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雨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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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雨寒

作者：白晓语

01

余杭的绵雨天，云是开着的，云翳朵朵却小如布帕，清凉的风往脸上贴，没有半分的粘稠，江畔岸边行人纷纷，油纸伞下的众生在光滑的青石板路上来来往往，与从伞边滑落的雨滴一起奔赴着各自的轮回。

余有意执着一把旧色老伞，一手握着一本诗集，从容不迫地往学堂走去。落落大方的俊公子入了这温润的雨景仿若悠游人间的美谪仙。

他的嘴角时常挂着轻闲的笑意更趁出了他拓落儒雅的风度，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并没有旁人所见的那么翩翩静雅，可以在云飞霞卷中波澜不惊，他心里有伤像经年旧疾，说不定在哪个不经意的瞬间想起那个人，心便如同被剜了一块般，痛得他形神俱灭。

余有意是喜欢这样的绵雨天的，如此刻，雨帘像一道难以跨越的墙，隔开了江湖，隔开了过往，隔开了她。

可是，如今老天爷好像也和他开一个天大的玩笑。

有个踉跄的人影在雨中穿行着往他这边来，他驻足望着那个人心如刀割。

她目光疲惫，手里提着长剑，披散着湿漉漉的长发，左手捂着脸，身上的剑伤累累，血从里面渗出在衣物上染出了一片片触目惊心的暗红。

她六神无主地闯进他伞下的世界，与他撞了个满怀，她居然就这样与他衣贴着衣站着，时间仿佛静止了，他的心海翻波倒浪，却如同木偶一样任由她靠着，听不见周遭的一丝声音也不发一语，就好像这是一场梦，他若出声了，雨蒙蒙雨色中就会只剩他一人荒凉地站着。

她动了动，迈开脚步和他擦肩而过。

余有意转身，朝她喊了句："宋雨寒，你又要去哪儿？"

宋雨寒缓缓地转过身来，无神的双眸有了光亮，那光在余有意看来是何其的晃眼，让他又怜又恨，她放下手露出左脸上的新伤，扬起了嘴角，气若游丝地吐着字："余有意，我以为你不记得我了"

她的眸子红通通的，说罢便要倒下，幸好余有意接着了她。

蒙蒙雨色里，轻烟长桥上，那个被他爱得成执成伤的姑娘又回到了他身边，只是最后他们没能在一起。

余有意望着宋雨寒左脸上的伤，哀伤渐渐漫上心头，过往也乘着雨势袭来，打在他的心头上。

"悲欢皆是你！"他几不可察地轻笑一声，说道。说不清心境，道不明滋味。

02

彼时，他是长安城里的一介书生，白衣如谪仙，笑比春风，善音律，通诗赋歌阕，是长安最风雅的聚贤楼里的乐师。

没有人细数过有多少脍炙人口的惊才绝艳的惊世绝句风流名篇是在他的悠扬琴声中轰然面世的，但没有人会否认聚贤楼里名乐师余有意的琴声有着惊人艳俗的感染力，能让人如痴如醉地沉溺其中，欲穷尽一生的才思用最惊绝的辞句去概括哪种不能自已的情思。

最后一阕歌弹罢，葳蕤的灯光里还留在堂前的文人墨客只得寥寥几人，在最后一缕琴音飘散在月光皎皎的夜里时，他们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意犹未尽地朝余有意点头致意。

余有意轻笑着以示回应，转身下楼，自灯火阑珊步入如钩小月的流光皎洁。

余有意想，等他攒够钱了就到余杭去，他以前听闻那里山青水绿，那是一座自带风雅的城比长安少了忙碌的功利，多了湉适的淡雅与自然。他可以在那里开一间琴舍或者一个学堂，过山河静美岁月不惊的日子。

他没有发现自己已经被人盯上了，两个贼眉鼠眼的人提着刀子，已经尾随了他好一会儿待他进了一条巷子快步上上前把他推到墙上。

“小公子，天这么晚了走夜路，多不安全啊，不若给咋哥两掏点钱，我们护你一路这么样？”

“对啊对啊，掏点钱买个平安值当！”

余有意抬眸平静地望了他们一眼，而后目光微动，像是在看他们又好想穿过了他们，落在他们身后高墙。

那两人见他如此神色，有些怒了，嘴里多了些骂咧，有一个忍不住了出手推了下他。

余有意长睫轻跃，抿了抿嘴，像个犯了犟的孩子。

他就是在这时遇到宋雨寒的，她乘着巷外明亮的月色像天人一样从天而降，轻点几步便已掠至他身旁，抓住他肩头的衣裳，把他拉到身后护了起来，英姿飒爽地把那两个贼匪打倒在地。

