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浩浩茫茫
几年后国家恢复了高考，大头菜却始终不能跨入大学的校门，这就是大头菜当年没有保护好陈老师的手抄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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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弟三幺幺拣了一只狗，是一只刚断了奶的小狗狗，据三幺幺讲，他在干田里看到这个毛茸茸的小东西，就抚摸了它一下，然后小狗就跟定了他，还不停地对他哀叫，于是他就把小狗狗抱回了家。
妈妈反对家里养狗，她说家里人都吃不饱，那有粮来给狗吃。大头菜也反对家里喂狗，这狗太闹了，整天叫个不停，影响了他的学习。二精怪不反对养狗，也不支持丢狗，态度暧昧得很，但他内心深处还是觉得有个狗狗在家，可以逗着好玩，不过他决不承担喂狗的责任。
只有三幺幺态度坚决，这狗养定了，不多吃家里一口饭，由他自己来喂。他碗里的饭只吃一半，剩一半倒给狗吃，他嘴里的肉只咬半片，剩半片塞进狗嘴。
这样养狗让妈妈很心疼。
还是邻居李细芳说了一句话，狗来带财，三幺幺将来会发大财的，妈妈才同意把狗留下，并给狗取了一个名字叫闹闹。
大头菜是家里的老大，二精怪是老二，三幺幺就是妈妈的幺儿子。
大头菜现在上高中，二精怪上初中，三幺幺上小学。老爸在外地上班，逢年过节才回家团聚。现在家里又多了一个姥姥，三幺幺口齿不清，常把闹闹喊成姥姥。
大头菜今天去送别陈晓平老师，陈晓平老师住在学校教学楼的楼梯间里，与扫把，箩筐，撮箕，铁铲为伍。听说最近陈晓平老师咳嗽得很厉害，这让大头菜很担心。
陈晓平是大头菜的恩师，是陈晓平老师把大头菜当成一棵考大学的苗子，培养成年级的学霸。大头菜在各种考式中都能名列前茅，各科成绩都不下90分。
还是在刚上高中的时候，第一节语文课，来了一个身材不高的老头子，他迈着沉稳的步伐走上讲台，刚一亮相，台下一片哗然，这不是学校打扫卫生时负责发放撮箕扫把的陈老头吗。
陈老师不顾同学们的惊讶，他转身在黑板上写了陈晓平三个大字。这板书是工整的宋体，写得入木三分，同学们一下子安静了。
陈晓平老师讲，同学们，我叫陈晓平，从今天起我担任班上的语文教师。
学校放出话来，今后要从应届毕业生中进行高考，直接上大学，为四个现代化培养人才，工农兵学员要逐渐退出历史舞台。
可以通过努力学习，考上大学，就能不上山下乡当农民，这让同学们受到极大的鼓舞，看到了光明的前途。
陈晓平老师是四川大学中文系毕业生，因为说错了话被评成了右派，在成都五中管了十几年的撮箕扫把。
学校为了增强师资力量，把陈晓平提拔成了高中的语文老师，这也让陈晓平意气风发，一下子年轻了十几岁。
陈晓平老师向同学提出了一个问题，我们今天为什么要在这里学习。同学们认为这个问题太简单，回答是，为了建设祖国，为了保卫毛主席，为了解放全世界。
陈晓平老师讲，同学们的回答非常正确。我们学习的目的，一是为了生存，二是为了开阔眼界，三是为了独立思考。我们不仅要掌握生活的技能，我们还要认识我们周围的世界，只有我们了解了世界后，我们才能形成自己独立思考的能力，当我们有了自己的思想后，我们就能分辨是非，我们才能更加深刻理会我们为什么要建设祖国，为什么要保卫毛主席，为什么要解放全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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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老师没有按照课本上的安排讲课，他直接挑选了〈鸿门宴〉这一课。这让同学们眼界大开。二千年前的人和事，通过陈晓平老师的说讲，就像电影一样展现在学生们的大脑里。陈晓平站在讲台上，一会扮演项羽豪情四放，一会扮演刘邦老谋深算，还有张良和范增的斗智，项庄与樊哙的斗勇。一个个活灵活现，声情并茂，让学生们有身临其境的感觉。两大利益集团的政治博杀，如此惊心动魄，吓鬼神泣天地。
