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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丽歌丨图文叙事里的童年——近代中国儿童画报的编撰特色
注:本文发表于《形象史学》2020年下半年(总第十六辑),此据作者word版,引用请以该刊为准。感谢王丽歌老师授权发布。
图文叙事里的童年
——近代中国儿童画报的编撰特色

 王丽歌

近代中国报刊业的兴起与繁荣,推动了报刊种类的多样化和受众群体的专业化。专门以绘画、图片等形式传播新闻、科学知识的画报,逐渐占有一席之地,针对识字水平有限的儿童编辑出版的儿童画报,也日渐发展和繁荣。近年来,关于儿童画报的研究开始走出历史尘埃进入研究者视野,学者们除了开展个案研究外,还立足于各自专业,从不同学科领域进行专题性分析。如陈平原、陈恩黎等[1]从文化教育的视角,讨论了儿童画报与儿童观的生成、变迁等问题。郭舒然、吴潮等[2]从文献视角对三份同名的《小孩月报》之间的关系进行了考证,并着重对范约翰主编的《小孩月报》的特点进行分析,加以评价傅宁、陶虹、李萌等[3]从新闻传播史的视角探讨了中国儿童报刊产生的背景、源流与发展演变过程,以及画报的“语图互文”关系。张梅、姚苏平等[4]从文学的角度,考察了儿童期刊上图像对儿童文学产生的影响。但出于资料的限制,研究者多纠结于几种儿童画报的个案分析,如《儿童画报》《花图新报》《启蒙画报》等,而缺乏对同时代儿童画报的整体性认识,比如对“近代中国儿童画报的编撰特点是什么”这个最基本的问题仍然没有廓清。

虽然近代儿童画报从萌芽到发展,亦步亦趋,历经磨难,但仍然涌现出不少优秀作品,在教育、艺术和文化上,为近代儿童教育、文化传播、艺术传承做出了重要贡献。这些画报,严格意义上来说,多是报纸和杂志的混合型。在出版周期上,它们很少每天出刊,以半月刊、月刊的形式居多,自然降低了时效性、新闻性,更多体现的是杂志的特点。在形制上,有报纸式和书册式两种,比如福州出版的《小孩月报》,依然沿袭报刊《察世俗每月统记传》的线装书本形制,而上海出版的画报,多是单行本的形式,北京的画报则是报纸式的8开4版。在办报宗旨、栏目设置、内容编辑、图像绘制、语言选择、情感主线上,既深受西方画报的影响,也带有中国本土的特征,同时贯穿着画报编撰者独有的文化情怀。

一、早期以传播西教、启迪蒙智为宗旨

中国儿童画报的创刊,开始于1874年由普洛母夫人(Mrs. Plumb)、胡尔巴夫人(Mrs. Hubbard)在福州创办的《小孩月报》(THE CHILDEN NEWS),这比中国第一份儿童日报《童子世界》(1903年诞生于上海)早了近30年。之后又陆续有《小孩月报》(THECHILD’S PAPER,有广州嘉约翰主编、上海范约翰主编两种版本)、《孩提画报》、《训蒙画报》、《成童画报》等儿童画报创刊,这些画报有一个共同而鲜明的特征,即都是由西方教会或者传教士组织编写。庞玲在研究美国传教士范约翰主编的《小孩月报》时,曾将其形容为“像是带着纯正的'西方’血统的舶来品,被传教士引入中国。”[5]之所以晚清时期传教士们热衷于在中国创办儿童画报,是因为他们把报刊作为传播福音的途径,企图从儿童着手,率先向中国孩童灌输宗教和文化知识。

