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卢兴波
大概十年之前，那时我在本单位另一个部门工作，与我搭档的老蒋，是一位转业干部，非成都籍人士。
有一回某队员结婚，邀请队友和办公室同事参加。这些队员都是单位招聘的临时工，大多为本地居民。婚礼的前一天，下班正好无事，便想约老蒋同去喝喜酒。
老蒋问何事。
我说去参加婚筵啊。
那边反问，应该明天才是正日子吧。
我说，按我们这边的习俗，今天晚上就有一顿伙食。
老蒋不屑，说今晚就不去了。其实不光今晚，连明天的正席他都不打算去，还想要我帮忙带送礼金。
我正色道，明天你去不去我不管，但今天晚上“吃毛坯”，我觉得你有必要去见识一下。因为我从心底认定，老蒋应该从来没有见过这种“世面”。
好说歹说，老蒋终于极不情愿跟我同去。
这个队员的家在十陵镇某村某组，离单位也不算太远。我们到达现场时，已经有很多队员和同事到场了。筵席现场设在一个院坝，算是生产队的公共活动中心，院坝四边是一家一家散乱错落的农舍。放眼望去，整个院坝早就被摆上了一排排圆桌、方凳占据，桌上碗筷和酒水饲料也提前摆放到位。
院坝的边上，垒起几处简易土灶，灶上笼屉高筑，热气穿透蒸笼层层上升直冲云霄！旁边案板一字排开，板上杯盘碗盏密密麻麻，两口巨大铁锅内，此时正热气腾腾，无论厨师还是小工，都在各自岗位上挥汗如雨。
因为天色将晚，从四周牵出的几只大灯，将整个院坝照得异常敞亮，营造出一种异常温暖、喜庆的氛围。“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现场秩序有条不紊，操作人员训练有速。此时只需一声令下，各色菜品就可以飞快的速度到位！
此时亲友乡邻们正陆续进场，各自挑选熟识的面孔自由组合。
“开战”令终于下达！
只见多名小工各自端一只大托盘，分不同方向迅速出击。托盘上菜肴垒成两到三层，他们持盘于席桌间穿插奔走，动作娴熟，脚步如飞，全部菜肴上齐也就不到二十分钟！
席间有提醒上菜的，有吆喝拿酒的，有劝酒礼让的，各种声音穿插夹杂，好不热闹！老蒋同志大概从未见识这种场面，也可能受现场气氛感染，充分发扬入乡随俗的优点，提起筷子就开干！刚尝到第一口，老蒋就开了窍，仿佛从此打开任督二脉，“感觉人生已经到达了高潮”！只见他左手端酒，右手夹菜，额放红光，双唇随着两腮不停地蠕动，吃得眉飞色舞，满嘴流油，啧啧称赞。如此盛筵，他已经相当满意，哪里还顾着了吃相！
这就是农村坝坝筵最经典的“吃毛坯”场景。
在我们东郊农家，摆坝坝筵都要管三顿饭！除筵席当天中午正餐之外，还有当天和头天晚上两顿晚餐。而这提前一天的晚筵，被称为“吃毛坯”。
之所以叫“毛坯”，只因食材主要来源于正席的边角余料。以前农村请客，正餐所用猪肉、鸡、鱼等食材，采购回来要先行打理。如甜烧白、咸烧白所用猪肉要先修改方正，不规则的部分需要剔除；鸡、鸭杀出来后，内脏需要清理干净；糖醋排骨要将两头粗糙少肉那部分砍去，只留中间一截精排……那些被剔除的边角余料，即是做毛坯的主要食材。这种传统一直保留至今，所以直到现在，“吃毛坯”都少不了这几道经典土菜：回锅肉、炒鸡杂、土豆烧排骨、卤拱嘴、花生米、拌粉条……
因为是毛坯，在人们眼中算不得正席，大厨们可以自由发挥而不拘泥于技法，因此毛坯的味道往往比正席更具特色。加之又是在晚上进餐，饭后不会有太多重要事务，喝酒也更放得开，所以“吃毛坯”一直以来就广受重视，深得追捧。
而这几年人民收入和生活水平不断提高，毛坯的档次与几十年前也不可同日而语，鸡鸭鱼肉配齐，鲍参虾蟹也不鲜见，大有与正席看齐的架势。所以如今的坝坝筵，很多人不一定参加正席，却往往不愿放过这顿毛坯。
去年冬天赶上一回百岁寿星的盛大寿筵，某位老表早早就约定，要在“毛坯筵”上与我大战三百回合。那天下班我俩早早就到现场，一边心不在焉看人打牌，一边偷瞄晚餐阵地，香味熏得人实在难忍，只得双双逃离现场。哪知香味却不绝减，绕着圈跟着我俩追，已经隔了两栋楼，依然飘来土豆烧排骨的异香，我俩舌根喉头情不自禁一阵耸动。可怜老表同志，绝对是见过世面遍尝美食之人，只能说这种场合实在太令人销魂了！
那一回筵席确实丰盛，因为记不住也怕听者受不了，我就不报菜名了。反正连吃了三顿大鱼大肉，伙食标准之高，令我叹为观止！而且味道正宗而又不乏特色，还三顿饭菜都不重样，所有人皆呼过瘾。更有肥胖三高糖尿病患者爱恨交织，兴奋与担忧同在，恐这一回寿筵就要增肥几斤。实不相瞒，那天晚上我也吃得满意，走路回家竟有一种久违的迈不开腿的感觉。
几十年前没有专业乡厨，那时办坝坝筵都是亲戚乡邻互相帮忙。大概从上世纪九十年代起，专业乡厨开始兴起。以后不断发展，渐成气候。各地乡厨团队彼此交流，互相竞争，不断创新菜品，改进服务，形成产业。有生意做得好的，还有专门团队负责宣传推广，相互引荐，广发名片，方圆百里，声名远播。
顺便提一句，“毛坯”这顿属于免费晚餐。乡村坝坝筵虽有连吃三顿的习俗，但从来都只按正席桌数收一顿的费用。就像那顿有史以来最丰盛的百岁寿筵，三顿都是大鱼大肉，每桌只按一千五百元结算！
倒是极其物美价㾾，只是食材浪费惊人，看来奢靡之风亟需改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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