陈晓平老师不只讲了鸿门宴，他还讲了楚汉相争，那是一个屌丝逆袭贵族的故事，是一个英雄辈出的年代。讲得同学们都想穿越过去，玩一把金戈铁马的游戏。
历史的演义给中华民族凝聚了璀璨的文明，陈老师讲了破釜沉舟，约法三章，项庄舞剑，锦衣夜行，沐猴若冠，胯下之辱，推陈出新，暗渡成仓，鸿沟划界，霸王别姬，兔死狗烹。陈老师在中国历史长河中捞一把闪亮的珍珠串成一串，展示在同学眼前。
陈老师不仅能教语文课，他上通天文，下知地理，同学们是久遭干旱，突逢甘泉，在陈老师这个知识的小溪流里，同学们如饥似渴地尽情地畅饮。
陈老师有了许多粉丝，陈晓平每天被许多学生簇拥，像大头菜这种铁杆粉丝，更是给他争光添彩，在学校历次组织的模拟考试中，铁杆平粉们总是能够占据全年级前十名的位置。
成都五中的一个政治老师站出来讲，她早就发现不对劲了，但她忍了很久都没有讲。现在她忍不住了，她要说了。
她讲现在有的教师要培养学生有自己的思想，这是非常错误的，因为在中国只能有一个思想，那就是毛泽东思想。还有的老师居然向学生提出为什么要建设祖国，为什么要保卫毛主席，为什么解放全世界这样的问题，这是教育战线上的反动。
学校组织全体师生看了电影，这个电影叫《决裂》，电影代表官方否定了高考，上大学不能靠成绩，靠的是手掌上的茧巴，茧巴越多，茧巴越厚就越有资格上大学。电影还讲了决不能让资本主义教育路线占领无产阶级的教育阵地。电影还说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也不要资本主义的苗。电影里教师上课，传授知识成了马尾巴的功能。
陈老师和他的铁杆粉丝们感到悲哀，他们成了马尾巴，成了要被割掉的资产阶级尾巴，学校的教学全面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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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晓平受到了批判，他从教师宿舍搬出来，又回到了楼梯间。
他老了，不是老了十几岁，而是老了二十几岁。他的头发全白了，而且他还开始不停地咳嗽。
就在大头菜看望陈老师的时候，得知陈晓平被下放到大面铺的一个农村小学，去管理那里的撮箕扫把。
大头菜失声大哭，像失去了老爹一样。
陈老师送了一个大手抄本给大头菜，让大头菜好好保存，说将来一定用得上，这是陈老师亲手编写的一套高考复习资料。陈老师本来想把它油印成册，发给高考学生，可是形势变化得太快，只得把这一生的心血托付给自己的头号大弟子。
临别的时候，大头菜说大面铺离成都不远，他要送陈老师过去。但是来接陈老师的人不允许，原来陈老师的行动已经受到了监视。大头菜坚持要送，还是陈老师讲，等他安顿好后，欢迎大头菜来看望。
离别很悲伤，前途更渺茫，无数知识青年的实践，告诉大头菜广阔天地并不是大有作为的，想到自己毕业后要面朝黄土背朝天，起早贪黑挣工分，心有不甘，胸怀不满。
本来如果没有这高考的风波，大头菜就认命了，当知青就当知青，但是这希望的火种被点燃，要再熄灭它，是多么的伤心。
陈晓平给大头菜的手抄本不见了，这把大头菜急得满头大汗，他明明放在家里的书桌上，怎么会不见了。如果真的给弄丢了，这怎么对得起陈老师啊。
大头菜把家里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找到手抄本，弟弟们也没有动过他的学习用品。