《小孩月报》[6]的创办人是美国传教士范约翰,他在清心两级中学七十周年校庆的文章中道出了原因:“吾长老会之初来华也,其境遇之困难,诚有过于此而无不及也。盖当时非惟无可用之传道人,即寻常教友,亦不可得,必经十载而得一人可以襄理教务,而即此一人,亦学问浅薄,未可以肩重任也。凡人达壮年而始悔罪信道者,固未尝不可为笃诚之信徒,然外教之积习既深,一旦而欲扫除纯尽,盖亦难矣。虽然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他事业,布道一端,何独不然。今教会中既不可得,则请谋其次焉。集多数之童子,使之受教会学堂之教育,则其间亦当不乏可任教之人,所以兴学之不可以一日缓也。”[7]也就是说,是因为初期在中国传教的艰难环境,迫使传教士们想到了利用编撰儿童画报的方式,在中国储备宗教人才,这也就注定了中国早期的儿童画报具有明确的传播西教的任务。

像《小孩月报》、《孩提画报》、《训蒙画报》、《成童画报》等都是由传教士及其亲属、学生编撰,在年代纪事时,多是西历和大清年号并用,并专门设有宗教栏目,以宣传西方教义,附刊评论、故事、诗词、新闻等。如范约翰夫妇编撰的《小孩月报》,除封面上用醒目大字印有“小成孩子德,月朔报嘉音”的宗教宣传语外,还设有“圣经古史”栏目,专门选登圣经故事。从1876年第13号开始,经常在刊物尾页刊登教会曲谱诗,如第20号印有《福有诫守》、第三年第一卷(1877年5月)有《昃日幕时》、第三年第四卷(1877年8月)有《主的故事》、第六年第八卷(1880年12月)有《十字架》等词谱。为了进一步扩大传教力度,从第六年第一卷(1880年5月)开始,还增设“请对圣书问”栏目,针对14岁以下儿童开展宗教知识有奖征答活动。他们还仿效伦敦圣经会的做法,在上海也设立小孩圣经会,并于第六年第六卷中登出了招纳会员的启示:

“本馆谨启

……

如有 贵门人,暨  令郎  令爱等,愿入此会而依小孩月报每月所定之圣经而诵读者,可按后所列之单,填年岁、居处、姓名,而托各西教士代致于上海管理支会事宜之代尔齐尔先生可也。”[8]

除了传播宗教以外,早期儿童画报的另一个宗旨是启迪童蒙。创办画报的传教士们,来华之前的职业有教师、医生、编辑、牧师等,受西方儿童画报和中国儿童教育现状的影响,他们自然而然的将科学文化知识融于画报中。例如范约翰在来中国之前是教师,纽约长老教会于上海创办学校“清心书院”后,聘请他担任院长24年。在谈及创办《小孩月报》初衷时,他说:“仆航海东来,客华已十余载矣。中土人情,颇能领略,华邦文艺,尚未精详。然性质虽疏,未尝学问,而裁成有志,愿启童蒙”[9],并认为,“予以童年初基,首在器识,文艺次之,故以二者兼而行之。颜曰小孩月报志异,俾童子观之,一可渐悟天道,二可推广见闻,三可辟其灵机,四可长其文学,即成童见之,亦非无补”[10]。有学者认为,《小孩月报》对西方医学和人体解剖知识的介绍,是他编撰内容上的最大特色。[11]该报曾连续多期开设“省身直掌”、“保身良法”栏目,以图文并茂的方式向中国儿童介绍人体器官、生理机能、卫生常识等。这在几千年惯行中医文化的国度,是大开国人眼界的。费毓龄等人曾评价说:“《小孩月报》把世界各地见闻一一展现在儿童们面前,纵观上下,世界之大,资产阶级革命的成功和科学技术的迅速发展,确给人们以'眼界时新’的感觉。这种启蒙教育,完全不同于脱离现实生活,以复古尊古为目标的封建旧教育,因而具有新的生命力。”[12]

