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小山的婚礼
作者 张浩明
这景象恐怖森然，也壮观雄奇。夏文淼身心湧来一阵狂喜，一阵激越，一种超自然的勇力和诗情。
那年暮春，夏文淼到金沙江畔的一个婴儿般的工业城市出差，事情办完，稍作绕道便去了女友白荷工作的小县城。
女友是成都知青，招工时第一批被招到县城唯一的照像馆工作，虽说脱离农村，但要回成都怕是更艰难了。他俩未来的关系走向，夏文淼已有决定，这次他要把新的决定告诉白荷。
相见在小县城，那种欣喜和欢愉是语言难以表述的。但是他俩的新婚之夜，不是在县城女友温馨的小房间，而是在县城外的一个无名小山上。
当然这并非刻意之举，而是上苍神秘的赠予，这一切都叩应了夏文淼的诗人气质。
那天黄昏前，他们信步出了小县城，城外的大自然是深沉而宁静的。天空清碧如洗，早稻已开始结穗，肥硕的大蝴蝶懒洋洋在头上轻飞，一座拔地而起的山峰出现在他们不远的面前。阳光下黛青色的山峰象嵌在大地上的一颗宝石，闪着绿灿灿的光……
“白荷，这就是你信上说的无名小山吗？”
“嗯”。
“我们上去看看！”
“那上面什么也没有，山上只有茅草！”
“有茅草好呀！”夏文淼英俊的脸上荡起孩子般地欣喜，比了个打跟斗的姿式，白荷却涌来一阵悲哀，泪水快流出来了。
“怎么啦”？
白荷凄然地笑了：“看你那样高兴，可等几天又要走，还不如不来”！
哈哈哈，夏文淼朗声大笑，“不对不对，现在不说这些”！他拉着白荷向前跑去。
一小时后，他俩登上了山顶。无名小山，堪称无名。山上没有飞瀑流泉，没有绿树繁花，没有庙宇观阁，连鸟儿也未看见几只。
举目一望，漫山遍野都长满了约两尺多高的茅草，山顶上有两三个蓝球场那么大的平地，茅草清葱柔软，风吹过一阵起伏，并带来一股有涩味的芬芳；山顶两端各耸峙着一块面貌狰狞的怪石，喑黑的石面被风雨剝蚀得班驳陆离，凝视一会又觉得这两个怪石，他俩像守护这片草地的古代武士。
怪石中间还有个浅浅的洞，到底守护了多少年无人知晓。
夏文淼登顶顿觉山矮人高，心胸无比开阔。
这时候，天空和他俩隔得很近，并像着了火似地燃烧。
红色金色还有黑色的云团从远方跑来，在互相拥挤排斥吞并交融，并闪射出无数道不同色彩的霞光。山头红了，茅草红了，怪石红了，他俩也罩在一轮红色的光晕中，远处的金沙江蜿蜒曲折，像条白色的缎带，给这无边的火红世界驾起了一座长桥……
白荷像个火神的女儿，全身都镀上了一层缤纷的霞光，她掏出白手巾给夏文淼揩汗，那手巾即刻变得鲜红，就像顺手摘下的一朵红云。她的头发被风吹得飘散缭绕，像一团火焰在燃烧；她比半年前更瘦了，黑黑的瞳仁闪着忧郁的光。
她的白色短衬衣被汗浸湿，胸部腰肢还有后背，都透出些带肉色的玫瑰红。她气喘吁吁的，夏文淼不胜爱怜地接过手帕又给她擦汗。
这时的夏文淼二十五六，瘦高个配上一副俊朗的面孔，身上那件短袖细格子衬衫虽被揉得绉巴巴的，却给人一种落拓不羁的气韵。他突然向前一跃，跑了几步在草上连打几个跟斗，白荷跟着跑上来想打个跟斗却一栽，滚到了一个草窝子里，她格格地笑起来。
