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记忆是灰色的,就像浮着雾霾。
没上学的日子,记忆是糊了一层纱,氤氲着炉灰的尘烟。奶奶跟我,守着炉子,擀面、烙饼。
奶奶牵着我的手,去村南买灌肠。那肠子满肚子淀粉,我记不清它的味道。
哥哥在姥姥家,放牧着童年,童年也是风沙扬起的灰色。
我知道,哥哥跟在羊群的一侧。傍晚余晖褪去暑热,褪去风沙。给哥哥连同他的羊群涂上一层金色。金色里,姥爷的身子日渐佝偻萎缩。
九岁那年,奶奶走了。我灰色的褂子里头是母亲刚刚做好的红花花棉袄。奶奶跟母亲说,俩孩子我给你哄大了,我也该走了。
其实,奶奶不想走,她一个劲跟父亲说,真的没有钱治了么?真的再也借不到钱了么?
灰色的柜子里,躺着奶奶。奶奶穿着那件她常穿的打着补丁的灰色褂子。
奶奶走了,影子还在,是灰色的。
父亲说,奶奶的小脚就是三寸金莲。三寸金莲摇晃着岁月。岁月像摇篮,我们在颠簸中日益长大,而父母,也日渐萎缩,褪去该有的生命颜色。
犹记给奶奶上坟,也是一个灰色的日子。风卷起尘土,枯萎的草在风里瑟瑟。
姑姑跟母亲跪在坟前,纸钱燃起一股红色,之后是一团斜刺里上升的烟。我看着,听着,眼光掠过天空的灰色。没有鸟语,更没有虫鸣。
姑姑的哭唱声和着风声,呜呜咽咽,悲悲切切,若隐若现,像极了一个做不完的梦。
后来,推土机来了。坟没了。
我做梦,在奶奶的坟头玩耍。玩着玩着,从坟头蹦出鬼魂,追赶我,就像灰色的风。
我跑,跑着跑着,就忘了。上房,还将两腿耷拉在屋檐。鬼魂又刹那出现,两只鬼爪紧紧抓住我的双腿。
吓醒,眼泪凉的像冰。
奶奶守寡四十几年,父亲跟姑姑,一顺地得到奶奶这个地主婆的照顾。
瘦弱的肩膀,扛着缤纷的岁月,将苦涩咀嚼出坚硬的倔强。
我长大了,我上班了,我嫁人了。总觉得是我的成长加速了父母的萎缩。
我的衣服非黑即白,或者一色的灰色。
我说,那就是我,最纯真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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