄昏,我们附近的杨树全都成了“和尚树”!我兴高采烈地背回半面袋树叶,放在锅里,拼命拉风箱,哪想到树叶越煮越硬,入口苦涩无比,就这样,没敢轻易扔掉,次日,反复核实,异想天开地以为我们煮错了哪个环节,企盼有纠正的可能。

很快,父亲强制我休学。父亲写了一个请假条儿,说我要去原籍探亲,请一个月的假,让我找个同学捎给老师,第二天,我就拿上一条面袋子,跟随一位邻居去了市郊东镇一个叫浮山所的地方。邻居有约在先,我就是领你认认地方,以后,咱各走各的,饥饿年代,父子不顾,人见了人,本能地仇恨、排斥,这已经不错了。

那个时候,无论你穿着讲究还是破烂,肚子一律是空的。大家见面,最热门的话题,就是哪有吃的。我踩了一次“点儿”后,自己就独立行动了,那地方有座湛山寺,挺高的塔,在父亲的日记上中国著名风景插页上看到过的,而今成了我的参照物,怕迷路啊。中午,是没有东西吃的,直到饿得前腔贴后背了,才拖着沉重的步履回家。母亲发我一角钱,说,去时走,回来没力气了,可以坐公共汽车。我想省下那点钱租书看,就只能步行。从四方路到浮山所,15里路总有吧,我每天至少要走30里路,还不算采野菜的过程!

记忆中,当时家家都弄些罐头瓶子,里面晒海水,晒得黑绿,说是就产生“小球藻”了,可以发馒头吃。母亲怕有毒,到底没晒。乡下人那阵子吃香了,就有故事传说,哪家天棚顶上无意扔着两麻袋地瓜叶,这回,给儿子娶了个媳妇!我家住的是扁“口”字形楼,对面有家叫林国强的,兄弟姐妹都特别能吃,相互间都吃红眼了,经常为吃的吵架。春节每人发半斤肉票,家人自己领自己的,一小块一小块,除夕舀大半锅水,把肉煮熟,全家把自己的那块肉盛在碗里,接下来是抢着喝汤……饺子,想也别想,没有那顿多余的年夜饭。如此说来,我家能吃上饺子,还算是温饱型的。

浮山所公社可能是种菜供市民吃的吧,地里主要是大头菜,那地收拾得才叫干净,平时,社员拿镐把看守,声称谁敢走近,打死勿论!到了收获季节,老天,别说黄叶子,连疙瘩根也见不到……也有成年人豁出去挨打,抢上把菜叶后逃之天夭的,像我这样的弱小分子,只有漫山遍野地给残存的野草“相面”,看哪一棵疑似能吃,就弄回去。比较常见的是蒿,往锅里一煮,恶味扑鼻,真是下咽艰难啊,所幸的是家里没有人中毒。

饥饿让许多人患上了浮肿病,往腿上一按,挺深的一个坑,半天不能复原,我好几个同学因为肝炎而休学,这些都与缺乏营养有关。为了多得几斤劳动补助,好多机关干部要求下基层干体力活,据说煤矿下井的,娶媳妇特别容易,因为井下有粮食补助。

饥饿能让人变成魔鬼。青岛枪毙一个叫韩春万的死囚,法院的布告我读过多遍,如同当今的故事,案情说得很详细:此人杀掉前妻,居然把心肝炒了吃,搞得满楼道飘香,邻居以为他当着蔬菜部经理,能走“后门”,就央求他帮自己搞一点,他还敷衍:“下次的。”还有一回在市场上,见到一妇女花一元五买到一只小馒头,刚转身,冷不防斜刺里钻出一个孩子,劈手把馒头抢了去,那妇女急忙拿菜篮子边追边打,而孩子大约三四口,就将馒头全部塞入口中……“万福临”副食品店琳琅满目的糕点已成昨日,几种饼干凭票供应,比鞋底都硬。有个老汉不知想什么方法夜入其内,偷吃了四包。逮住后,他恳求给点水喝,胃里的饼干遇水膨胀,小偷很快就胀死了。这也许是那几年唯一的“饱死鬼”吧。

与饥饿相伴而来的是物资奇缺。另一种新生事物得到了空前的繁荣,那就是票证。除了粮票、油票、肉票、豆腐票、布票、线票、棉花票、什么烟票、鞋票、火柴票,甚至打火机火石票……在我的记忆中,自来水之外,差不多没有不限量的,连钉盖帘的大号针,也无处讨弄去。逆境出人才呀,人们就打起了红领巾和鞋带的主意,两条红领巾对缝起来,就是一条裤衩儿;鞋带抽成线,可以织衣服穿。当然。很快就缝不成了织不得了,因为,红领巾和鞋带也不是按需分配。那个年代,谁没户口,谁就只有死路一条!

浮山所叫东镇,有个自由市场,星期天逢集,我就花7角5分一盒的高价,买 “高级烟”拆开,在市场里边走边吆喝“谁要烟,谁要烟”,5分钱一枝。成年人上来瘾,就买一枝点上……谁口袋里装一整盒烟,那得多大的干部!

市场乱了套,许多物资不在商店出售,说不定从哪个毫不相干的店铺冒出可出售的东西,只要是把人民币花出去,市民来者不拒。常常看见马路边站成长排,你站就可以了,家里的那点钱,全揣在口袋里,能抢购的绝不手软。我就穿着父亲的大衣排队挨号,冻了两个通宵,才买到10斤生炉子的劈柴。我们的老师比我运气更差,清早起来,遇见某家店铺门前站着几个人,大喜,这回可算抢在了前面,就赶紧站排。一个小时过去,身后至少排了上百人。正当她沾沾自喜时,店铺门开了,前头几个人进去,老师好不丧气,敢情这是家棺材铺,前面那几位来订做棺材!

直到1962年秋,我们全家搬到东北,在火车上,供应硬得跟鞋底似的饼干,我还异想天开,若是长年坐火车,可就饿不着了。

那是一场漫长的恶梦。侥幸醒过来的,真应当珍惜今天这真正的温饱生活。如今,我每年10多万元收入,算是步入小康了吧,看到老婆孩子丢弃饭菜,我仍然心里堵得慌。他们嘲笑我,值几个钱。你这边让剩饭吃坏了肚子,再去买药,哪头划算?

唉,经历过那场灾难的人,心有余悸啊,怕是算不明白这笔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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