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自网络
作者 ▏谷子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在全国各地如火如荼地开展。每逢知青队伍出发，各单位一定会举行声势浩大的欢送会。
扎彩车、竖彩旗、贴标语。
敲锣打鼓，热闹非凡。
流程大同小异：领导讲下乡目的意义、知青代表表决心、亲友送行，叮咛嘱咐万般不舍。
这是那些年常见的场面。
我也”有幸”被欢送，但我所经历的那场＂欢送＂，至今令我记忆犹新，心存余悸！
1973年3月17日上午。初春的太阳冉冉升起，树枝泛着新绿，但毫无暖意，所谓乍暖还寒之时，最难将息。
人民南路，成都百货大楼门前，彩旗飘扬，人声鼎沸。标语口号随处可见：“广阔天地，大有作为！”“我们也有两只手，不在城里吃闲饭！”“滚一身泥巴，磨一手老茧，炼一颗红心”
十几辆解放牌卡车一字排开。这一切告诉了我们此次活动的主题，成都市商业局系统，正在这里举行知青下乡欢送仪式。
胸佩大红花，手持知青证，16岁的我，离开父母告别同学，走出繁华的都市，就要到农村插队落户，去往那异地他乡，独自开创新的生活。
前路漫漫，一切未知，心情复杂，有些伤感，颇有点西出阳关的味道。因为说是去插队，能不能调回来？天知道！（我父亲是资本家，你懂的。）
父亲和堂兄前来送我，同学华哥也来相送，彼此相对无言，默默互道珍重。
大会开完后，我被安排在最后一辆车。父亲和堂兄帮我把行李搬上车，眼看车就要开了，这时传来通知：一个知青只能由两人相送。
我上了车，父亲和堂兄也上了车。
车徐徐启动，我与华哥挥手作别。可是车箱尚有一定空间，所以亲友们竞相攀爬，都想上车再送知青们一程。
华哥索性也加入了攀爬的人群。他竭力往车上爬，而我们在车里往上拉他。
当车轮转动时，车上车下，哭声大作。生离死别，各种心碎！尤其是母亲送别女儿的场景，拜托你自己去想像吧。因而很多家庭，干脆不要当妈的送行！
就在华哥眼看快要上车的时候，意想不到的情况发生了！且事发突然，毫无征兆。
一位40多岁的女同志，臂带红袖章的管理干部，鬼使神差，一个箭步上前，拦腰抱住华哥，硬生生想把华哥强拉下来！车上车下呈拉锯状态。此时，车已加速，华哥的衣袖被拉脱。渐渐地，女同志因为力不从心，一个趔趄，重重地摔在地上！门牙跌落，当即昏厥过去。
场面陷入纷乱。彩旗被扯得歪歪扭扭，张贴在车上的标语口号掉落地上，一片狼藉。
这辆车被迫停了下来。
前面的队伍，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所以后来在八宝街等待了半个多小时。
40多年后的今天，你可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为什么等待？
那是一个强调阶级斗争的年代。有的人（管理干部们）已经很敏感了：这是破坏上山下乡运动！这是反革命事件！抓现行反革命！
一瞬间，华哥被从车上揪了下来。可怜一毛头小子，哪见过这种阵势？更要命的是：华哥的父亲是右派，彼时正在凤凰山农场劳动改造——拉粪水！
这时的我坐在车上，呆若木鸡，不知所措，就是成都话说的＂瓜起了＂。茫然中，耳畔传来堂兄的声音：＂你同学都遭抓了！你还不下去救他＂！顿时，一股热血涌上脑际！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我飞身下车，众目睽睽下，歇斯底里地大叫：＂我不下乡了！我不下乡了＂！三把两爪将知青证扯烂，扔向空中！将大红花几把撕碎，胡乱抛撒！
管理干部们也惊呆了！这是他们始料未及的局面。
很快，一位组织活动的负责人朝我喊到：＂冷静点！冷静点！同学，你冷静点＂！
我怎么可能冷静呢？我的同学，你在哪里？你还好吗？我不停地吼叫：＂我不下乡了！我不下乡了！放人！放人＂！并发疯似地四处寻找华哥。
又过了好一会儿，那位负责人再次找到我并郑重告知：＂已经放了！＂＂已经放了！＂我持续激动：＂没有放，你们豁（哄）我的＂！周围群众也纷纷说道：＂放了，刚刚放的。小伙子，你冷静点，真的放了！＂＂人呢？＂＂已经走了……＂见大家都这样说，我相信这是真的放了。
原来，华哥被揪下来后，管理干部要把他抓走。在场群众纷纷围住他们并指责道：＂人家送同学，心情是可以理解的嘛！你们咋动不动就抓人呢？把人家放了＂！一位好汉甚至抓住那位揪华哥的管理干部，朝他怒吼：＂放了！放不放？你信不信老子抖（tou）你的肉＂？也许是迫于压力，也许是害怕挨打，那位管理干部居然真的松了手！
好汉俯身贴着华哥耳根悄悄说道：＂你还不跑嗦＂？华哥顿时一溜烟消失在人群中。
后来华哥回到我家，我母亲用缝纫机把他的衣服重新补起。（母亲在缝纫生产组工作）这些都是我事后了解到的情况。
这边厢，负责人安排我到百货大楼办公室去休息，与群众隔开以平息事态。稍后又用小车送我去与大部队会合。
惊魂甫定。
坐在卡车上，父亲安慰我道：＂对了对了，没得事了＂。说这话的时候，我明显感到他有些语无伦次，虽然表面镇定。父亲尽管老于世故，但毕竟所有压力都在他那里。
那年头，破坏上山下乡运动的罪名，谁背得起呢？你本来出身不好，再整成一个教唆犯，这叫雪上加霜，吃不了兜着走好不好？
一年后，知青慰问组来看望大家，曹组长问我：＂上次走的时候‘闹事’，是不是你？＂我说：＂是的。＂
曹组长莞尔一笑。
曹大爷现在应该七十多岁，很瘦小一个人，身体健康。和我住在同一个院里。
多年以后，我和华哥谈及此事，彼此仍然心悸不已。道理很简单——两人的父亲，政治面貌都不好。一个资本家，一个右派，谁不怕抓辫子呢？
轰轰烈烈的上山下乡运动，在粉碎“四人帮”几年后，终于烟消云散，成为历史。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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