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爱子的痛苦谁能承受?反正我不能……
——平叔
平叔导读:
这是一篇发自一个父亲内心的独白,是一篇让人读后凄然泪下的好文章。
天底下最悲切的事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何况是朵尚未来得及盛开的花朵。
作者用朴实而深切的文字,讲述了一个失去爱女的父亲的痛苦与伤悲,也诠释了父爱的宏大。
编辑完毕,我已是泪盈眼眶。
未安家的日子,凡遇生日这天母亲总要唠叨:“又长一岁了,还没把人娶回,不晓得要恍到啥时候?”
后来这事办了,但生日这天总得遵从母训煮两个鸡蛋吃了,并把蛋壳阴悄悄带出门抛入东门大河,以期冲走来年的霉运。
这种愿望明显带有弱者的自慰和妄想。
只是到了31岁那年,我才违了母训,再也不向河里抛蛋壳了。
如果这也说算“立”,就立在三十一吧!
这年,我这个卑微平庸的人也多少承受了命运对我的打击。
31岁这年,我已有了两岁的女儿砚砚。
她生得活泼可爱,腮边两个笑涡,小嘴特甜,一家人和大杂院的邻居都十分疼爱。
那年国庆刚过几天,突然发现女儿眼眶下有几个针尖样的小红点,素以带孩子细心过人的妻即刻把女儿送去医院。
一检查,女儿血小板偏低,两天后又去医院时,医生便要孩子住院。
医生嘱咐须绝对卧床休息,不然很危险,病因还待确诊。
女儿住院搅乱了全家人的生活,妻子首先请事假去病房照顾,晚上就靠在1.3米长的童床陪座。
十几天过去了,吃药输液孩子血小板仍不上升。
后又作骨髓穿刺术,弄得女儿如同受刑,查来查去也未有什么结果。
医生说生花生衣可长血小板,我和妻子就将花生米泡胀,一粒粒将花生衣剝掉,在灯下剝了一个晚上,再调入鸡蛋给女儿吃。
无奈孩子没胃口,吃了很少又吐出来,弄得我十分恼火。
我常常想,女儿到底患了什么病呢?
那时节白天上班干的是电镀工,酸雾碱液层层笼罩,还要接触氰化物氟化物,工作条件异常恶劣,可一下班还得去医院“上班”。
女儿的病因未查出,医生给激素吃,很快吃成了小胖子,邻居们来医院看女儿,便逗说“砚砚成了激素胖娃儿”。从此小女儿便以“激素胖娃儿”自称。
但我却看出女儿的脸一天比一天无血色,妻有时暗暗垂泪。
我们都很敏感,不敢挑明女儿的病因是否不祥。
女儿住院一月余,父亲又因肾病和高血压住进了同一家医院,病区隔一条街。
从此我去医院又多了一个地方,或先看女儿后又去父亲病房,或先拜父亲再去女儿的病床前。
那些日子心系一老一小,倘若他们的病情有点好转或看上去精神些,心情就稍轻松点,反之则异常沉重。
那心绪好像在走一条看不见尽头的路,累了却找不到歇脚的地方。
有一次父亲的脚肿得透亮,人已昏迷,我和母亲在旁守护;一会儿孩子的鼻腔出血,妻子又跑过来怨我不去找主任医生。
一时间我心力交瘁,只恨分身无术,不能把两个亲人都照看好。
也许当时那家医院就是那种水平,孩子的血液病终未最后确诊。
在我和母亲妻子的强烈要求下,医院最终以“原发性血小板减少”云云,同意了我们出院的要求。
然而孩子的出院并未给我一点希望,相反一个越来越巨大的谜团笼罩在我心中。
对于她那只有两岁多的小生命,能夠经受住几多风雨的吹打啊!
也许我在等待一个没有希望的结果……但当我把我的想法给妻轻轻挑明,她就给我一顿大骂,她坚信女儿的病一定能治好。
所幸父亲的病一天天好起来,女儿出院不到半月,父亲也出院了。
家里少了个病人,又多了个帮手,我做家务的担子总算轻松了几天。
女儿虽愈见黄瘦,但不跑病房,每天只熬点中药。
我突然感到这种日子好极了,甚至有种幸福的滋味涌上心头。
真的,那时我对我的人生就是这样容易满足。
可惜这种感觉对我说来只是一种奢侈,一个短暂的梦。
一个星期六的下午,女儿的鼻腔又出血了,那鼻孔像两个泉眼,血一股股涌出。
我和妻子用纱布条塞进孩子的鼻孔,那血却改道从口腔流出,孩子吓得哇哇直哭,那模样叫作父母的又疼又怕。
我和妻子即刻推出自行车,我把女儿捆在背上,风一般驶向本市那家最权威的医院……
那是小儿血液病的病房。
据说病房中的孩子一但住进来,能夠健康走出去的少之又少。
谜底终于在几天内揭晓了。主任医生把我和妻子叫到办公室,告诉我孩子患的是一种叫“粒细胞性红白血病”,俗称血癌。
并进一步告之,它比一般的白血病更难缓解,预后很不好,你们夫妻要作好思想准备,下面的治疗一是用抗癌药,二是输血……妻在办公室忍不住伤心地哭起来。
打从我们有这个孩子起,妻子的爱便从我这个丈夫身上大份量地转移,这我理解。
母性的本能使她对孩子倾注得更多,妻子把持不住就让她痛快地哭吧。
我把她扶到病区外的一棵树下对她说“给女儿输血吧……”
尽管70年代末的医院只要缴上一笔不大的费用,就可得到应有的治疗,但那时我们夫妻俩的工资加在一起也还不足80元啊!