二、栏目设置多样,内容兼具新闻性和科普性

近代儿童画报作为报纸和杂志的混合体,栏目多样,内容丰富是一个不争事实。上海清心书院发行的《小孩月报》,从第三年第一卷(1877年5月)开始,每期都有8个以上栏目,并将目录清晰标注在了封面上。如第三年第二卷有鹿、省身指掌、游历笔记、宜慎其终、大花王、续天路历程、圣经古史、胎瞎寓言、狐骂葡萄、论画浅说、曲谱诗等。1900年以后,儿童画报蓬勃发展,不仅国人创办的报纸日益增多,而且为了吸引读者,提升销售量,办报者想方设法丰富栏目,增加画报的知识性、趣味性。1922年创办的《小朋友》画报,在创刊第1期即设有歌曲、文艺画、儿歌、故事、趣诗、笑话、滑稽画、谜语、剧本、故事诗、长篇小说、小时历史等12个栏目,以简单的形式阐述庞杂丰富的内容,专供低龄儿童阅读。同年上海商务印书馆发行的《儿童画报》,从第1期开始也仿效《小朋友》设置了歌谣、游戏、笑话、新诗、新谜语、滑稽、动物知识等栏目,既贴近儿童生活,又传播了知识,增加了阅读趣味。40年代创刊的《儿童乐园》也是如此,除设有连环漫画、游戏画、名人画传、长篇漫画、军器图说等绘图专栏外,还不忽略画报的知识性、娱乐性功能,同时设有地理知识、生活知识、历史、笑话、游戏、故事、小工艺、诗歌、民国儿歌、卫生、看图识字等栏目。[13]

儿童画报栏目的多样化设置,使内容渐趋丰富和精细的同时,也不忘传播新闻的功能。1881年《小孩月报》更名后,其中一个较为显著的变化就是增加了新闻和时事内容,每期都有对国内或国际新闻的播报。如第七年第一卷中报道了福州的天花疫情,“福州自正月至今,天花之症,自城乡至村落,无处不有,染此患死者颇多,余为之惜焉”[14],撰写人除了为疫死者惋惜外,还对中国医疗水平落后,许多乡村人口没有及时接种牛痘疫苗而感叹。1902年创刊的《启蒙画报》,初期以日刊的形式,编辑国内外新闻、历史地理、历史人物、自然科学知识、民风民俗、寓言故事、风趣笑话、小说等。虽然后来由于经费不足改成半月刊,但丝毫未降低新闻的比重,反而增设了“时闻”、“各国新闻”等栏目。1908年创办的《儿童教育画》,在第一册例言中说:“本书科目甚繁,每册必抽换一二以新阅者之目。其科目计二十二门列下:修身、国文、历史、地理、算学、手工、国画、体操、动物、植物、矿物、格致、卫生、音乐、歌谣、风俗、寓言、游戏、新器械、悬赏画、中国时事、外国时事。”[15]该期的“时事”栏目,播报了一则苏州神童的新闻,“苏州有一童子姓吴名斌忠,年方五岁,能写大字。曾游南京、上海,众人见之,无不称奇。”[16]1932年因日军侵犯上海被迫停刊的《儿童世界》,在同年10月复刊并改版,虽然出版周期延长,但内容增加一倍,“每期除原有的故事、童话、小说、诗歌、剧本、劳作、自然等栏目外,新添谈话、健康、儿童新闻和各地儿童通信等栏”[17]。新一号的“儿童新闻”栏目里,便报道了《义勇军进攻沈阳》《世界汽车统计》《喜马拉雅山探险》《民国以来中国经济的损失》《爱迪生的儿子发明消除机器震动器》等5篇新闻。特别是《世界汽车统计》一则,报道了民国二十一年(1932)世界总共有35263397辆汽车,其中美国最多,有25986353辆,平均每4人一辆,其次是法国和英国,而中国是平均11376人一辆,最后设问读者“你想中国有多少辆汽车”。[18]用这种新闻加知识的形式,既对当时中国汽车拥有量过少的现状进行了对比介绍,又通过问答引发读者好奇之心,增加对儿童算术能力的练习。

