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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子 ▏我童年的街(上)

我童年的街(上)

作者 ▏亚子

青石桥下的新半边街,恐怕在许多成都人的印象中是恍惚的,因为它太不起眼了。倒是刚刚从人民公园那一汪湖水里流出来的,金河上的半边桥,以及以桥为隔的半边桥街,因了那段历史,因了那个位置,当然,首先是因了那座桥和桥两岸的故事,于是乎,偶尔与人提到新半边街,人家就会问:你说的是不是人民公园后头那条街哦?

非也!同依金河水畔,而此新半边街,非彼半边桥街也。自从公元一九七一年,将桥和街隔为“半边”的金河被封了盖,盖上还搭建起无章建筑后,半边桥、青石桥已名存实亡。而我接下来要讲述的新半边街,就一直邋遢了四十多年。雨后的小路,几成泥泞。就在青石桥肥肠粉生意最火爆的那段年月,只要你肯再往南行一两百米,在青石桥原址北头左拐入新半边街,无序的街面及满地的菜帮子,塑料垃圾就会让你望而却步。

嘿!2021年的倒数第二天,我又步入了新半边街,哇噻!感觉却是一派全新的涣然。儿时居住的大院,早已改换了门庭,座成一栋孤楼。而院落的两侧,居然大部被成师附小的校园占据,整洁的街面上还多出了几排整洁的建筑。噫!时间真是把杀猪刀,不仅不经意的就让人去哼叽“我还是从前那个少年”,就同一个区域,一处地缘,它也能让你刮目看过去,还得刮目看回来喃?青石桥没了,金河水没了,儿时的痕迹杳无踪迹,而新半边街的路牌,却分外分明。

在“青石桥忆旧”中,我已提及十里金河水斜贯城池,千百年来,几经疏浚,不仅能运输、防火、排洪,而且两岸小桥流水,景象雅致,沿河人居,方便多多。而我儿时的新半边街,便是十里金河中的寻常一段。

新半边街西起青石桥,经太平桥,向荣桥、东止余庆桥巷口。全长也不过三四百米,桥下之水,当然就是金河了。

青青石桥南北走向,桥北沿东下得桥来,金河北岸铺面、院落一溜人家,南岸一条土路紧贴着成都铭牌厂红砖院墙。河岸约五、六米宽,河水清浅,循路面的起伏,水面低于路面三、五米不等。河堤由大石条或鹅卵石砌垒成,堤下有沿,隔上一段距离,河堤开有石梯,方便下河人等。

遥想当年,被金河水一分为二的新半边街,又分别被太平桥、向荣桥(连通老古巷)至余庆桥巷口分为三段。后两段的河堤,已被半边街南面住户的屋后所遮掩,而青石桥至太平桥这一截,两岸相望,皆可行人。岸边或参天梧桐,或桑柳青青,小鸟依之,知了鸣唱,两桥相望,颇有几分江南韵味。

也许有此斯文所在,不长的一条老街,不仅并存了新半边街第一、第二两所小学,还挤入了一所半工半读的民办中学。

虽说几所学堂几十年间未曾润育出某位显赫人物,然而当年学子济济,书声朗朗,也为小街凭添了几分儒雅和生机。我童年时的家,就居住在青石桥畔的新半边亍50号大院,就位于两所小学之间,新半边街第一小学,也就成为我的就读处。

这处不起眼的小街,就好似一个外表不起眼的万花筒。从会品玩它,珍视它到这个万花筒无端的破损,也不过就那么几年的光景,然而在我儿时的记忆中,想必是留住了它的美好,因为儿时是烂漫的。当然,童年也是不复返的。

第一次读马致远的《天净沙》时,常疑马伯伯曾来过青石桥畔。古道、西风、瘦马”似为惨烈。但“小桥、流水、人家”,与我们当年朝夕所见的景象多么吻合啊!弯弯的拱桥下清清的水流,载走了两岸人家的多少喜乐忧伤,洗去了古往今来的几多青春风华啊!

那年月的自来水,不象今天都入了户,新半边街除两处机关宿舍有自来水外,其余居民均在太平桥、向荣桥两桥头旁定点、定时供水,每天放水时,挑水人排一长串。因此河中之水,为两岸住家户洗衣、淘菜、为赶马拉车的路人擦汗、消暑提供了不少方便。

夏日赶车人往来路过,把骡马往树上拴了,下得河去,用毛巾擦身,再捧河水喝了,提得半桶水上来把牲口一喂,“车把式”就自个儿坐在梧桐下摇草帽抽烟纳凉。有几次我在他们捧水喝时都上前提醒他们:叔叔,病从口入哦”。可他们只是用眼扫你一下,却不吱声,下回见了,还去河里捧水喝,让我好不悬念,好生不解。于是我也偷着喝生水,当真不闹肚子。

河中有鸭子,花花绿绿十来只一群,眼见得在河中欢畅,从小长大煞是生动。早晨主人家用绳系了筐,把它们放入河中,它们就在这一截戏水觅食,黄昏时分,便立于岸沿,等主人放得箩筐下来就跳进去,各自回家。有趣的是一大群鸭子谁都识得自己的主人自己的筐。

河中有鱼,葵瓜子般大小,一群群的在岸边打堆,站在岸上看得真切,不等你下到河沿,却早已潜开了去。每每下河去捧,终不得逞,于是就恨:“你让我抓回去养缸里还多活几天,不然还不是喂了鸭子”。

