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里程
提起台基大概知道的人不多，反正我问了不少人，不是把头摇得像巴浪鼓儿似的，就是三个字，不知道。
多年以前，我家住在一个小院里，那院里刚好有十家人。是正儿八经“十家院坝”。
院里有棵两人才能合围的大树，夏日浓荫蔽日是大家乘凉的好地方。
那大树就在裘大爷的家门口，夏日里那大树下，总少不了裘大爷。
裘大爷是清管所退休职工，孑然一身孤身一人。裘大爷喜欢喝酒，喝了酒后那话匣子就像树上的喇叭，打开就没个停。
他年轻时候走南闯北见多识广，肚里的龙门阵多的来快要将肚皮撑爆！
一旦冲起壳子来就没完没了。
一天大树底下坐满了人，裘大爷的话匣子又打开了。
他说你们晓不晓得台基？
众人都说不晓得！
有个颤翎子叫二娃的接嘴说道：“要说台基我晓得，就是以舞台作为基础，意思就是演戏嘛“！
我听了暗自好笑，只是没有发出声来。
裘大爷连忙说：“非也，非也”。
这裘大爷还读过几天私塾，所以有时也能说点半土的文言。
他呷了一口酒，将胡须一抹，开口说道：”我年轻时帮船老板从华阳上成都运大粪，一路上经过九眼桥，到水东门码头，把船停住后，我同另一个伙计，我们称为三哥的人，挑着粪担上岸，到望平街粪堂子去出大粪，忙了一天把船装满。
晚饭后没有事，我同三哥上岸去闲逛，过了水东门大桥，朝城内方向走去。那一转（带）被称为柿子园，两边全是一间一间的简易棚子。几乎每间门口都站着一个穿花衣服的女人，脸上的白粉涂的老厚，再用红纸打湿，把嘴唇和脸蛋塗红。
我和三哥进了柿子园，一路上这些女人和我们打招呼，有的说：大哥，进来耍一下嘛，还有你说：兄弟，进来喝杯茶嘛。刚走了几步，突然我的手被人从后面拉住。我扭头一看，就是刚才招呼我们的那些女人。两个拖一个，硬是把我和三哥拖进了两间房内。
进得房内，一个女人忙着解我的衣服，另一个女人，很快的把自己全身脱光，后面的事情我就不说了“。
二娃听了后连忙说：“裘大爷，你在她们那里过了夜”？
裘大爷说：“过啥子夜啊！我身上只带了两个铜板，全被他们搜去了。别人说你有五个铜板可以留你过夜，记着下次多带点出来。
三哥被另外两个女人拖进隔壁的房子。说是两间房子，其实就是一间房子，中间隔了一张竹笆子，那间房内女人的叫声，我都听得清清楚楚。
我出来不久，三哥也出来了。
回到船上，老板问我们今晚到哪儿去了？是不是遇到台基了？
三哥说：什么台机？我们遇到了野鸡！
老板说：对了，他那窝子就叫台基。几年前，我初到这里，身上揣了五个铜板。也是遇到你们这种情况，全部被洗白！后来才知道，正常价钱两个铜板就够了。有时和她讲价，一个铜板也行。所以今天你们走的时候，我说给两个铜板作零用，以后的工钱回去再结算。
我说：老板，这些事情我们走的时候，你咋个（为啥）不给我们说明？
老板说：给你说明岂不是我挑唆你们去嫖娼。
隔了几天，我们的船又到那里，这次我身上只揣一个铜板，又到那里。有人又来拉我，我就大声地说，我身上只有一个哈，哪知那女人竟说：一个就一个，今天老娘打折了“！
后来看李劼人先生的《死水微澜》，其中有一段描写：一大户人家携带家眷到东大街去看灯会，遇一流氓欺侮小姐，那流氓遭到主人的喝斥，哪知那流氓反而说：“这有啥了不起，不就是柿子园的烂货吗“？这时才知道柿子园的确切含意！
裘大爷问台基时，我是知道的，为了听他讲故事，所以我没有开腔（答话）。
小时候家住成平街，我家旁边就有一个台基。那家有三个姑娘，一个叫艳红、一个叫丽华、还有一个叫小女子。到他家的人，要吗是穿绫罗绸缎的阔人，要吗是腰间别着武器的兵哥。
他家有一个与我差不多大的儿子，满脸大麻子，人们称他包麻眼儿。他经常拿一些小玩意儿出来玩耍，令我们大开眼界非常羡慕。有小电影、小三轮车还有一个木盒小白鼠，那白鼠上跳下窜，能将里面的一个小转轮刨得飞转。
包麻眼儿高兴的时候能让你耍他的东西，拿食品给你吃。不高兴的时候，他要耍横爱动手打人。
一次他欺负一个小孩堤，被那小孩的哥哥看见了，于是别人打了他。他立马回去，跟即小女子带着他出来了。
小女子只穿了一条短裤叉，上身戴着遮不完的胸罩，冲到那大孩子的面前就是一个耳光，那大孩子刚要还击，一支手立刻被里面出来的一个高大男子反扭过来，小女子乘机又是一个耳光，鲜血立刻从嘴角流了出来，她还喋喋不休地警告人家，口里不断地骂着脏话。
他家对面王姓人家，开了一家纸烟铺，读高中的王家大儿子守铺子的时候，爰唱流行歌曲。不知什么原因？他最爱唱的就是叹十声。
一天王老大又在唱叹十声：
烟花那女子
叹罢那第一声
思想起
当年的坏呀坏心人
花言巧语他把奴来骗
到头来丢下奴
只成了一片恨
咿呀呀得儿喂
说给谁来听
为只为家贫寒
才卖了小奴身
烟花那女子
叹罢那第二声
思想起
当年的坏呀坏心人
花言巧语他把奴来骗
到头来丢下奴
只成了一片恨
咿呀呀得儿喂
说给谁来听
到头来丢下奴
只成了一片恨
烟花那女子
叹罢那第三声
……
王老大刚唱到第三声，鸨妈和小女子带着一个穿军呢大衣的人冲到他面前，拿出军用皮带，就是一顿乱掺，脸被掺破鲜血直流。
那军人临走时掏出腰间的美式手榴弹在他面前晃来晃去，警告他说：以后再听见你给老子唱啥子声，定叫你的房子搬家！从此以后，王老大不但不敢再唱叹十声，连其它他的歌曲都不敢唱了。
小时候一直以为那家人姓包，不然他们的儿子为什么叫包麻眼儿。
后来同父亲谈及此事，父亲说：“那家人姓周，是从扬州来的。解放后政府将妓女全部弄到皇城大为巷妇女教养所去了，麻子爹妈送去劳改，麻子没人管他，好像讨口去了“。
现在终于弄明白了，妓院的主人叫老鸨，所以称他们的麻子儿为鸨麻眼儿。
小时候竟以为他们姓包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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