三、图像由追随西方流行风尚逐渐向中国本土元素转化

图像的绘制、图片的选择与画面内容的设计是画报编辑者的主要工作,儿童画报以表象简单,道理浅明易懂为基本原则。但由于早期的儿童画报多是出自西方传教士之手,所以受西方影响较深,在制图技术与视觉形态上多追随西方的潮流和风尚,呈现出洋化观感。范约翰曾经在《小孩月报》的“论画浅说”栏目对当时中西方绘画进行了比较,“现今的画胜于古人,近来中国西学大行,各省的机器、舆图都请西国画师教授,我想此法既行,将来西国的画必定能于中国盛行。”[19]该栏目还系统介绍了西洋绘画的透视原理、光学原理、色彩学、构图新法等西洋绘画理论和技法。当然,这些方法和技巧也体现在了他主编的《小孩月报》、《画图新报》中,“常用西方写实主义插图,配以简洁的文字,介绍各种动、植物的珍闻和有关知识”[20]。有读者阅读完二报后,专门写信赞扬说:“细观诸图,有声有色、惟妙惟肖、形容逼真,实为珍品。凡我华人得二报,开拓胸襟,而饱眼福实多。若记声机,天文台、化学器、以及圣书遗迹、古人轶事、海外形胜、巨公小像,皆得致之左右,如见其人,如曾亲历以作卧游,胜听海客谈瀛洲也。”[21]

虽然这些画报里的图像画面黑白分明,轮廓清晰明朗,有诸多优点,但图中人物及穿着,多是西洋人形象,经常出现画面与故事情节不符的尴尬情况。例如韩丛耀先生就曾指出,在《小孩月报》第五卷第6期的《田家舂碓图》中,舂米本来是中国传统的农作劳动,但画面中劳动的妇女和男子却是西洋人的穿着打扮。[22]第24号(1877年4月)《农人救蛇》故事中,画面人物虽然是清朝农民形象,留着长长的辫子,但却是典型的西方人面部特征,高尖挺拔的大鼻子格外显眼(参见图1)。后来范约翰的中国学生参与了《小孩月报》的图画绘制,增强了中国风格,上述问题才有所改观,但在动物介绍、游历笔记、圣经古史等栏目里,图像仍然保持着西洋画法。

图1《农人救蛇》,《小孩月报》第24号(1877年4月)第4页

进入20世纪,中国报刊的图像形态渐趋由稚嫩走向成熟,儿童画报也以西方为蓝本,逐渐增加中国本土元素,中西绘图艺术走向合流。由彭翼仲、彭谷生主编的《启蒙画报》,作为国人自办的第一份儿童画报,1902年6月23日创刊时,便聘请我国著名画家刘用烺(字炳堂)绘图。他把宋人写实和元人淡雅之长,与西方绘画技巧融合在一起,运用到了儿童画报中。例如1903年第二册封面是一只仙鹤站立在假山旁的树下,回眸注视着窗户里两个清朝服饰打扮的孩童捧书论读的情景,意境真切,形象逼真。在中国,仙鹤被视作一等文禽,松鹤图又是中国传统字画中最常见的素材。1915年广学会主办的《福幼报》,现存的1918年第四卷,各期刊载的几乎都是关于宗教、耶稣的文章。如第四卷第一册(1918年1月)的15幅图画中有10幅是特征鲜明的西洋画。但到第十二年第四册(1926年4月)时,不仅传教文章明显减少,18幅图画中只有3幅是特征较为明显的西洋画景。该期封面《春天到了》,展现的是长着蝴蝶翅膀的小女孩坐上枝头与鸟儿嬉戏的场面,将中西方传统元素有机融合在了一起(参见图2)。

图2《福幼报》第十二年第四册(1926年4月)封面

其实自辛亥革命以后,西方教会所办的儿童画报发展已经式微,新创刊的儿童画报基本都是国人创办,图画的本土化观感也更加浓郁。特别是1932年日本进攻上海,“一·二八”抗战爆发后,出于爱国情怀和新闻写实的需要,儿童画报对西方图像绘画艺术追随的脚步基本停止,所出版的《我的画报》《儿童比赛画报》《儿童常识画报》《儿童良友》《小朋友画报》《儿童健康画报》《小小画报》等,报中的图片基本都是中国风格。

