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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埃 ▏我亦是行人(下)

我亦是行人(下)

作者 ▏尘埃

第二天,她去幺姨婆家,一百个锅盔买齐了,幺姨婆用几张毛巾把锅盔分别包起,装在背篼里......

雷马屏监狱被称为“天然监狱”,地处川、滇交界小凉山彝族聚居区的雷波、马边、屏山三县结合部,只有一条独路,三面临山,一面临金沙江。山峦重叠、雨水多、气候变化无常、环境恶劣。

他们从成都出发,乘坐10个多小时的火车,到达一个只停靠10分中的小站。
当时,下车的人很多,车厢严重拥堵。
他们担心在10分钟时间内下不了车,幺姨公果断先翻车窗下去,接过她递下来的背篼,再接翻出车窗的她。
这时,天色近黑,他们必须跑步去赶上山的末班车。
碎步跑行时,背篼里好像装的是大石头,背篼绳子把她的肩膀勒得好痛!她随时都想把背篼里的锅盔抽来全部倒了,把对哥哥的所有怨恨装进去。
但是,这不可能,一百个锅盔要好多钱哦。

第二天上午,他们在劳改农场见到了哥哥。
哥哥一看到他们就哭兮流了,听她说这是幺姨公时,竟然像烂泥巴一样向幺姨公糊了上去......
哥哥原来与幺姨公未曾谋面过,现在能站在他面前的人都是骨肉亲人啊!
哥哥抱着幺姨公哭得嗡阿嗡地......那年他不到20岁。
一路上,她对哥哥一背篼的怨恨,顷刻间被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化为了乌有,她也跟到起,哭得稀里哗啦地......
幺姨公问:咋个起得喃?犯了这么大的事!
哥哥说:跟到黄老大他们偷三轮车,后来自行车也偷......
幺姨公问:判了几年?
哥哥说:两年。
幺姨公又问:大饼吃不完要坏的,为啥要一百个?
哥哥说:我还不晓得自己能吃到几个,对老犯人没有见面礼,他们就嘿气整人。
那天,在劳改农场食堂,幺姨公买单,他们在一起吃了一顿饭。
临走时,幺姨公给哥哥说:好好改造,争取减刑,早点出来。

在回成都的途中,她一直在流眼泪,好像也不全是为了哥哥,说不清道不明的悲伤挥之不去。

哥哥的劳改,让她一夜间长大了许多,她悄悄对自己说:一定要做个好人哈。
回到撒孃家后,她减少和弟弟疯耍,自觉增加了家务事:擦玻璃、洗被单、刷马桶......实在找不到事情做,就用钢丝球把雀麻打黑的锑锅挨个擦得铮亮。
似乎这还不够好,她开始教弟弟认字,给他念故事。
那时,弟弟对《三国演义》有浓厚的兴趣,她就一本本(连环图)念给他听。
书上的一些字她也认不到,特别是一些人的名字,她就按自己以为的来念。
于是“三国”里就出现了刘闷、黄笨、张三娃(自己编的)之类莫名其妙的人物来。

时间一晃两年过去了,弟弟上小学了。
弟弟放学后,总爱带几个同学到家里来耍,她便混入其中,当起了孩子王。
她给他们听写生字、改算数题,一起逮猫,玩着各种游戏,甚至还打过架。
有一次,弟弟班上一个敢打老师的费头子,在放学的路上和弟弟打起来了,有同学跑来给姐姐报信。
她飞快赶往现场,刨开看热闹的娃娃,试图把两个扭打在一起的娃娃扯开,这时,费头子朝着她吼道:滚开,臭保姆!
没有人叫过她保姆,前面还加个臭字,愤怒的她一把抓住费头子的衣领说:你说啥子喃?!
费头子又重复“滚开......”这下愤怒变成了暴怒,她那失控的腿飞起来就是一脚,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也随之腾了一下,一阵尖叫和着欢呼声四起......
她扯着弟弟的手,头也不回,大步往家逃。
说明一下,她刚到撒孃家时,体重不到90斤,身高不晓得。两年后,她体重138斤,(后来还到达过148斤)身高1.62米,特别像充足气的洋娃娃。
没想到遇到二年级的“费头子”时,她还可以像女版的武松。
撒孃知道这件事后对她说:以后不要打人,打出事来麻烦就大了。