她会武功！

侠女！

余有意看着她的身影，心尖不知不觉软了下来，感觉柔柔软软的，蓄满了温柔。

巷外，月色明淡，天气幽凉，她盯着他看，脸却突然红了，情不自禁厚着脸皮与他说了句轻佻的话：“哟，方才没细瞧，没想到公子还挺俊呢！”

余有意羞的红了脸，微微垂了垂眸，柔声说：“姑娘真会说笑。”忽而，眸光一转，他接着说：“我叫余有意，是聚贤楼的乐师！”

他的笑意像软绵绵的风，宋雨寒微微侧着头，眸波流转，容颜娇艳，嘴角噙着幡然的笑意，她说：“我就叫宋雨寒。”

她像一道蛮不讲理的风，不经意撞进他的心里，扰乱了他的满怀心绪，惹起他的绵绵情思。

03

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聚贤楼来了位生面孔的少公子，曲没听就阙便把乐师余有意给抢走了，有眼光好的人，意味深长地笑着念叨：“有意可算是开窍了，从未见他近女色，我还一度以为他是个断背山呢，惭愧惭愧。”

紧接着一群人在旁边哄笑打闹边露出艳羡的神色。

她把他带到江边，茵茵绿草里藏着她早已收好的琴盒，她捧到他的面前如同献宝一样：“有意，快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她满脸欢喜地望着他，眸光流转灿若星辉，有意觉得自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心境不复闲淡，他的心欢腾仿佛自此之后都会如此欢喜。

那是一把淡雅的长琴，朴素简单，音质和悦，他抚摸着细长的琴弦爱不释手手，低声说了句，“喜欢！”却道出了无尽的暧昧。

宋雨寒的笑颜若艳阳如春暖，欢快且轻佻地挑逗他：“那好，收了我的定情信物，你就是我的了哈。”

余有意一惊，连上的温柔笑意更浓了，“好啊！”他说，声音不大却清清晰晰地让他们二人都能听见。

04

夜色似水温柔，宋雨寒翻窗而入，余有意望着她苍白如纸的脸色，担忧地迎了上来扶着她，触及他的后背时却感觉到一片温热，她，又受伤了！

明黄的灯火前，宋雨寒衣裳半褪露出光洁的背，冰肌雪肤，只是那里横着一道泛着血红色的新伤。

余有意的整颗心都提了起来，举着沾了药水的纱布的手微微颤抖着，嘴唇微动，却欲言又止。

"雨寒，不如我们去南方吧，余杭，听闻那是一座风雅天成的城，我已经攒够了钱，我们可以到那儿去相守终老好不好？"

他很爱眼前的这个人，但她就像顺风的纸鸢一样飞的很高很远，总让他有种可望不可即的距离感，他想赌一把。

没有人能想到翩然若谪仙的聚贤楼乐师此刻也成了赌徒，为了一个女子变得如此的卑微艳俗。

她一怔，覆起半褪的衣裳，幽幽说："有意，我身上背负了太多的恩怨……"

余有意再也没听到她后面说了什么，他想起了与宋雨寒的初遇，他好像一只笨拙的小兽，从一开始就踩进了名为相思的漩涡里，邂逅了一场无果的相遇，还把心给弄掉了。

余有意红着眼睛，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无声中满脸的落寞。

宋雨寒转过去身来，抚上他的脸，泪水在她的眼眶里打转，她说："有意，对不起，是我不该招惹你！"

好一句不该招惹，她走后，窗外下了夜雨，雨声渐大，他坐在床前任泪水滂沱了眼。

05

望着躺着榻上的宋雨寒，余有意满眼温柔地低喃："宋雨寒，你怎么又来招惹我？"

宋雨寒伤好后，在余有意的学堂对面开了一间琴舍，名字就叫"琴瑟"。

从前，宋雨寒问过他："你傻吗？那两贼匪只求财而已，你把钱给他们不就好了。"

"不行，我得把钱留着，以后攒够了钱就去杭地当夫子又或者开一间琴舍。"

宋雨寒轻笑着问："真的？"

余有意虔诚地点点头："当然，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琴瑟。"

06

"余有意，你是不是还对我有意思？"

"莫非你是怪我当年抛弃了你？我不是了却了江湖事来找你了吗？"

"你怎么就不懂我的用心良苦呢？"她是一个江湖人，不能轻易许诺，与其给他一个假希望，到头来却让他心如刀割，倒不如成全他的向往。

"余有意，走慢点，等等我。"

07

余有意，对不起。

经年几载，我已了断了恩怨，放下了江湖。

我们可以在这里相守终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