四、语言灵活直白,紧随时代潮流

儿童画报虽然是以图画为主,但始终未脱离语图互文模式,因此,文字作为对图画的解释和说明,在语言选择上依然非常重要。儿童画报编撰者充分考虑到“儿童”这一读者群体识字数量不多,理解能力不强,以及充满童真的特点,为了便于儿童更轻松的接受画报内容,他们采取了非常灵活的语言方式,并且紧随时代文化发展的步伐。

1874年,传教士家属普洛母夫人和胡巴尔夫人,计划在福州创办儿童画报时,便充分考虑到了当地受众群体的语言阅读习惯,所以福州的《小孩月报》“特用榕腔刻成,缘教中会友不识文理者多,若诸传道较之阅读是报,则易于识悟也”[23]。为便于儿童接受和理解,普洛母夫人创办的《小孩月报》(THECHILDEN NEWS)特以福州方言的形式出版,并发行了15年之久。1918年以前的中国,文言文仍然在文化界占有绝对地位,包括当时的报刊业,也多是使用文言文。但在儿童画报领域,却较早使用了白话文。1875年,范约翰在沪创办的《小孩月报》(THECHILD’S PAPER)发行不久,便收到了友人来信,信中对他使用文言文这种深奥的语言进行了批评。在《小孩月报志异》序语中,范约翰言:“此报(指《小孩月报》)前次刊印,文理少加润饰。兹奉诸友来信,嘱余删去润饰,倘能译成官语更佳,以便小孩诵读,余亦深然之。今后浅文叙事,辞达而已,阅者谅之。”[24]官语即北京官话,也就是白话。于是范约翰在朋友建议下,将《小孩月报》前两期重新以白话的形式出版,并冠名为《小孩月报志异》,与《小孩月报》1975年5月版同时发行。[25]并且从这月开始,《小孩月报》也都使用了白话文。1886年福斯特夫人在上海创办的《孩提画报》,也是采用官话的形式出版。通俗直白的语言不仅便于儿童阅读和接受,也让文化水平不高的民众有了更多读书览报的机会。1902年6月彭翼仲在北京创办的《启蒙画报》,可谓是北京最早的官话画报,他在首刊中声明:“本报浅说,均用官话,久阅此报,或期风气转移”。乃至多年后郭沫若先生回忆童年时,仍对《启蒙画报》的语言、文风赞不绝口,“文字异常浅显,每句之下空一字,绝对没有念不断句读的忧虑。每段记事都有插图,是一种简单的线画”[26]。白话文句法简单,结构均衡,能更好凸显故事的情节性和趣味性,增强感染力。

因为文言文在语法、逻辑、词汇等方面与白话文截然不同,由文言文转化为白话文写作,对于传统知识分子出身的编辑们来说,可谓是增加了工作难度。光绪十七年(1891)举人姚鹏图在《论白话小说》中曾对白话文写作的难度进行过描述,他说:“凡文义稍高之人,授以纯全白话之书,转不如文话之易阅。鄙人近年为人捉刀,作开会演说、启蒙讲义,皆用白话体裁,下笔之难,百倍于文话。其初每倩人执笔,而口授之,久之乃能搦管自书。然总不如文话之简捷易明,往往累牍连篇,笔不及挥,不过抵文话数十字、数句之用。”[27]但这丝毫没有阻挡住画报编撰者积极迎合儿童语言习惯需要,在语言选择上与时俱进的步伐。随着新文化运动的推进,摒弃文言文,以通俗简单的白话语言向孩童讲解图画义理成了儿童画报的新风尚。

不仅如此,为了便于儿童理解、记忆,画报在选编国内外名著时,还把难记、拗口、不适合儿童口味的内容中国化了。如《儿童乐园》设有连环漫画栏目,连载一些名著故事,在第5期开篇,编辑就对该期的连环漫画栏目进行了说明,“连环漫画《苦儿努力记》是世界有名的文学作品,为了更加适合读者的口味,我们把它的人名、地名和情节都中国化了。”[28]

