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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我曾吃过的“趟趟饭”

那年,我曾吃过的“趟趟饭”

作者 ▏刘建军

此文根据“森”口述整理。

所谓吃“趟趟饭”就是那种在饭馆里吃了饭,又不想付饭钱的逃单食客。这种逃单行为,在古时有之,在今日之社会也是不胜枚举,无疑应受到公法的惩戒和道德的遣责。

通常起这种“打猫心肠”的食客在酒足饭饱后会采用这样的惯用伎俩:一种是趁饭馆老板和店小二不注意便以百冲刺的速度拔腿就跑,让其鞭长莫及;另一种是正儿八经的给饭馆老板扯起“躲子(扯谎的意思)”,让其信以为真,然后再大摇大摆的逃之夭夭;再另一种就是,“月亮底下耍大刀———明砍(侃)”,“老板,今天多有得罪,兄弟我4个包包一样重(意思是衣裤兜里都没有钱),要打要骂,悉听尊便。”

饭馆老板对逃单的白吃食客最上肝火,也百般无奈,要么罚做苦役,让其筋骨受到折磨;要么暴打一顿,然后再扭送到派出所由公安同按相关法律规定处置。

我曾有过吃“趟趟饭”的劣迹。

那是在我“插队”的第一年,是一个进入浅秋的季节。屋外老是小雨绵绵,不能下地做农活,就只好躺在床上扎雨班。那天早上,我还没有起床,就听到屋外“咚咚咚”的敲门声,“小老乡,还在睡嗦?快起来,今天逢场,我带你去县城赶场。”我一听是“眼镜”的声音,就急忙下床为他开了门。

在我到来之前,“眼镜”是全大队唯一个“知识青年”,他已在这里“扎根”三年了,在贫下中农当中有着不错的口碑。能在这个偏远的乡村里结识“眼镜”,不得不说是种缘份,这不单单他是成都知青,更巧的是,他与我还同为十六中的校友。他是老三届的,比我大3岁。

虽然不在同一个生产队,但有这些人生奇缘做铺垫,足以让我们的关系走得更近。他在生活上也很关照我,隔三差五总会带一些蔬菜瓜果之类的东西送给我。这让我这个远离父母身边,第一次来到这个偏远而又陌生的地方,在精神上也稍稍舒缓了内心的郁闷。必定“同是天涯沦落人”,有亲近之人为伴,彼此都可以有个照应。

“钱都不得,赶啥子场哦。”我一边打开房门,一边对他说道。

他走进屋里,点燃一支烟笑着对我说,“你只管跟到我耍就行了,今天中午打(进)馆子算我的。”

反正在家扎雨班闲着没事做,况且我来到这个穷山僻壤都快半年了,还没有去过县城哩,那就跟着他去赶回场耍吧。

我穿好衣服,蹲上鞋,也顾不上弄早饭吃,就冒着小雨屁颠屁颠的跟在他身后,朝着离县城20多里的方向走去。

我所在的生产队属低矮山丘。虽然离县城只有20多里路,但乡村小路蜿蜒崎岖,坡坡坎坎,小型的机动车都开不进山里,进不了村。村民们要走出偏僻的山村去看外面的世界着实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一路上我们俩先是有说有笑有唱的,可是走着走着就被彼此的喘息声给代替了。我俩都没有手表,也不知走了多久,才走到了县城。

这时的集市已开始散场了,人们拿着自己换购来的生活用品和生活资料纷纷离开集市。反倒是街上的饭馆里打起了拥堂,叫喊声,吆喝声响成一片,呈现出一派门庭若市的热闹景象。最让嗅觉挡不住诱惑的是,从那馆子里弥漫到街上的各种炒菜、烧菜、炖菜混合在一起的油香味。我马上意识到现在已是正午了,人们忙着吃晌午饭哩。也许是条件反射,顿觉脑壳玄晕,饥肠辘辘。

此时,我和“眼镜”的双脚不是朝着集市的方向走去,而是顺着漂溢香味的地方缓缓的移动。站在饭馆的窗户边,我俩的眼睛不约而同的朝里面看过去,两只眼睛似乎都掉进油卤卤的肉汤里了。这一看不打紧,我嘴里早已盛满的清水,不知不觉地从嘴角缝里流了出来。与此同时,我也看到“眼镜”的喉结处有慢慢吞咽的动作。“走,先进去把饭吃了再说。”还是“眼镜”这句话来得及时,要不然,我耽怕饿得都要往地上梭了。

饭馆里摆有10多张四方桌,每张桌子配有4根木条櫈,桌子的中央放了一个插筷子的竹筒。饭馆堂子看起来不算很大,但吃饭的人却不少。我和“眼镜”好不容易在堂子的旮旯处找到了一个跟别人拼成的座位。“眼镜”向吆喝的服务员点了一个“炒白菜”、一碗豆腐汤和两个半斤米饭。我问“眼镜”,在成都一般都是先买牌子,然后再凭牌子上饭菜。他只是诡谲的朝我眨了一下眼睛,“这地方是先吃饭后付钱”。

不一会儿的功夫,服务员就把饭菜都端上来了。也许是早上出门没有吃早饭,再加上饿起肚子走了那么远的路,这时我看到白花花的米饭早已是饥饿难耐了。我从竹筒里抽出筷子,菜没有往碗里拈,也没有等请我吃饭的“眼镜”来句开场白,土巴碗里被垒成尖尖的米饭,已被我锋利牙齿削去了一大截。