这以后,弟弟去学电子琴,撒孃把她也带上。
原来在老家学校时,全校只有一台风琴,学生要摸一下都是不可能。
那时,她听到老师弹出悦耳的琴声,就梦想有一天,自己的指拇能去掇(duo)响琴键,只要掇两下就够了。
琴缘于那时就在她心中埋下了种籽,现在土壤来了。
她跟着弟弟一起学琴,从最初的好奇逐渐上升到喜欢,又从喜欢暴涨到狂热。
整个白天,她把弹琴当饭在吃,准确地说比吃饭(只有三顿)还有过之不及。
反正家里只有她一个人,任她弹琴到昏天黑地,弹到手指发软。
老师说她弹琴的水平已超过了弟弟。
这下,撒孃开始偷懒,每次还琴课都叫她独自带弟弟去,说上班累,就不去了。
就这样,她自信满满,带着弟弟考电子琴到五级。
考六级时,她向撒孃提出:我也要考级。
撒孃駦(teng)都没有打就说:好啊!
那个夏季,他们俩都拿到了电子琴6级证书。
撒孃周围的朋友听说“远房侄女”获得了6级电子琴证书,都在诧异中竖起大拇指,觉得不可思议。

1996年腊月,已出狱在重庆打工的哥哥,打电话给她说母亲病重,叫她回去。
她连夜赶回,在看得到家的小山坡上,听到了哀乐声,顿时,她的腿就粑了......

她预感到,手上拎的奶粉和苹果,母亲今生再也吃不到了,眼泪就一汪汪涌出眼眶,身体好像也不属于自己,拖都拖不动了。
幺爸发现了她,连扶带驮把她弄进了家门。

母亲是在当日凌晨5点去世的。


哥哥去重庆,说是把女朋友接来见母亲一面,还在途中。
父亲连安葬母亲的钱都没有,说母亲生病时欠了好多账。
她拿出自己带回去的全部钱,但是还不够,幺爸说他可以先垫到钱办丧事。
她赶紧打公用电话给撒孃说明了情况,很快收到了撒孃汇来的钱,说是预支她三个月的工资,还有撒孃及她的亲眷们送的丧事礼金。


丧事办完,母亲尸骨未寒,这家人就打开了。

母亲生前的宝贝儿子,在她生病期间和安葬中,没有出一分钱,还一言不合,与父亲打起架来,她也参战,帮着父亲打哥哥。
这一打,彻底把哥哥打出了她的世界,兄妹俩从此老死不相往来。

回到成都后,弟弟改学钢琴,这个难度比学电子琴难多了,压力很大。
撒孃对学琴行当不熟悉,经人推荐,去了一个自学成才的老师(俗称民间艺人)那里学钢琴。
这个老师信奉“黄金棍下出好汉”,就叫他黄老师吧。
黄老师最恨的一招就是有根一米长的尺子,翉(pen)在钢琴侧边。
他可以根据需要,让受罚的学生当着其他学生,脱下裤子,趴在琴凳上,任他手握的尺子,在学生的屁股上啪呀啪地掺(抽打)......
哪怕掺得是别个家的娃儿,也会吓到撒孃家两个娃儿地。
撒孃本人对“法西斯”黄老师(后来成了朋友)也是怕怕的。那个期间,她选择当车夫,还琴课时,把两个娃儿送到黄老师家楼下,自己赖在车上等,就是不上黄老师家去。

黄老师对家长如此轻慢的态度十分不满,当弟弟还课没有达到老师要求时,老师恨不得让负责陪练的姐姐也趴在琴凳,接受惩罚,吓得姐姐一身冒冷汗。
恕不知,那时撒孃的陪练辅导水平已远落后于姐姐了。