五、关注时局,国人办报带有浓烈的民族家国情怀

虽然早期的儿童画报多出自洋人之手,带有传播宗教的目的,但风雨飘摇的满清王朝、剑拔弩张的国际环境,依然引起了他们对时局的关注,对中国前途未卜命运的思考。而中国人自主创办的画报,许多画报编撰者本身就是有识之士、社会精英,他们有意无意间把时局的发展与画报的编写、情感的灌输密切结合了起来,使画报具有了浓烈的家国情怀。

前文提到《小孩月报》更名为《月报》后增加了新闻内容,这不仅体现出了画报新闻功能的提升,其实也反映出了编者对时局的关注。在宣统二年(1910)的《月报》中,有一则谈论世界海上航运进步的短文,“论到海军的事,各国又造了许多战舰,安置远快的炮,能在三十里外攻毁城池”,之后列数了英、美、法、德、日五国战舰数量,“中国现在也热心的预备,请问这是什么缘故呢?万国不都是说要保守和平吗?咳,世界越有进步,人心越是危险,安得人人都说和平的福音哩”。[29]各国海军实力的扩充、战舰的增加,引起了撰稿者注意,文章明显表露出了对未来世界和平的担忧,果不其然,四年之后,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了。该文之后还有一则《中国人恶习》,介绍了1907年英国歇非尔城教会赛会上所展出的中国物品和民间恶俗,指责中国人吸食鸦片、女人缠足、男人留辫等恶习,并附评价说:“岂止这几样恶俗要去吗?第一,中国要去骄傲自大的心,多受文明国的教育,不然虽是今日说立宪,明日说立宪,不过是专制的一点子变相哩”[30],实则是对清末新政的关注,对预备立宪、皇族内阁的批评和讽刺。

20世纪初期国人自主创办的儿童画报,更加回归中国现实,他们往往立意国家观念,在编撰主旨、情感议题上体现出对国家出路的探索、对民族自强的呐喊。例如中国报业先驱彭翼仲先生,出生在第二次鸦片战争以后,亲身经历了1860年以来的种种磨难,认为落后守旧、残破不堪的中国唯有维新变革才有发展出路,由此立下维新救国之志,并自己出资,五年连创三报,以求唤醒民心。他在《启蒙画报》创刊号上首推《小英雄歌》插图,并附文曰:“小英雄,慧且聪,风姿豪迈天骨冲。英雄本原有二事,为子当孝臣当忠”[31],将中国美好明天的希望寄托在孩童身上,希望孩童阅报开智,从小树立英雄之志。《启蒙画报》每册有“地舆学”或“本国地舆”栏目,绘制了全国图、分省图、军事要地、矿物图等,并配以文字对祖国河山和丰富物产进行介绍,又通过文字对中国危机四伏的险境进行说明,由此激发小读者们热爱祖国、保卫祖国的信念。在“时闻”栏目里,也经常报道国土危机的新闻。如第二年第三期上半期(1903年10月)有《喧宾夺主》一文,阐述了俄国从1900年开始对中国东三省的领土扩张情况,并介绍了普法交战时普鲁士人民同仇敌忾,誓死不降,最后终于击败法国的事例,以此鼓励读者说:“可见国势的强弱,全在民心。我中国四万万人,都是同种,人数之多,那一国也比不上。但愿后期的学生,人人立志,个个同心,刻苦向学,功课完的时候,限时操练身体,日日以报仇雪耻为念。我作报的人,当洗干净了笔墨,替众位学生撰纪功的碑文。”[32]

