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谭里的成都故事,许多都是讲述者亲身经历的
歌曲:再回首(姜育恒)
成都有条街道叫文庙街。
说起文庙街虽与我缘分不算太深,平时也很少走到那里去,然而我对它却有着很深很美的记忆。
上世纪1976年的夏天,成都闹地震,奶奶让我到文庙后街给住在这里的王家表叔家里送东西。
东西送到了,但接下来的几天我又每天都接着去,就是为了听王家表哥讲故事。
王家跟我们家是远房亲戚,表叔的母亲我喊姨婆,是我奶奶的表妹。
但平时我们两家走动甚勤,不过平时都是王家人来我们家。
这次是奶奶让我给他们送些我家自制的水豆豉和泡的糖醋藠(jiao)头,她说姨婆夏天最爱这两样东西下稀饭。
成都这个时候正是闹地震闹得最厉害的时候,几乎家家每天晚上都出来街上睡觉。
满大街都摆着居民们抬出家门的大床小床,床上挂着蚊帐铺着席子,大多数市民就是这样躲地震的。
这天我走拢文庙后街王家住的房子前,看到他们的门前也摆着几张床,王家两个表姐正在往门前的一棵树上用绳子吊一个瓷坛水罐,姨婆则在旁边指挥着她们。
我知道这是许多人害怕真的地震后没有干净水所作的储备。
看到我来了,两个表姐热情地招呼我,王家表哥手里拿着一本书也从屋里出来了。
他们的家在四川省公安厅附近,不远处能看见公安厅那两幢红砖楼房。
姨婆看到我带来的两样东西很高兴,非要留我吃了午饭再走。
王家表哥看到他妹妹吊在树上的坛子,叹气道:“如果真的地震了,那树子还不倒?坛子就打不烂嗦?”
我也说就是,还不如有些人用有盖的塑料桶装水来得稳当些。
这天中午吃饭时桌上是一大锅白稀饭和一盘煎的葱花锅贴(儿),就着我带来的水豆豉和糖醋藠(jiao)头大家吃得很香。
饭后两个表姐不让我走,说她们的哥哥马上要讲故事了。
王家表哥是知青,因为春天时公社为了学大寨,村里的青年们开山炸石修梯田,表哥让滚落的大石头砸伤了腿,这时回成都治伤养病。
表哥是文革前的高中生,据王家人说他毕业那年学校已经有保送他上清华的意向,可是运动一来表哥还是下了乡,这一年已经是他下乡的第七年。
这天他讲的是那时流行的手抄本“绿色尸体”。
“……天上乌云笼罩,突然一道‘火闪’亮晃晃地一闪,闪电中看到一个身穿黑色长衣的男人走在雨中,他的脸是墨绿墨绿的颜色,面无表情……”
这故事听得我们心里发毛却更想听下面的内容。
表哥有点语言天才,摆起当时的手抄本来真是绘声绘色,这还不算什么。
他看过很多名著,一张嘴就是文章,经常逗得大家笑得前仰后合,都说他没有机会上大学真是可惜。
这天故事一开讲就来了不少这条街上的孩子们,到后来屋里坐满了人,连地下也站了几个,大家一声不响地看着王家表哥听得入了神,显然表哥给大家讲故事这不是第一次。
这天的故事讲到快五点才讲完,一屋子的孩子们意犹未尽地散了。
临走时表姐让我明天又来听,明天表哥要讲“第二次握手”。
我那时正是好奇心重的年龄,平时能得到的书又少得可怜,表哥讲的故事一下子把我吸引住了,第二天我早早的吃了午饭就去了,还把我妹妹也带了去听。
接下来的几天里,表哥不仅讲了“第二次握手”,还讲了“一双绣花鞋”、“梅花党”、“午夜凶铃”、“龙飞三下江南”……表哥讲起故事来妙趣横生,那几天我听得入了迷,可惜正听得起劲时,1976年的9月1号到了,学校开学。
那些手抄本故事中,我特别喜欢“第二次握手”,故事中那个有着一双亮晶晶的丹凤眼、梳着一根独辫子、穿着白色连衣裙的丁洁琼,她简直成了我心目中的偶像。
几年后这个故事被拍成了电影,我迫不及待地去看了,可惜这个故事被演绎成了另一种味道,里面的演员也跟当年故事中描写的男女主角相差甚远。
事实上新时期到来后,当年表哥讲的那些引人入胜的故事,几乎都被拍成了影视剧。
《一双绣花鞋》还在《红岩》杂志上发表,据说为了买这本杂志,有人排了长长的队伍,后来这故事被拍成电影《雾都茫茫》、再后来又被拍成电视剧;“梅花党”被拍成了《梅花档案》;“龙飞三下江南”则是由柳云龙主演的《告密者》……
几十年过去了,王家表哥早在恢复高考那年就考上了四川大学,毕业后分到成都市一家名校教高中语文。
而在今天文化生活丰富多彩的环境里,手抄本,作为一种已经过去了的事件,还时不时的泛起在记忆的心灵中。
有一次我出去办事从文庙后街经过,省公安厅的那两幢红砖楼房居然还在,但街面似乎宽了许多,王家亲戚们早不住在这里。
从这里经过,当年听故事的那份痴迷自然又回到眼前。
现在看来,当年那些手抄本不过是那个特定时期的一台大戏中的细碎片段。
在那个文化饥荒的年代,文坛萧条寂寞,但大多数人特别是年轻人,不满足文化沙漠的饥渴,于是民间口头文学不胫而走,各种手抄本就应运而生且鱼龙混杂。
“手抄本文学”应该算是中国文学史上一种特殊的文化现象吧。
下篇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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