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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 ▏成都人罗蜀芳

成都人罗蜀芳

作者 ▏王茂华、礼广贵  

编辑 ▏平叔

罗蜀芳,成都人是我国老一辈盲哑教育家,她一生致力于盲哑教育,其光辉业绩和献身精神一直感动着我们。

文章摘自《罗蜀芳回忆录》,由平叔改写,即日起在《平叔闲谭》连载。

《罗蜀芳回忆录》由王茂华、礼广贵整理、撰写。

1

一九零六年,我出生在成都城守街一个木质镜匣手工作坊主的家里。五年后,即辛亥秋,成都爆发保路运动,成为武昌起义的先声。

起义推翻了两千年的封建帝王统治,建立民国。

至今,在成都市人民公园(少城公园)内还耸立着一座“辛亥秋保路死事纪念碑”。

我们原籍是双流县彭家场,距成都二十公里。

清朝末年,四川农村经济凋蔽,父亲罗应阳没有多少土地,年轻时流入成都谋生,学得一手好木质镜匣手艺。

木质镜匣如笔筒、笔架、茶具、餐具、帽筒、烟盘子、花瓶等,是当时殷实人家装璜客厅堂屋的重要摆设。成都的土漆镜匣比福建土漆镜匣在国内市场上更受人欢迎,连北京的达官贵人都远到四川来采购。

我出生时,父亲已由学徒、匠人成为小木质镜匣作坊主,自产自销,内部生产,门市销售,请了六七个匠人和学徒。

父亲不识字,但也学得经营作坊生意的本事,逐渐在成都还买了三处房产,家道小康,在城守街也算是小有声誉的作坊主了。

作坊的生活,在我幼小的心灵上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家人和匠人学徒一样,无分冬夏,一日两餐,早晨吃泡菜、豆芽,午饭吃小菜,晚间干活到掌灯时分,却不给晚饭吃。每月初二、十六打两次“牙祭”,也只是吃点熬锅肉,什么点心,小孩子是根本吃不到的。

八月十五日中秋节,买来月饼、核桃,要用来先敬菩萨,小孩子等得都打瞌睡了,还吃不到口,最后分吃时,只能得到半块月饼,四个核桃。春节时,也只能吃点红糖汤元(自作)和面条。

靠着这样的省吃俭用,勒紧腰带,父亲的“家业”才日渐兴隆起来。

母亲罗任氏,生四男两女,我行四,前有三个哥哥,后有一妹一弟。

父亲深受没读书之苦,乃在家设私塾,请江老师(秀才)教三个哥哥读四书五经。念完书,大哥就承继父业,学镜匣手艺,二哥学中医,十六岁开始在关帝庙为人治病。

因痨病长期医治无效,父亲四十八岁时病故,他还是三弟兄中寿命最长的。

痨病在那时是不治之症,痨病夺去了我家父子两代三个人的生命。三哥在三十几岁病故,弟妹都早期夭折,都是死于痨病。

父亲死后,大哥主持作坊业务。他漆工、雕工、嵌工手艺全面,还能记帐,但不擅长对外交际,只会干活。生意经营只好由二哥承担,他才十八岁,就不得不放弃行医工作。

民国初期,帝国主义列强对我国的经济侵略较清朝末期更甚,日货充斥中国市场,内陆亦然。

日本的镜匣漆作手艺,原来学自中国,但竟后来居上。在日货的倾销和排挤下,我家的镜匣生意一落千丈;加上卖货所得的是纸币,而官府收税却只要银元,纸币币值日跌,苛捐杂税日增。

入不敷出,亏累日甚,不得不将三处房产先后卖掉,开始租房子住。

二哥头脑灵活,追随潮流,断然放弃父子两代的镜匣旧业,转做疋头(指纺织品)生意,经营上海洋货。开始时买卖还不错,生活也有改善,一天吃三餐干饭,打“牙祭”也可吃到肝子和溜炸一类的荤菜,连称呼也变了,管事的改称先生,徒工改称学生。

但好景不长,军阀混战,市面萧条,加上同业间的激烈竞争,疋头生意难以做下去。于是二哥又和人集股创办光明电灯公司,这是在启明电灯公司之后的成都第二家电灯厂。与此同时,还研究生产过脱谷机,但因不易推广销售,不久即停止生产。后来,因光明电灯公司竞争不过启明,败下阵来,只好将电灯公司的全部机器设备,连同工程师、电工一并转卖给外县城。

最后二哥又集资搞电影放映生意,先在城守街建新民电影院,这是成都第一家上演有声片。不久,又合股在西御街建中央电影院。到抗战期间,物价飞涨,无法维持,不得不在一九四八年都卖了出去。