30年代以后,日本对华侵略加剧,画报编辑者不断通过图文形象深刻的向中国孩童介绍前方战事情况,呼唤包括儿童在内的所有中华儿女“团结起来,抵御外辱”。1932年日本侵略上海,突袭十九路军,这极大刺激了国人和上海的报刊舆论界。上海商务印书馆组织出版的《儿童画报》分两页专门绘图报道“民国二十一年一月二十八日晚,日本海军陆战队攻打我国上海的闸北,我国十九路军极力抵抗!”、“东方图书馆也被日本人放火烧掉了”的新闻,[33]以此激发中国儿童奋力向学,报效祖国的志向。

1936年的《儿童常识画报》,在“寓意文”栏目中,刊发了《中国的危机》一文。作者将中国比作是一个香油瓶,而东面的日本就是偷油的老鼠,“他爬到瓶口,得寸进尺吸收。但是这主人却说,他吸尽瓶口不再求。老鼠将瓶口的油吸尽了,是不是还要向里探头?”[34]既生动形象地向读报儿童展示了日本如鼠般贪婪无耻的本性,也对国民党不抵抗政策表示出强烈不满,希望国人增强忧患意识,尽快警醒。该期“国耻讲话”栏目《四年来的失地》一文则指出:“我们的国家,最近是到了非常时期了,小朋友们是不是早已听到这样的话,或者在报章上看到这样的文句吗?所谓非常时期,就是非常危险的时期,我国近年来受着帝国主义的积极侵略和压迫,领土一天缩小一天,主权一天丧失一天,当然是到了非常危险的时期了。”[35]之后细数了从1931年9月到1935年华北自治,中国丢失了800多万方里的土地,比前清丧失的还要多150多万方里。撰文者还拿丢失的土地与各省、世界各国领土进行比较,以便于读者加深对丢失领土大小的认识。最后号召小朋友们“要起来抵抗帝国主义的侵略,要起来洗雪这最大的国耻,要起来恢复在最近四年内丧失了的国土!”[36]

结 语

综上所述,近代中国儿童画报是集时代性、知识性、新闻性、趣味性于一体的重要儿童读物,画报编撰者们冲破传统等级森严的文化壁垒,打开了中国儿童眺望世界的窗口,并逐渐呈现出了独有的发展特色:早期由洋人创办,重在传播西教;以启蒙开智为目标,推进了近代儿童教育的发展;以图文叙事为方式,引领着儿童对事物本质的探寻;以丰富的栏目和直白的语言,推动了近代儿童综合素质的提高;以时局为主线,唤起了中国儿童乃至中华民族儿女保家爱国的热情。

近代中国儿童画报的发展和编辑特点的形成过程,同时也是中国文化、中华精神的回归和重塑过程。而今天中国儿童的成长,中华民族的复兴,同样需要我们通过各种方式向中国儿童展示中华文化的独特魅力,把跨越时空、超越国度、富有永恒魅力、具有当代价值的文化精神弘扬起来,并一代代传承下去。[37]