“是……是成都知青吧?”同桌的年男子看着我狼吞虎咽的样子,胀着通红的脸,不间断地打着刺鼻的酒饱嗝,结结巴巴地问我。

我微微地抬了下一头,一看就是县城的操哥,也没有搭理他,只顾一个劲的往嘴里刨饭。

“多久没有吃肉了?到县城来,撇死也要整一盘回锅肉噻,也好打一回劳(解馋的意思)嘛。”

听到那“县操哥”还在用轻蔑的语言挑衅我俩,我那张正在咀嚼的嘴瞬间就不动了,一直埋在土巴碗里刨饭的脑壳也猛然地抬了起来,“各吃各的饭,有你锤子相干呢?”

“县操哥”立马被我一脸的怒气给唬住了,再也没敢吱声。“眼镜”急忙用手靠了我一下,把我给劝住了。

这时,“眼镜”叫我把端在手里的饭碗放下,然后他叫过服务员又重新要了“凉拌心舌”、“回锅肉”、“鱼香肉丝”、一盘油酥花生,还要了一斤高梁酒。

我急忙拦着他,没必要跟“县操哥”斗气。因为这样的饭菜,仅凭我俩的经济实力是吃不起的。况且“眼镜”跟我一样都是“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无产者”。

这时,我看到“眼镜”一脸的无所谓,他又在镜片后面诡谲的朝我眨了眨眼睛,笑道,“喊你吃,就吃吧。今天,我们不醉不归。”

我确实不胜酒力,才抿了几口,我已周身通红。“眼镜”见状后就把我碗里的酒折在了他碗里,然后他又浅浅的咂了一口,小声地问我,“小老乡,今天出来巴不巴适?”

“吃得这么好,花了你那么多钱,咋个不巴适呢。”我红着脸回答道。

“我现在还要在这里等外公社的知青朋友,就不能与你同路回队上了,你就先回去。但要记住,千万不要在县城里逛,也不要回头来找我,直接回到家里等我就是了。”“眼镜”对我轻轻的耳语道。

他叮嘱的口气中显得有些凝重。当时我也没有想到那么多,更没有想到接下来会发生那些事,就照着他说的并带着几分微熏直接回家了。

自从前两天在县城的饭馆与“眼镜”分手后,我一直都没有见过他,这让我有些担心起来。

那天下午,收了一个早工,我想吃过晚饭去“眼镜”家看看他。就在这时,大队广播站的喇叭里响起“翠花”的声音,她那一腔本土的普通话着实让我捧腹。她十分郑重地报播,今晚大队书记有重要指示要给社员同志们传达。

我坐在夜幕下,望着挂在屋檐下那只扑满尘土的矿石喇叭,静候大队书记的“指示”。不一会儿,喇叭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都解放这么多年了,我还没有听说过在馆子里吃了饭不给钱的,还扯起一趟子想跑人,结果被人民群众抓住了,然后绑起送到了人保组(派出所)去了。这哪里是毛主席派来的知识青年嘛,简直就跟蒋介石手底下的土匪地痞差不多。”

听到这里,我猛然想起了“眼镜”,莫非是他出事了?这时有几个社员路过我的家门口,其中一个跟我较熟悉的对我说,“你们那个戴眼镜的知青遭了,他在县城的馆子里吃了饭不给钱还想跑,被人逮到后遭打腾了,还让书记去领人,现住在县医院里。”这下我可以基本确认书记说的那个人就是“眼镜”了。

此时,我内心有一种莫大的内疚感。如果当初我不为那点小事与那个“县操哥”发生争执,“眼镜”就不会点那么多菜为我(或为我们知青)争面,也许现在就不会发生那些丢人现眼的事,他也不会遭受皮肉之苦,这些都是因我而起的,是我的错呀。

第二天早上,农民家的鸡还没有打鸣,我就偷偷的进了县城去了医院。

“眼镜”的脑壳和右手臂缠着绷带,一个人无精打采的靠在床挡头。一看到我出现在他的面前,既惊奇,又高兴。当他看出我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愧疚时,他急忙用左手拍了拍我的手臂说,都过去了,没事了。他还总结式的讲起了那天我离开后发生的事。

其实,那天“眼镜”并没有等人,而是想我们两个在一起目标太大,于是先把我支走,他再伺机跑人。哪晓得,那个“县操哥”一直盯着他。只要“眼镜”一起身,“县操哥”就问,“吃完了,要结帐了哇?”眼看自己已无法脱身,就只有硬着头皮跑。当“眼镜”还没有跑出饭馆,就被“县操哥”和一干群众挡下,然后扭送到了人保组。当然,在扭送的路上“眼镜”遭到的是一顿群暴。

听完“眼镜”的讲述,他显得格外的平静,脸上没有流露出痛苦的表情,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似的,而我却深深地陷入了自责,一种良心和道义的自责。

今年春节,我去了“眼镜”家。他已是儿孙堂,生活也很殷实。在酒桌上,一提及当年那件荒唐事,他不住的哈哈大笑,他的笑声仿佛又勾起了我对那顿“趟趟”的回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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