就这样生意不断变换,而老本却越来越少,这正是半殖民地半封建的旧中国民族经济发展无路,日趋败落的一个缩影。

2

统治中国两千多年的封建礼教,并未因辛亥革命、改建民国而立即消失。

旧社会男尊女卑,夫唱妇随,妇女没有社会地位,更很少有受教育的机会,在僻处内陆的四川这种现象更是普遍。

直到父亲死后的下半年,我已九岁时,母亲才同意送我和妹妹入塾。

在私塾读了一年书,读的是《女儿经》、《百家姓》、《幼学琼林》、《千字文》以及《大学》、《中庸》等。

当时风气渐开,私塾正逐步为《洋学堂》代替,连我们私塾的江老师也送他的儿子女儿上明德小学读书,于是在第二年,我也进了明德小学,读二年级。

从私塾进入小学,我好像一下子进入一个新天地。念的是共和国国文课本,第一课是什么“荷花上,有蜻蜓,身有节,能屈伸。”比私塾读的有趣得多,也好背得多,直到七十年后的今天,我还牢记着呢!还有唱歌课,体育游戏课,孩子们对这些课都有极大的兴趣。

当时女孩子还都缠着裹脚布,有一天,下雨湿脚,女同学连喊带叫,高高兴兴地将缠脚布解开,塞进书包里,打赤脚淌水玩,简直是玩不够。可是明德小学的这种欢快生活只一年,就因《红边边》(指一九一六年滇军,头戴红布箍)入川,战火纷飞,兵荒马乱,学校停课,小学又读不成了。

那时我和妹妹的身体都很软弱,长得瘦小枯干,母亲不识字,很迷信,听信算命先生瞎说什么我俩过不了“童子关”,即活不过十二、三岁,要想消灾免祸就得送我们出家去念经信佛。

幸运的是母亲没把我们送进寺院,而是送到附近一个私人办的“佛堂”去。在那里住,在那里吃,这是我第一次离家外宿。

母亲信佛,也经常到“佛堂”来念经打坐,有时还陪我们住在“佛堂”里。母亲对我们的约束管教很严,在“佛堂”里,我们跟一个还俗的和尚念经,什么《大悲咒》、《金刚经》等。我们只是照本朗诵,而实不解其义。“佛堂”生活,我只记得是一日三餐,吃斋吃素。

白天听和尚讲经说法,讲易经八卦算命等,再就是参禅打坐,要大拇指相对,手心向上,两腿盘坐,忘我忘形,忘掉世俗杂念,忘掉七情六欲,一心只想西天极乐世界,就这样一坐一两小时,我们除不穿袈裟,不剃头发外,其余都同和尚一样。除此以外,每天还要练字。

妹妹十分聪明,经文比我背诵得快,还写得一手好毛笔字,逢年过节还给人写对子。我只学会了算命、卜卦、合婚等。

二哥一直反对母亲送我们上“佛堂”念经,但又拗不过母亲。二哥大我十岁,当时已二十出头,娶了二嫂,已是一家之主。

他思想新,反对迷信,不信宗教,最后他想出一个点子,让徒弟到“佛堂”来吓唬我们说:“再在文疯子(指教我们念经的和尚)这里念经,你二哥就要拿鸡毛掸子来打你们了!”我们竟信以为真。其实我们也不愿关在“佛堂”里,一天到晚出不去,过着那种单调寂寞与世隔绝的生活。于是我和妹妹就偷偷跑回家去,母亲也奈何不得,从此就结束了我在“佛堂”念经两年的生活。

3

这时时成都局势已渐趋安定,市面恢复正常,小学校又开始上课。我们本应立即复学,但母亲坚决不依,她对洋学堂一向很反感,对明德小学的男女合校更不赞成,于是我们只好失学,在家耍起。

我常到二嫂妹妹的公婆家闲耍,她的小姑子李玉芳、李玉芬姐妹俩都在华英小学读书。

当时成都有个教会办的华英书局,专印《圣经》和教会的宣传书画报刊。我常随李家姐妹去华英书局耍,在书局工作的英国人彭普乐我夫人(我们叫她彭师母,也是英国人)办个“日光会”,每星期六下午集会,教唱“耶稣爱我,我爱耶稣”一类宗教歌曲,宣讲《圣经》上的一些故事,我们都去听,也跟着唱。

彭师母每次都让我先将歌曲写在一张大纸上,然后挂起来,以便教大家唱。我感觉这一切都很新鲜,有意思,以后,每星期六的“日光会”我都参加。这是我在念佛经之后,跟李家姐妹一起参加基督教活动的开始。

真没想到,我小小年纪刚迈出佛门,又进了基督教之门。

这时我不顾母亲对洋学堂的反对,也不不管二哥对宗教的不信任和怀疑,在李家婆婆的支持下,经彭普乐师母的介绍,我个人擅自作主,决定进华英小学读书,是插班生,读四年级。

从李婆婆家借十元钱缴学费和伙食费,从李家借的被褥,搬进华英去住校,和李家俩姐妹一起。

二哥虽然不大赞成我入教会学校读书,但借李家的十元钱他后来还是还给人家了。这是我公然违抗母亲和二哥的意愿,独自思考并采取行动的第一次。

我胜利了,他们没把我怎的,我的胆子更壮了一些。

华英小学是女校,和我过去读的明德小学都是基督教会办的。我在华英一连读五、六年,差一个学期就初中毕业。

在华英我接受了基督教信仰。

这是我读书时间最长,也是住校时间最长的一个学校,从这里我和家、和母亲的关系日渐淡薄起来。

我长年住校,有时一个月也不回家一次,因为学校的集体生活太有趣了,太有吸引力。女孩子们在一起,无忧无虑,天真烂漫。生活有规律,早晨起来,大清扫,打整宿舍,各处都擦拭得十分干净。午后下课,清理教室,晚间上自习。校园内遍栽一些刺玫花、七里香、爬山虎等。