[1]陈平原:《图像叙事与低调启蒙——晚清画报三十年》,《文艺争鸣》2017年第4期,第26-37页;第7期,第56-65页。陈恩黎:《颠覆还是绵延?——再论<小孩月报>与中国儿童文化的“现代启蒙之路”》,《文艺争鸣》2016年第6期,第103-108页。
[2]郭舒然、吴潮:《<小孩月报>史料考辨及特色探析》,《浙江学刊》2010年第4期,第100-103页。
[3]傅宁:《中国近代儿童报刊的历史考察》,《新闻与传播研究》2006年第1期,第1-9页;陶虹、李萌:《近代新闻画报中的“语图互文”》,《编辑之友》2018年第6期,第91-97页。
[4]张梅:《晚清五四时期儿童读物上的图像叙事》,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6;姚苏平:《语图叙事中的一种现代中国童年想象——论<儿童画报(1922-1940)>》,《文艺争鸣》2017年第2期,第160-166页。
[5]庞玲:《<小孩月报>与晚清儿童观念变迁考论(1875-1881)》,硕士学位论文,华东师范大学,2009,第7页。
[6] 1881年《小孩月报》更名为《月报》,1914年更名为《开风报》。
[7]范约翰:《上海清心书院滥觞记》,朱有、高时良主编《中国近代学制史料》第4辑,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3,第275页。
[8]范约翰:《本馆谨启》,《小孩月报》第6年第6卷(1880年10月),第6页。
[9]范约翰:《小孩月报志异记》,《小孩月报志异》1875年第2期,第6页。
[10]范约翰:《小孩月报志异序》,《小孩月报志异》1875年第1期,第1页。
[11]郭舒然、吴潮:《<小孩月报>史料考辨及特色探析》,《浙江学刊》2010年第7期,第102页。
[12]费毓龄、陈祖恩:《<小孩月报>与中国近代启蒙教育》,《新闻研究资料》第26辑,1984,第219页。
[13]参见上海儿童乐园社发行的《儿童乐园》1941年第4期目录。
[14]闽地会报:《天花盛行》,《月报》第七年第1卷,1881年5月,第4页。
[15]钱塘、戴克敦:《例言》,《儿童教育画》1908年第1册,1908年12月,。
[16]《时事》,《儿童教育画》1908年第1册,1908年12月,第2页。
[17]徐应昶:《编辑者话》,《儿童世界》第29卷新1号,1932年10月,第104页。
[18]佚名:《世界汽车统计》,《儿童画报》1932年新1期,第99页。
[19]范约翰:《论画浅说》,《小孩月报》第17号,1876年9月,第2页。
[20]费毓龄、陈祖恩:《<小孩月报>与中国近代启蒙教育》,《新闻研究资料》1984年第26辑,第220页。
[21]顾学侣:《读画图新报月报之益》,《画图新报》第11卷第10期,1891年2月,第122页。
[22]徐小蛮、王福康:《中华图像文化史·插图卷》上册,中国摄影出版社,2016,第231页。
[23]《美华书局报单》,载于《美以美教会年录》,福州美华书局,1898,第38页。
[24]范约翰:《小孩月报志异序》,《小孩月报志异》1875年第1期,第1页。
[25]对《小孩月报志异》的版本,学界多有质疑。按照葛伯熙考证,认为《小孩月报志异》是《小孩月报》第1卷第1-12期的重写版或官话版,与1876年的《小孩月报》一并刊行。但谢隽晔认为,《小孩月报志异》是范约翰为了区别嘉约翰在广州编写的《小孩月报》而特意修改的名称,只发行了两期,便把名称又改回《小孩月报》了。对此两种观点,张梅认为均不正确,但因资料不全她也未明确自己的观点,可参见张梅《晚晴五四时期儿童读物上的图像叙事》,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6,第22-24页。无论《小孩月报志异》究竟是何版本,它使用了官话编写,并且之后的《小孩月报》也改成官话,这点是毋庸质疑的。
[26]郭沫若:《我的童年》,《郭沫若文集》上卷,华夏出版社,2000,第75页。
[27]姚鹏图:《论白话小说》,《新济南报》1904年第143号。
[28]《编者的话》,《儿童乐园》1941年第5期,目录页。
[29]佚名:《世界的进步》,《月报》第35年第12卷,1910年4月,第89页。
[30]佚名:《中国的恶习》,《月报》第35年第12卷,1910年4月,第90页。
[31]陈平原:《图像晚清:点石斋画报之外》,东方出版社,2014,第26页。
[32]佚名:《喧宾夺主》,《启蒙画报》第2年第3期上半期(1903年10月)。
[33]请参见《儿童画报》1932年新1号,第1-2页。
[34]杨志成:《中国的危机》,《儿童常识画报》1936年第35期,第6页。
[35]卢嘉木:《四年来的失地》,《儿童常识画报》1936年第35期,第14页。
[36]卢嘉木:《四年来的失地》,《儿童常识画报》1936年第35期,第15页。
[37]关利平、王学真:《文化自信:走好中国道路的底气所在》,《光明日报》2016年12月29日。
【作者简介】
王丽歌,博士,周口师范学院老子暨中原文化研究中心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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