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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念东丨​柴德赓的读书、买书与藏书

注:本文发表于《藏书家》第24辑(齐鲁书社2022年),此为作者Word版,引用请以该刊为准。感谢柴念东老师授权发布!

柴德赓的读书、买书与藏书

   

柴德赓(1908—1970),字青峰,浙江诸暨人。历史学家、教育家。先后任教辅仁大学、国立女子师范学院、北京师范大学、江苏师范学院历史系。主编《辛亥革命》资料集(8册),身后有著作《史学丛考》、《史籍举要》、《清代学术史讲义》、《宋辽金史讲义》和《资治通鉴介绍》等著作出版,并有批注本《书目答问补正》、点校本《新五代史》行世。

柴德赓先生寿命不长,终于“十年”,当时不到62岁;和他同时代的学者相较,在那个年龄有这样多的学问和成就已经是令人称道的,以至于我们现在还在谈论他,研究他。2014年苏州大学成立了柴德赓研究所,专事柴德赓遗稿、读书笔记、往来信札和日记的整理,准备出版《柴德赓集》(包括著作8册、年谱图志2册、日记6册、手稿6册、古籍批注6册、藏品1册,合计29册)。

要想成为一个历史学家,首先要读很多的书,特别是古籍。中国历史典籍浩如烟海,研究断代史、专门史都不可能读完相关的书籍。文献目录学家余嘉锡(1887—1955)一生研究《四库提要》,1948年以《四库提要辩证》一书占有中央研究院院士之席。余老先生的书斋名曰“读已见书斋”,没有读万卷书的气魄不敢高悬此牌。余季豫先生是柴德赓的业师,后来还沾亲,老先生的言传身教一定影响柴德赓的后来读书生涯。

柴德赓的授业恩师陈垣(1880—1971)早年读书,正是张之洞《书目答问》刊印不久,陈援庵先生孜孜不倦地阅读,开始找到读书的门径,总结出一个人以治学研史为终生职业,要读哪些书?可从《书目答问》找到答案。

柴德赓在书房读书,摄于1936年

柴德赓先生是陈援庵先生的入室弟子,从大学时代就开始了做学问。他的第一篇论文《明季留都防乱诸人事迹考上》,由陈援庵先生推荐发表于北平师大《史学丛刊》创刊(1931年第1期),那年他还是一个二年级的本科生。

我们回到文章的标题,大学时代的柴德赓都看哪些书,买哪些书。要回到这个问题很难,但是可以从他早期的三篇考证文章及《征引书目》,看到他的阅读范围。我们也可以从柴德赓留存下来照片中,看到与读书相关的记录(见左图)。经与其他照片类比,推测出该相片拍摄于1936年,此时至少有两个书架的古籍在读。

柴德赓最初的史学志向是研究宋代历史,这个目标应该是陈援庵先生建议的,因为陈老先生不研究宋史,但是他的长公子陈乐素先生专功宋史,由弟子和后代补充宋史研究,大概是陈老先生的一个布局。柴德赓在上大学时代就已经买了一套同文书局本《宋史》(100册),反复细读,留下大量校勘和批注。这套书很多册已经断线,全书书签几乎不存。并有老鼠啃啮的痕迹。柴德赓去世后,陈璧子捐赠了他的几乎全部藏书,唯独案头卷《日知录》、《廿二史札记》和《宋史》留下。陈璧子认为《宋史》是柴德赓下功夫最多的书籍,要传给下一代留存,于是交给二子柴邦衡,那个年代还是知识分子下乡当农民的岁月,一个旧木匣子装着《宋史》,坐着马车到了吉林榆树县乡下插队落户。1977年落实政策,柴邦衡又将书带回长春,重回吉林工业大学。虽然柴邦衡一点不懂宋史,但是他知道这套《宋史》的份量,承载了他的父亲读书看天下的志向,走哪里都要带在身边。

1978年学术研究重启,陈乐素想到柴德赓有一套批注本《宋史》,专程到江苏师范学院查找,是否在已经在捐赠的书目之中,结果无获,不知这套《宋史》并没有在苏州。2002年柴邦衡退休,《宋史》才转辗到了苏州。