最后大头菜在狗窝里找到了手抄本，这个闹闹不仅叫得厉害，它居然把手抄本拖进狗窝里当了垫子。大头菜要从狗窝里抽出手抄本，闹闹还对他龇牙咧嘴。
大头菜怒从胆边生，这个狗东西也来欺负我们这些马尾巴啊，他一把揪住闹闹，扔下楼去。
闹闹落地时发出了惨叫。
正在楼下玩耍的弟弟们被惊动了，他们抬头一看，残害他们的狗宝宝的人竟然是他们的大哥，两个人冲上楼来，三幺幺从厨房里抽出一把菜刀，二精怪拿了一把锅铲，他们挥舞着向大头菜拼命来了。
大头菜落荒而逃，两个弟弟在后面哇呀呀地又哭又叫，一直把大头菜赶出了大院。
闹闹吐了一地血，在三幺幺的怀里哀嚎的一阵就咽气了。两个悲愤的小孩把大头菜的学习用具全部毁坏，把大头菜的课本，笔记本，作业本全部撕毁，特别是陈晓平的那个手抄本被两个弟弟当纸钱一页一页地撕下烧掉。
他们用这种方式来发泄心中的愤怒，来祭奠他们的乖乖狗。
可怜陈晓平老师的一生心血就这样被付之一炬，两个屁孩在家庭中搞了一场焚书坑儒的活动。
两个人忙了一个下午，钉了一个木盒子，把大头菜的一件新背心用来包裹闹闹，放进木盒子里，盖上盖子，这就是狗的棺材了，两个人决定把闹闹抬到大花园去埋了。
4
三幺幺抱着狗棺材，二精怪扛了一把铁铲，伤伤心心地下楼，刚走到单元门口，妈妈下班回家正好碰面。
妈妈问这是干什么，三幺幺说姥姥被多多摔死了，三幺幺又口齿不清了，把哥哥讲成了多多，二精怪说我们要去把闹闹埋了。
妈妈说埋什么埋，给我。
妈妈把木盒子从三幺幺手中夺过来，直接上楼去了，弄得两个伤心的人不知所措。
妈妈把狗从木盒子里取出，用手掂量了一下，有六七斤重。两个小孩子的狗宝宝在妈妈的眼里只是一砣狗肉。
妈妈烧了一锅开水，浇在狗的身上，把狗毛褪掉，然后开膛破肚，斩成二十多块。两个小孩子被妈妈的如此暴行惊得目瞪口呆。
妈妈把狗肉放进油锅煎炒，放入调料调味，加水加菜中火炖煮。晚饭时分，一碗香喷喷的红烧狗肉端上了饭桌。对于一个月都难吃上一顿肉的家庭来说，这碗狗肉有无限大的诱惑。
妈妈大快朵颐，这小狗的肉真是好吃啊，肉嫩不卡牙齿，骨头是脆的，都可以嚼碎不用吐骨头了，在妈妈的思维里在家里喂狗就跟喂鸡是相同的用处。
三幺幺是最悲痛的人，先是多多把姥姥摔死了，后是麻麻把姥姥给吃了。他这样给李细芳哭诉，把李细芳吓了一大跳。
三幺幺喂狗是为了玩，闹闹是三幺幺的宠物，是可以进行情感交流的朋友。看着自己的玩伴被如此残害了，在妈妈的强权下无力反抗，他只能以哭闹来表示不满，用绝食来表示抗议。
大头菜心思不在狗，首先是对陈老师的愧疚，没有保护好陈老师的手抄本，让他非常痛苦。其次他考虑的是自己的将来，一想到前途渺茫，就无限失望和悲伤。为此他也为家里节约了一顿饭食。
二精怪很矛盾，他因失去狗狗而悲伤，但他又抵抗不住红烧狗肉的诱惑，于是他坐在了饭桌上，端了饭碗，哭一声我的狗狗啊，夹一块狗肉往嘴里送。吃完一块，又哭一声我的狗狗啊，又夹一砣狗肉喂进嘴里。
他哭着吃着。
妈妈问他，红烧狗肉好吃不。他还说，好吃。
二精怪夜里做了个梦，他梦见哥哥把弟弟的狗打死了，弟弟去要狗的尸体，哥哥讲狗已经被吃了，弟弟又要狗的骨头，哥哥讲已经烧成灰了，弟弟又要狗的骨灰，哥哥讲倒在竹林里。弟弟在竹林里找到骨灰，在骨灰里拣到几粒黄豆，弟弟吃了黄豆就不停地打屁，打的屁很香，于是弟弟就到处卖香香屁，赚了不少钱。
第二天，二精怪没有打香香屁，他打了一天的标枪，因为他吃狗肉吃多了。
几年后国家恢复了高考，大头菜却始终不能跨入大学的校门，这就是大头菜当年没有保护好陈老师的手抄本，而产生的严重后果。
几十年后，在全民经商的运动中，看着别人发大财，大头菜不仅发不了财，还损失惨重，这些都是他摔死财神而产生的更加严重的后果啊。
大头菜真的成为了一根社会主义的小小草，没有花香，也没有树高了啊。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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