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破仑的英姿自至今还在眼前
那条河叫沙湾河。从此，那河的名字在我心里显得格外的悲壮，那湍湍的流水也如歌如泣……
有位叫拿破仑的鸡将军长眠于此。
我上小学时，家住铁路新村丙栋区。三层的楼房，每层有四户人家，共用一个厕所。这个厕所的两个蹲位分别在两个独立的空间里，不分男女，谁先进去就属于谁。
里面靠窗的那个蹲位就叫2号吧，长期处于不能使用状态，文革中，工人们都忙着革命，是没有功夫来修理。
有一阵子父亲对养鸡突然产生了强烈的兴趣，没有征得邻居的同意，就擅自把2号蹲位上盖了个大板子，就成了我家的鸡圈。
这以后，每逢赶场父亲就骑自行车跑到乡下去买鸡，不久鸡圈里就有十几只鸡，都是母鸡，能下蛋的。每只鸡都有名字，九斤黄，花麻子，短脚杆，白雪公主……
那时，粮食是定量并按粗细粮比例搭配供应的，只够人吃。父亲就到乡下去买糠，像驴那样一袋一袋地驮回家。
鸡食以糠为主，有时会分点我们定量粮食中的玉米拌合在糠里面，给鸡群打一盘牙祭。它们高兴极了，个个把胸脯撑得像E杯那么丰满。
偶尔有的鸡也会有饮食过量的情况出现，几天不思茶水就呆在那里，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这时，父亲就会操刀给这些呆鸡动手术，手术刀就是刮胡刀的刀片。
术前，先把鸡按倒在木板凳上，身为手术助理的我就赶紧上前，紧紧地逮住鸡的脚杆和翅膀。
父亲也不给这些个鸡患者打麻药，就在鸡的胃处拉开一寸口自强，把里面的停食全部清理出来，又拿缝衣服的针线将伤口缝合，手术就完毕了，且成功率为100%。几天后鸡又开始努力地生蛋了。
父亲似乎很得意他是自学成才的鸡外科医生，还得意地让他的女儿很快也成了他的同行，需要时可以轮番上阵。
我们每天打扫鸡圈都用蜂窝煤燃烧后的煤灰盖在鸡屎上，一堆堆地扫，那个混合后难闻的气味使我暗自立志发誓，长大后死活都要去当个工人，绝不当农民（现在我的想法当然变了，要与时俱进嘛）。
当然也有高兴的时候，那就是捡鸡蛋。捡鸡蛋也有点讲究，鸡咯咯咯叫时，第一时间就得赶到，否则蛋就会飞呱了。
那时物质匮乏，何况鸡舍又还在公共用地上，被人捷足先登是可以理解的。
我们一天捡蛋最多的是6个，发财啊！那时对财富的梦想就是能捡到一大堆鸡蛋。
在我人生以后的几十年里，还会时常梦到在鸡窝或是某个野地里有捡不完的鸡蛋鸭蛋鸟蛋的场景，那种发财的喜悦真不亚于有一天自己的公司上市了。
那是没有洗衣机的年代，洗衣服都是那种用铁丝捆扎的木盆。我家唯一的大木盆修了几次后，终于崩溃成了一堆木块块。母亲叫父亲赶紧买个新的木盆回来，眼见得过了几周父亲都没有动静，全家老少的衣服堆了一大堆，莫法洗。
母亲鬼火冒，质问父亲为啥还不买木盆？父亲理直气壮地反问母亲，木盆能生蛋吗？安！母亲张口结舌，半天都靠近不了父亲的逻辑。
我家的鸡群里有个另类，它不叫贾宝玉，叫拿破仑，鸡群里唯一的一只公鸡。它不是鸡妈妈孵出来的，是温室里用电孵出来的，叫电报鸡。成年以后的它整个身体就三个巴掌那么大，一席乌黑铮亮的羽毛，配上鲜红高耸的鸡冠，永远昂首阔步的仪态，真正的鹤立鸡群，很有拿破仑之风度。
它比其它鸡幸运，不被圈养，每天有十个小时以上的自由活动时间。