柴德赓的这套《宋史》购于何时?现在有一个线索。我们在整理扫描《宋史》全书的时候,发现有三片红叶(黄栌)里面夹附在书中,一定是某年秋天到西山赏红叶时留下的物证。在整理柴德赓家书时看到1963410日有这样的描述:七日这里天晴,但是阴沉,又有风,蓟章(陈璧子外甥女)是城里上车的,小毛(柴君衡,柴德赓之子)和(刘)螽生和我是中关村上车的。那天民进开了三辆大客车,到了八大处,山下洋房甚多,我简直一无印象了。……小毛说:从来游逛,如此交通工具和茶水招待,但亦从来没有逛得没有意思像八大处的。但他毕竟第一次去,我则温三十年前旧梦,可惜梦也寻不着了。”柴德赓在这里用了“重温三十年前旧梦”几个字,交代了他和陈璧子曾经到过八大处的时间,那就是1931—1932年(陈璧子到北平以后)。长子柴祖衡1932年10月29日出生,那年不会去,只有1931年秋天的机会。从柴德赓的经历来看1940年去过长城(留有照片),但那是辅仁大学组织的一次春游,不会有红叶出现。红叶是1931年夹在《宋史》里面的可能性最大。为什么这样推测呢,因为书中夹的不是一片红叶,而是多片,应为一次采撷放入,后来没有再踏“西山路”(启功的诗句经常提及),于是可以推测在1931年柴德赓已经开始看《宋史》。

《宋史》与红叶

关于读《宋史》的体会,柴德赓在1961年3月29日的日记中有过描述。当时柴德赓参与《渭南文集》的整理,为解决一个问题,需要查找《宋史》。当天日记:“上午阅《民国通俗演义》,批阅《渭南文集》,其中仅有姓、有官而无名逐一核定,一时未能决定者,且放一边。……夜阅《渭南文集》,取《宋史·本纪》、《宰辅表》等核对,颇有等心应手之乐,乃知多年读《宋史》而不用,为之可惜也。”他自叹,多年的《宋史》功夫未得用上。

1969年,江苏师院批判凯洛夫修正主义教育路线,要求每个人自查,柴德赓按规定交上一份“自查书”,其中有:“自己致力几个方面:宋史,通史主要在唐以后,明清之际,清代学术史,目录学。”他把自己掌握的知识,宋史列为第一,这套伴随他学习时间最长的《宋史》功不可没。

一部宋史,诸多批注,尚未整理,修复和研究这是今后的任务。

柴德赓是读书人,要买的书很多,省吃俭用,积攒银两,用来购书,当然不会买那些元、明版的,止步清朝刊印出版古籍。对于像柴德赓这样精通版本目录学的学者来讲,倒不一定非要看好的本子,他们有校勘的能力,可以找出普通刻本的错谬。他的收藏中仅有一套明版书是《随书》,这是邓之诚(1887—1960)先生赠送的,在《隋书》第一卷右侧,柴德赓有跋文:“己卯(1939)春假,谒邓文如师于燕芍园承赠此书,可感也。”现在这20册的明版《隋书》已经捐赠给苏州大学博物馆。

邓之诚赠送的明版《隋书》

柴德赓一次性购买最大批量的书是涵芬楼版《四部丛刊》,计2,200余册。其中并不包括史部,因为此前他已经购买过同文本《二十四史》,那么他怎么舍得花重金买下《四部丛刊》呢?

1946年12月国民政府教育部公布第五届《著作发明奖励》,柴德赓《鲒埼亭集谢三宾考》获得二等奖(一等奖空缺),得奖金四十万元。对于这比奖金的使用,柴德赓亦然决定购置一套心怡很久的《四部丛刊》,全书正好装满两个书柜。1955年柴德赓调动工作,从北京师范大学到江苏师范学院,由于走时仓促,未能将《四部丛刊》运往苏州,一直留在北京的亲戚家里。1963年柴德赓家庭经济困难,曾想到要出让此书,对方给价1,000元,后来未果。直到1975年(柴德赓已经去世五年),复旦大学经济系得知此书的下落,决意想要,于是找到陈璧子商量。陈璧子认为这么多书放在家里没有人读,实在可惜,于是以捐赠名义给了复旦大学经济系,记得当时给了奖金750元。

《青峰书录》

关于柴德赓的藏书,他自己有过一册《青峰书录》,从时间上看是1958年登录的,分为《北京带来书目》和《苏州购书目录》两部分,有书目名、册数和版本简要。其中:北京带到苏州书籍共258种,2,708册;留在北京部分《四部丛刊》2,280册;苏州购书211种,679册。因为看不到《青峰书录》最后的登录时间,因此不知是否后来还购买过其他书籍。