学琴娃儿的家长大概都知道,学琴的路上都会有至暗时刻。
那时,家长们都期望娃儿小升初时,能靠“特长”加分,去一所好中学上学,所以就鼓捣给娃儿们整个“特长”,管他们喜欢不喜欢,管它是不是拔苗助长。
娃儿失去了一大把和小伙伴玩耍的时间,被鼓捣按在琴前,烦死人啰!所以想起花样来对抗大人。
弟弟也不例外,一喊练琴,就习惯性地要拉屎,蹲在卫生间里,千方百计的挨时间,要嘿气敲门,他才得拱出来。
练琴时间超过20分钟,他就找起闲话来说。
一会儿说今天班上发生了什么事(全是鸡毛蒜皮的),一会儿要姐姐讲老家的故事(听了几十遍了),一会儿又喊肚子痛......
对此,姐姐也烦得要死!没招了,就学那个“法西斯”老师,拿根毛线签签去敲弟弟的手,屋子里跟到起就传出喔火连天的叫喊声。
后来毛线签签也不管用了,气毛了的姐姐就跑到自己房间里去,猛扇自己耳光,还要使劲扯自己头发。
撒孃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心想:本来从师的就是个民间艺人,充其量培养出一个街头艺人。“特长”整不出来,上个啥学校也认了,总比把两个娃儿憋疯了地好。
在弟弟钢琴考过7级后,撒孃就宣布这琴不学了。
没想到,她坚决不干,脸红颈脹地对撒孃说:我不同意,你在工作上追求成就感,我也要追求,弟弟考过10级是我的目标。
也没想到,撒孃眨一下眼,竟然妥协了。

这下,她似乎得到了宇宙之力量,自信心爆棚。
首先,她定下了弟弟学琴目标:两年内,拿到钢琴十级证书。
然后,做一件对自己有重大意义的决定:把名字改了。
来成都四年多了,余素花这个名字在这个大都市里存在合理吗?与要考钢琴10级娃儿的助教身份匹配吗?

自问自答:当然不!
撒孃家有本地摊上买回来的《人生与姓名》,她研究了两周,一个崭新的自己诞生了。
她自豪地对撒孃宣布:从今天起,我叫余宙,宇宙的“宙”,我已写信给我爸,喊他把户口上原来我的名字也要改过来。
撒孃歪着头打量着她,心想:我们最大的野心就是走向世界嘛,这丫头竟然敢冲向宇宙,厉害。
撒孃说:这个名字叫上去不够响亮,也不太像女孩的名字,不过内涵还是很宏伟的,OK!

弟弟学琴的进度在她的带领下突飞猛进,到老师那还课时,几乎没有挨过尺子,还经常被老师叫来当示范,可以在其他学琴的娃儿面前洋一盘。
这时,姐姐的脸上总会光芒四射。

命运似乎在她沉浸于快乐时,总会又给她一击闷棒。
父亲来信说:家里的房子被烧了,现在住在幺爸家。
她急得满头大汗,赶紧把自已的全部储蓄加上撒孃给的钱一起寄回去,还把撒孃姐姐她们救济的衣服等生活用品打包寄了回去。
从今后,她每月攒的每一分钱都得留给父亲,用于将来有一天重建房子。
母亲那个宝贝儿子不晓得死到哪去了,还是一分钱没有给父亲寄回去。

生活也不会尽不如人意。
1999年那个夏季,弟弟获得了钢琴十级证书。
撒孃在客厅里搞了一个简单的颁奖仪式:弟弟站在小板凳上,她紧靠他而立。
撒孃声称自己是“萨马兰奇”,把自己作废的工作证吊牌冒充奖牌,分别挂在他们的脖子上,握手,然后颁发证书(姐姐用原来那个六级电子琴证书),证书里有同等金额的红包,掌声响起......


同年9月9日,撒孃嫁女,21岁多的余宙嫁给了追她19个月的牛娃儿。
婚礼虽然没有当时世面上时兴的那么排场,但比撒孃自己当年的婚礼热闹。
牛娃儿崇州县人,转业军人,在镇政府工作,独子,家境在当时当地算中偏上。
婚后她在当地开了一个小卖部,生意一直兴旺。

几年里,他们相继生了一女一儿,大女儿今年已考大学。
前几年,夫妻俩先后进了县上的某公司、某单位工作。

小卖部由牛娃儿父母打理,她的父亲仍然在老家,独自生活.....

每个生命背后都会有故事,人们习惯拿出亮点来示人,而每个亮点的背后都有艰辛或万难在支撑。
看上去很幸福的余宙一家又何尝不是?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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