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道划水

作者 ▏平叔

 

普天之下，大概是个人都是喜爱吃的，如果再积极一点，很容易就把自己划归到吃货的行列里去，暗自标榜自己属于很懂吃的人类。

但我不会这么认为，虽然都是一个吃字，我觉得能吃与懂吃还是有界限的，不能完全混为一谈。

很小我就负责家里的打酱油事业。那时国家穷，家家穷，自己的肚皮经常都是处于空旷地带，于是常趁着工作之变，就经常干些路上偷喝酱油的事情。

有时为了给自己攒些零花钱，还干出以次充好、降低标准的勾当：一个瓶子里装甲级酱油半斤，乙级酱油半斤，然后以一斤甲级酱油的价格向家长报账。

太让人难以置信了吧，年仅六七岁的我居然早早的就懂得了职务犯罪，就开始搞贪污腐化，至今回想起来我都觉得很是惭愧。

不过这样也给我带来一个好处，就是完全练就了鉴别各种酱油的口味和口感的功夫。于是在过去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是把能否“分不分得清生抽和老抽”来作为划分吃货的最基础标准。

而最近，我则是把“知道不知道划水是什么”作为标准来划分吃货阵营的。晓得划水是啥子的，站我这边来，弄不醒豁的，离我远一点，站那边去。这种阵营划分干净利落。就好比快刀剁鱼，一刀下去，一边是鱼头，一边是鱼尾，剁分得齐齐整整，一点不拖泥带水。

记不得是那年了，相当懂吃的吃货沈宏非曾经写过一篇《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苍蝇馆子》，他给苍蝇馆子的特征列举了三个定义，“一、好吃，但不一定好吃死了；二、好脏，但不一定是脏死了；三、好便宜，但肯定是便宜死了。”

对沈宏非总结的苍蝇馆子三要素，平叔我其实是不敢完全苟同的。我以为，一家苍蝇馆子要开得下去，要被人广为传颂，那一定是味道不摆了。说到卫生条件，真要是脏死了，恐怕也没得人敢去光顾了。至于价格，恐怕也不是一个“低”字所能概括的。

当然，作为苍蝇馆子来说，它可以邋遢，也可以逼仄，也可以油腻腻，也可以滑碌碌，但一定是要能吸引人的。比如身处成都小巷的叒缘茶社，就是一家充满了诱惑力的苍蝇馆子。

到底好有诱惑力喃？

可以说，相当诱惑！

除了倒读的袖领多半不得长途奔袭光顾叒缘，而那些蓝领、白领、金领、彩色领等各种领子的人士，一定都是会前赴后继地去叒缘拈伙食的。

可见叒缘的抄手面条兔头鱼香基围虾是何其值得吃了，可见叒缘的小店是何其吸引人了。

像这种有着自己的温情故事，也有自己的市井味道的馆子，才是我等心底向往的苍蝇馆子模样。

九十年代初去柳州公干。有朋友隆重力荐柳州最出名的老苍蝇馆子，叮咛我一定要去，且一定要吃它家的那个红烧划水。朋友推荐口气之强硬，态度之蛮横，简直不容我有丝毫讨价还价的余地。

我惶恐地问，什么是划水。

这一问哦豁，彻底暴露了我的浅薄和无知。

原来划水就是鱼鳍鱼尾，也叫甩水，鱼鳍鱼尾因为用力划水，肉质紧密，俗称活肉，烧得好的划水其实是一道名菜。

店子在火车站附近，是一家历史悠久、替来来往往的旅客操持伙食的老店，就是像沈宏非所说的那样，就“裸陈于市井气最重的街头巷尾。”的小店。

小店很不起眼，店内果然油油腻腻，苍蝇虽然不见半只，但显然充满了老苍蝇馆子的气质，墙面斑驳剥落，头顶上还挂着年岁不小却依旧健硕的吊扇。但就因为有这些陈旧的痕迹，叫人心底莫名其妙就起了敬意。

我当然按要求点了红烧划水。几乎一支烟的功夫，送上来的是一个粗瓷大海碗，碗里不见鱼鳍只是盛着一段硕大的红烧鱼尾，但不晓得是青鱼鱼尾，还是鲤鱼鱼尾，总之就是鱼尾，上面浇了浓郁肥厚的卤汁。

鱼尾鳍其实吃得不是鱼肉而是鱼皮。夹起传说中的红烧划水一尝，果然烧得恰到好处，鱼皮的胶质被烧出来了，用力啜吸能吮出一种鱼香的粘黏之感，并无一般吃鱼尾时满嘴邂逅鱼刺的不良遭遇。

唐朝诗人李贺写过一首《大堤曲》，以一个横塘歌姬的身份，挽留要北上回乡的情郎，“莲风起，江畔春。大堤上，留北人。郎食鲤鱼尾，妾食猩猩唇。”画面感很强：姑娘相对守着情郎，一边夹好的吃划水给情郎，一面表白自己的爱意，你看，最好吃的鱼尾我都让你吃了，你……还是别走了，留下吧？

爱一个人就是这样，知道你爱吃什么，就舍得给你独吃你最爱吃的，哪怕是苍蝇馆子里的一个兔脑壳，或者是那美味的一道划水。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