19701月柴德赓去世,陈璧子嘱周国伟整理过一份当时家里书籍的目录。周国伟整理有《先师柴公遗书遗著目录》,共80753册。

1966年抄家时,柴德赓的一批书籍和书稿、日记等被抄走。当时柴德赓已经去世,陈璧子认为家中无人学习历史,这批书就算捐赠给历史系资料室,登记时共计331种,1,539册。这批书籍被抄走的原因是上面有批注,需要审查其中是否有反动内容。当时历史系“大联合”写有收条并盖章:“收到陈璧子上缴图书1,561册。

关于捐赠的图书还有一个去向,就是吉林省博物馆。1957年柴德赓在江苏师范学院历史系招收过三名研究生,其中王健群来自长春师范学院,研究生毕业后去了吉林省博物馆工作。

1949年政治学习成为知识分子的必修课,柴德赓购买许多政治类书籍,《联共布党史教程》、艾思奇的两个《主义》、《马恩文选》等等,这些书基本还在我现在北京的家里,几次搬家也丢失一些。

柴德赓留存的最后一批书要算是当年送给周国伟的书籍。2015年周国伟先生去世,周师母打电话和我商量柴先生的书籍如何处理?去向是两个:南京大学(周国伟任教的地方)和苏州大学(柴德赓任教的地方)。经和苏大校长商量,周师母捐赠给了苏州大学博物馆,总计47种,845册。其中包括柴德赓所用的《二十四史》(不含原配《新五代史》)。《新五代史》是柴德赓参加中华书局二十四史点校时所用底本,商务印书馆在2014年出版影印本,2015年《新五代史》点校底本亦捐赠给苏州大学,使这套二十四史完整合一。在清理这批书的时候,我看见《二十四史》中,也有不少柴德赓的批注和校勘笔记。

柴德赓的读书、购书和藏书情况大致如上。通过这些细节,我们可以了解到柴德赓与书籍的关系。他不是藏书家,他是读书人,书都是要用的。

柴德赓买书、读书,也珍惜书。在整理柴德赓日记时发现,有很多借书登记,从辅仁大学开始,到北京师范大学,再到江苏师范学院都有不少学生到柴德赓家里借阅书籍,但是没有看到还书的记录,这也许是柴先生的习惯,哪些学生已经还过书了,哪些尚未归还,他能够记得。

195811月柴德赓到北京参加民进中央全会,会间他到兴化寺看望陈援庵先生。学生进京,励耘书屋是必须要拜谒之地。柴德赓在日记里用词很讲究,晤、访、谒严格区分,老师一定是“谒”。

11月27日日记:“下午参观地方馆,归途视李瑚(柴德赓辅仁的学生)。至陈宅,谈《华化考》,为之大嘘。余有《华化考》刊本,失去第一册,册上原有援师题词,竟为乃和于地摊寻得,已破损不堪,不知何人所为。余平生好以书借人,借者每不思还,余亦不复记忆,此亦一大教训也。”

2017年,在柴德赓的遗书里面找到日记提及的《元西域人华化考》一册,这是陈援庵的成名著作。此书为封面为启功所题写,“元”字已经不在,全书上半部份被老鼠啃去,可幸的是老鼠不喜欢文字部分,使之内页有字的部分都保存下来。刘乃和购回此册,书里还夹着一张《北京市统一发货票》,就是刘乃和所说地摊购书的凭证。

修复前的《华化考》
刘乃和当着陈援庵先生面拿出《华化考》,老师的著作,还有亲笔题字“青峰先生正”,柴德赓还有钤印“柴九”。对老师的书如此不重视,流失书摊不说,还被老鼠啃啮,全书水渍斑斑。当时尴尬的场面,不知柴德赓是如何熬过的,回到民进会议驻地,柴德赓记下这教训。
现在这本经过老鼠啃啮、丢而复得,又经过柴家后人保存50年的《华化考》已经物归原主,由北京师范大学图书馆保存,这里是陈援庵先生当过校长的地方,也是柴德赓读书和任教的地方。图书馆已经将破损的《华化考》修复,恢复借出时的原貌。我们试想一下,当初柴德赓将书交给学生手上的时候,就是这样,这是1951年的事情。
柴念东
2021年11月4日
【作者简介】

柴念东,1954年生于北京,苏州大学柴德赓研究所首席专家、特聘教授。整理出版有《青峰草堂师友墨缘》《青峰草堂往来书札》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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