清晨打鸣后，它就从三楼和二楼之间的楼道窗口飞出去。虽然不能像雄鹰展翅翱翔，但也绝不像跳水运动员那般快速坠落，有点像老鹰捉小鸡那样俯冲而下。它从未因此受过伤，也从未像雄鹰那样能飞回来。它每天在外找食，很少吃家里提供的食物，酒足饭饱，夜幕降临时，它会走楼梯回家。
拿破仑有个性，也孤傲，它长期坚持不和那些母鸡同居，独自就住在三楼的楼梯扶手转弯处，屁股永远朝着下方二楼的过道。每天早晨我都是诚惶诚恐趁着二楼的邻居还没有出门去上班或上学，赶紧带着煤灰去把鸡屎打扫了。
刚开始我们叫它黑公，后来随着它的战绩，就直接叫它拿破仑了。它是那种越战越猛的斗士，方圆几里，不管哪家新买的公鸡都会被人抱来和它打架，无论对方是哪种品种，它都没有虚火过，总是斗志昂扬，屡战屡胜。
文革期间，还是有一部分人没有去参加武斗或打砸枪杀。能够斗鸡，也够刺激。他们一旦发现院坝里有新来的公鸡，就像打了鸡血一样，兴奋不已。一群人抱着鸡去找鸡，让它们浴血奋战，在你死我活的战斗中，他们欢呼着英雄的诞生。
虽然我家的拿破仑称得上是常胜将军，但屡经沙场，还是伤痕累累，原来光鲜挺拔的鸡冠已有缺瓣，铮亮的羽毛也现空花，脚杆上也常有挂彩。
只要晓得要开战了，我家就会有人飞叉叉地跑到现场，把拿破仑抱回来。可这时的拿破仑是不领情的，它会奋力挣扎重回战场，并用嘴猛啄抱着它的人的手背，喉咙里还迸发出铿锵有力的呐喊声！
就在我们已习惯拿破仑的胜利是一种常态时，它光荣的尽头却不期而至。
那天似乎和平常一样，我们一点没有嗅到空气里的硝烟味。那群打了鸡血的人抱来了一个如“姚明”般的雄鸡，要向我家的拿破仑开战。
在“姚明”的面前，拿破仑怎么看都只能算是个“潘长江”，明摆着这场战斗没法势均力敌。但在拿破仑的字典里没有夹着尾巴逃跑的字眼，眼见大难临头，它依然是昂首挺胸迎了上去，飞起来和对方厮打。
那群打了鸡血的人，顿时又像是加打了疯狗的血，有人摇旗呐喊，有人恨不得皮甲上阵亲自参与这场战斗。几个回合下来，几乎耗尽了拿破仑的全部力量。
后来听说，在当拿破仑嘴里衔着一块鸡冠瓣时，头破血流的对方被震怒了。它像大吊车吊起一件货物，咬住拿破仑的鸡冠将它悬在空中甩了几下，突然发力把它抛了出去，拿破仑呈抛物线状坠落在一滩泥水里……
这时有人才惊呼呐喊来我家报信，我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赶到，捧起拿破仑，如同捧起一堆泥团，它没有挣扎，全身只是轻轻颤抖着、卷缩着……恕我在此不能再陈述那惨烈，四十多年后的今天那场景仍让人心颤。
当时我眼睛喷射着怒火，恨不得给那群打了疯狗血的人拼了。
那以后，拿破仑一蹶不振，再也没有从楼道的窗口俯冲而下过。
父亲在一个竹篮里铺上稻草做它的窝，拿我们定量的粮食喂它，有时还把它放到母鸡圈里，想让伟大的母爱抚平它的伤痛。所有精心的呵护都无济于事，郁郁寡欢的它，选择在一个深夜永远的走了，回避和我们正式告别。
第二天，父亲将拿破仑装在一个装鞋的纸盒子里，带着我们将它安葬在静静地河畔，这是我家鸡群里唯一享受这个殊荣的。
那条河叫沙湾河。从此，那河的名字在我心里显得格外的悲壮，那湍湍的流水也如歌如泣……有位叫拿破仑的鸡将军长眠于此。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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