这时候作父母的唯只有问心无愧,唯只有对得起孩子的一条小生命。
妻表示要相信奇迹,第二天我去医院血库取回150毫升血输入孩子的血管后,奇迹真的发生了。
女儿真的一下子变成了一个健康活泼的孩子:小家伙走下病床,走到病区外的草坪,迎着冬日的阳光,扑向父母的怀里,格格地笑个不停,她边跑边嚷着:“砚砚的病好了,砚砚要去动物园看熊猫大象!”
妻心里更是高兴,并说早知输血有效果,第一家医院为何不早输呢?
只有我心里更加惨然。
我明白这是输血带来的几天健康,就像花可以开几天一样,几天后小女儿的生命之花就会失去今日的鲜艳。
癌细胞是吞噬血液的魔鬼,几天后孩子开始发高烧神志昏迷。
这些日子晚上我在厂里守夜,白天在病房围着这患绝症的孩子打转转,困了就伏在病床边打盹。
由于守夜受凉,我也咳嗽不止胸腔疼痛。
一天我急急忙忙地从家里煮了点圆子汤送去,却在病房门口打翻,弄得我满身狼藉。
妻子很烦地骂我笨,女儿在昏沉中嘟哝着“不吃不吃”此时此刻我也烦透了。
我走到病床前对着女儿妻子一阵歇斯底里的大叫,惹得医生对我愤怒斥责。
这些天一天两次的青霉素注射和一种名字很古怪的抗癌药服下去全无作用。
“再给娃娃输次血吧!”医生对我们说。
妻这时异常激动,说要是当妈的血最好就输她的,医生拒绝了她的要求。
我从血库又取回半瓶子血。可这次再也没有上次输血那么灵验,孩子只是高烧稍退,不再那么烦躁,再也没有走下床的精神了,只是昏昏沉沉地叫了几声爸爸妈妈又闭上了眼睛。
啊,连制造一个短暂的欢乐的梦幻也不可得了!我禁不住鼻子一酸,泪水涌了出来。
也许这些日子我压抑得太多,这时我情绪已不能控制,我跑出病区在一幢房子的角落嚎啕大哭,骨肉离失的痛苦又徒唤奈何的心情我算领略夠了。
输血后的两三天,女儿的鼻腔又开始淌血。
医生告之我这种病多半死于进行性大出血,皮肤内脏五官都可能出血。
医生还劝我说,你们是工人家庭,今后还要过日子,还要生孩子,再这样医下去只能是人财两空……
可为了表达我对孩子的爱和责任,我和妻又鼓足勇气要求医生给女儿第三次输血。
也许有事不过三的古训,医生最终还是同意了。
但是第三次输血带给我的却是更大的痛苦。
这边在输,那边孩子的鼻腔的血仍在流,她小小的身躯像一只漏瓶子,再给她输多少进去,她也会漏掉的。
女儿开始流泪,那眼泪也是殷红殷红的。
孩子“眼中流血”,我“心底成灰”,王实甫这句西廂唱词我算经历了体味了。
从那天下午四点开始,孩子开始呕吐,吐出的全是血啊,也许这就是医生说的“进行性出血吧”!
床上的被子被单被血漫红浸湿,孩子间或艰难地叫出一两声爸爸妈妈,但即被涌来的血卡住。
我和妻一直守护在女儿身边,面对如此惨状,我们的心好像变得坚硬了坚强了,我们只是间歇性地呼唤着孩子的名字“砚视、砚砚”……不再流泪不再哭泣。
夜里12奌10分,孩子呼吸急促地抽搐了几下,然后一声长长的叹气,好似水银柱向下落一样,小小的女儿终于痛苦地走了。
我和妻即刻给她擦身子换衣服,并把女儿喜欢的那床印有熊猫的小被子给她盖上,随后平静地告诉她,作为贫寒的小工人,爸爸妈妈也算对得起自己的女儿了。
但留给我们刻骨铭心的伤痛需要长久的时间来愈合。
做完这一切我独自走出病区,在寒夜中痛哭了一场,我觉得我的哭声被寒风吹得很远……
31岁这年丧女,对于有着大悲大痛的人生经历来说,自然算不得什么。
但对我这个平庸羼弱的人来说,却实实在在感受了一次强烈人生风雨的冲刷,多少给我增加了点抗打击的能力。
后来家人下岗,儿子高考升学,自己依旧无能,这些事所带来的负重感使我觉得自己像条牛正拉车走上坡路。
上坡就上坡吧,我想起女儿在血泪中被癌魔夺走生命的惨状,我又觉得只要健康在,就一切都不可怕,我总得一步步向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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