青石桥下的水深鱼肥,大毛是个摸鱼好手。摸鱼时,蹑手蹑脚地去向桥下一死角,张开两手,猫下腰去,顾不得裤湿裆进水,只把两手往吃透了的石缝两头堵去。半边脸紧贴水面,全神贯注的围剿。只要看他上面半张脸的表情,就可得知得手与否。往往都是空手而回,但他从不气馁。涨水之后,必是要去摸鱼的,一条一巴掌捂不过来的鲫鱼出得水面,同行的人也觉得脸上生光呢。

当然,街头还有一幅让人揪心的情景,也让我在半个多世纪中有所触景伤感。

半边街上,时常徘徊着两个异人。年龄也不过三十,衣衫褴褛,举止猥琐,脚下却拖着一副叮当的镣铐。这么多年与他们相向而遇,我不仅不知道他们姓甚名谁,为何失智,甚至从未见过他们曾有家人陪伴,居然不知他俩分别居于那处院落。他们不扰民,不吭声,也不被孩童们所追撵。

瘦条个的那位出镜率不高,头发浓密,行色匆匆,忽儿立定,抬头望天,倏尔又去远了,只把铁链磨得地面锵锵作响。国字脸的那位大抵家住老古巷,善做带镣长街行,一手提了裤腰,一手不时搔搔留平头的脑袋,他的脚镣声总是哗啦啦、哗啦啦,慢条斯理的。所遇不太熟识模样的人,他就立定原处,把本就没有睁大过的双眼再眯成一条缝,上下把人打量,有时会引发一些初来乍到的大姑娘、小媳妇的惊恐,桥头放自来水的“啷巴儿”他妈就会笑着劝说:“不生关系的,你走你的”。

从旁人的闲论中略知一人是花疯子,一人是高考落了榜,然倒底是不是,究竟谁是花疯子,我迄今事实而非。而这两位仁兄即便在窄小的街上屡屡相遇,也从无“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思量和流露,只我行我素的一个匆匆打量一眼离去,一个眯眼依依相送。我每每从胸中涌出些豪迈的词曲,指望伴着这镣声慷慨悲壮一回,然终不得逞。

我在家是担负去伙食团打饭重任的,时不常提饭盒刚出得院门,口中正“手提红灯四下看”的晕着味儿,“上级派人到龙滩”还未及出口,随着哗啦啦由远及近的铁镣声,“瘦条个”与你不期而遇;走出百把米,隐约听到老古巷又传出铁镣声,刚转入巷口,“国字脸”依着电线桩,正眯着眼,提着裆,面带微笑的迎着你;问声“早上好”么?去你娘的,那年头,就是亲自在陋巷邂逅了西南王,也不可能古德猫宁的。提饭盒继续前行。你说那年头咋就没有卖彩票的呢?刚出老古巷口进入学道街,哗啦啦铁镣声又响起来了,又是个熟脸貌——科委大门隔几家的一位精神病患者。这位仁兄比前面那两位幸运些,铁镣不总是铐在脚踝,科委老门卫贺锡占称:这个小伙手巧得很,钓猫猫鱼的沾沾鱼钩他都锉得好。因或许是手艺人,于是也居然敢在路面捡个烟锅巴扯两口……。

50号大院门外沿河的那片空地上,常年支着两副绞绳机,现在的娃儿是没有见过的了。那是一种简单的手工器械,劳作者分坐在三十米长的织机两端,通过不间断地顺时针绞动连着五六个绞环的长木柄,看着木梭从绞机的一端缓缓地行向另一端,五、六组细细的麻绳就搅合成为五、六条粗绳。

从早到晚,由春到冬,四位妇女就守坐在绳机两端的小木凳上,双手交替着,如同在胸前画圆弧般的,不停的,匀速的摇动着木柄,眼看着梭杆缓缓的前行、前行,搅成的粗绳延伸、延伸。当上学或放学途中,看到梭杆终于从梭机的这端行到那端,五、六条大粗麻绳就要下机时,你都不免舒舒的帮她们缓上一口气。平日里,领来麻条,象摇爆米花轱辘般的摇着木滚桶,把一条条细麻接成一条条细绳,再将一条条细绳绞成一条条粗绳,领麻条,送麻绳,一家人的生计,就以此循环往复了。对“耕耘“二字的理解,我最直接的意象就是绞麻大娘。

真切的记得有一回,贾贾娃儿在家杀嚎般的告饶悔过,他终日搅麻绳的娘倚门抹泪,一言不发。原来贾贾娃在班上拿了人家的文具盒,被人告上家门,他爹挂不住脸,一怒之下,顺手取麻绳将贾贾娃儿捆了,吊在房梁上,把小贾娃儿逮到一旁,跪地陪绑。贾贾娃瘦小的手腕被勒得血中带紫,凄厉的求救声让邻里们不忍不去搭救。然而他爹只蹲在狭小的屋里闷头抽烟,他亲娘满脸泪痕的拦在门口:“他今天敢偷人家的文具盒,二天他就敢去摸包,就敢去抢钱”。穷人之志,贫贱不移,贫贱不移啊!

当晨曦初起,当夕阳西下时,青石桥头和金河水面就泛起了红晕,高大的梧桐树上的鸦雀开始了噪动,河沿的鸭子们也开始吊起嗓子。你再看那两台运作的搅绳机,你看那穿梭往返的挑水人流,看那屋顶透出的袅袅炊烟,这幅动静辉映、鲜明生活的人间烟火,怎不叫你烙印深深,难以忘怀。(未完待续)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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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不为过河,便不必寻船觅桥,若不为见你,便不必忧于横河难渡,若不因你去而不归,便无河水相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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