夏文淼即刻跑去把她抱起来，他俩猛地一抬头，惊愕了！天上的七色云锦瞬间已烧作灰烬，一股山风强劲地呼啸着，白荷抱紧夏文淼连打两个冷噤。那厚重凶猛的云团翻搅着奔腾着向山头湧来，好像要把这小山吞没似的。
“文淼文淼”！白荷知道这是山雨突发的征兆，她把夏文淼向那个怪石的凹处用力地拉，而夏文淼却异常有力把她紧紧抱住，她完全不能动弹，只好瘫软地靠着夏文淼。夏文淼一下兴奋地说：“白荷，你知道云从龙这句话吗”？
白荷摇摇头，一双忧郁的眼睛痴痴地看着他。
“你看一一，”夏文淼指着勃然动怒翻搅的天空，“那前面捲曲着的，奔湧而来的飞云多像龙的爪；那后拖得长长的像一座山倒下去的云涛又多像它的身和尾；那明暗相间浓淡不一的云团，岂不是它班驳闪光的麟甲；那嗖嗖掠面的山风，岂不是它大嘴里嘘出的凉气……哦一一云从龙！”夏文淼大叫起来。
“白荷，我要带你骑在龙背上，在天空作我的新娘子！”
“文淼，我，我怕……”白荷的身子在微微发抖。
“别怕，白荷，平淡的省城怎有此雄秀的大自然奇观”！
唰一一夏文淼的话还没说完，像冰雹一样的雨点清脆地响在草间，紧接着头上闪过一道白炽的光，一团火球即在他俩前面不远之处噼啦啦地炸开。刹时间，天崩地裂，雷鸣电闪，雨鞭抽打着山头，疯狂而又急匆；水雾牵开帐帽，山上白茫茫，灰蒙蒙，混沌一片……
这景象恐怖森然，也壮观雄奇。夏文淼身心湧来一阵狂喜，一阵激越，一种超自然的勇力和诗情。
他放开白荷，一跃一攀站在了那狞恶的怪石上，神经质地扠着腰，一眨眼功夫，他全身淋湿了。他眼睛闪着奇异的光，嘴角挂着傲慢的恶毒的笑意，不知是风雨奈何他不得，还是他在临阵指挥这场奇特诡谲的风雨？
他突然双臂向前一伸，从怪石上飞纵下来，又一路跑去，断断续续地狂呼：“风雨是祝福，雷声是乐曲，这就是我们的婚礼，可遇而不可求啊”！哈哈哈哈，夏文淼一阵大笑。
白荷跟着跑上来在后面喊他，风雨吞没了白荷细弱的呼喊。
像来一样迅速，雨奇迹般地全收了，一望又是天朗气清，晚霞的残光让位于夜空的清凉。
夏文淼的头发被雨粘在额前，目光炯炯，身上好像充溢着用不完的力量。
白荷跟上来，那湿漉漉的睫毛泪光点点。天，不知什么时候又换上了一个繁星密布的夜空。
夏文淼把白荷抱起来放在湿而软滑的茅草上。今夜他是新郎，她是新娘。
随后一阵温存，一阵缱绻，一阵疯狂，一阵欲死欲仙……
“白荷，今夜在这儿数一夜星星也害怕吗？”
“不，今天跟着你下地狱也不怕了！”白荷躺在夏文淼的胸膛上，嘤嘤地哭起来了。
“白荷，今天我要给你说件事。我已向厂里打了报告，申请到你们县农机厂工作，农机厂已复函很欢迎，手续正在办。我们再也不能过三十年等于一年的日子！(备注：那年月的规定，夫妻分居两地，一年只有12天的探亲假，三十年累计才有360天。)
“真的吗？真的吗？”白荷惊呆了，哭得更伤心了。她把夏文淼抱得发痛。夏文淼喃喃细语“真的真的”。
这时天上的月亮也出来了，圆圆的，金黄金黄的……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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