学生亲手整理的清洁学习环境,大家都很自觉地保持它,不脏不乱。

同学中有七八个孤儿,他们以校为家,伙食、学费、衣服,全由学校供给,我和这些同学相处得十分要好。

在高小毕业前,还要脱产学习一个月家政,煮饭做菜,缝纫编织,带小孩,教洗涤,包尿布,从育婴堂抱个娃娃来实地练习,目的是将来自己成家以后,会带孩子,能操持家务。

这个学校对家庭困难的学生还实行“借费”的办法,将来工作时分月扣还。我有三个学期是向学校借费,后来我二哥都给还上了。

不久“万县惨案”发生,全国反抗英帝国主义暴行,抵制英货的浪潮,席卷全川,华英女校是英国教会办的学校,宣布停课,我们的学习乃中辍。

4

旧社会习俗,姑娘在二十岁以前,一般都要嫁出。妇女全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丝毫没有婚姻自由。

我竟也难逃这个命运的摆布。

十九岁那年,我正在华英读书,我二哥听信媒婆的花言巧语,什么罗家做疋头生意,是大买卖家,叶家(我的丈夫家)有人在市府当差,是官宦人家,真是门当户对,天赐良缘啦等等,也没有做任何调查,就稀里糊涂地同意这门婚事,把我嫁了出去。他倒是完成一件做家长的任务,而我却从此被投进无底的深渊。

我虽坚决反对这门婚事,甚至将蚊帐撕成片片,但终于拗不过“在家从父,父死从兄”的这条封建礼教。

婚后我才得知,公公叶大宽在市府任财务科长,娶两房老婆,共生四女,没生男。

他湖南弟弟处有个侄儿名式京,十岁时父母双亡,过了几年,被接来成都,过继给叶大宽的大哥为子。

这就是我的丈夫,他大我半岁。

旧社会四川农村有所谓“冲喜”的陋习,家有重病患者,已经医治无效,如要娶亲办喜事,迎接新娘子进家,就能将病魔赶走,用喜气驱除霉气,病人可转危为安,这纯属迷信无知,谁能想到我竟是这种陋习的牺牲品!

原来叶式京身患肺病,已是晚期,结婚那天,他还在大咯血。而我家竟一无所知,万恶的媒婆一手包办,竟连我的二哥也被骗过了。

母亲知道她剩下的唯一一个女儿竟被当成“冲喜”的新娘子,嫁给一个肺痨病患者,她一面涕泣,一面数落着“我女儿的命太苦了!”她深知我家已有三口人死于肺病,一种可怕的预感猛烈地刺痛她的心。

事已如此,哭有何用?封建的“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命运又强加在我的头上。从此,人前我被称为“少奶奶”,人后我朝夕侍候病人,五更起,三更眠,煎汤熬药,端茶送饭,辍学在家,度日如年。

叶家的封建礼法特别严。早起,我要到公婆面前请安,晚间,要装烟送茶陪座,即陪公公说话。我有啥可说?只好闷坐一旁,听他们摆谈,直到公婆发话“睡去吧!”我才得解脱。回到卧房,早已精疲力竭,还要服侍病人,听他不停的咳嗽,我又怎能安然入睡?

白天则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等于画地为牢。西花厅那边有几个寡妇和未嫁女儿,我都不能从东花厅随便去找她们。叶家男仆跑街买菜,女仆洗衣烧饭,但有时还要我下厨房帮助摘菜。我乘轿回娘家,也要有家丁跟随,好象怕我会出逃似的。我完全失去了读书时的自由生活。

也有一点例外,就是让我上桌吃饭,而叶家规矩是不让姑嫂女辈与男人同席用膳的。我不解其由,可能是我这个媳妇曾读过中学,能识文断字的缘故吧!

对我在叶家的处境,叶式京是完全清楚的,他曾一再对我说过:“这个家你是没法呆下去的,你能读书,还是去读书吧!”但这又谈何容易?

我自叹孤苦伶仃,看不到出路,甚至曾萌生过喝碱水一死了之的念头。但思想反复斗争,下不了决心,我不能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去,我下定决心要斗争,用斗争去改变我的命运。

过去我能去华英读书,不顾母亲和二哥的反对,不就是自己闯出的一条路吗?

现在更该这样,我要继续去读书,我要走一度中辍了的读书的路,我要冲破叶家的重围。

当我向叶家提出去读书的要求时,果然当即遭到全家反对,他们说:“女子读什么书?哪个等你挣钱不成?”甚至讽刺我:“还想戴‘顶子’(指做官)吗”最后推脱说:“这事我们做不了主,要和你娘家二哥商量”等等。

罗蜀芳能否冲出樊笼?去继续读书……请待明天分解。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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