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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希丨任中敏致唐圭璋詞學書札十通考釋

注:本文发表于《词学》第四十七辑(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此为作者Word版,引用请以该刊为准。感谢程希老师授权发布!



任中敏致唐圭璋詞學書札十通考釋

程 希

任中敏(一八九七—一九九一)先生與唐圭璋(一九〇一—一九九〇)先生皆為近現代著名文史學家,在詞曲學界久享盛名,被尊為一代宗師。二位同為曲學大師吳梅先生弟子,情好甚篤。二〇二一年恰為任先生逝世三十周年暨唐先生誕辰一百二十周年,抉發兩位先生身後學術遺存,闡揚其既博且專的學術品格,當為對兩位先生最好之紀念。

任先生的遺札,在其身後散落較為嚴重,香港浩德出版社二〇〇六年版《任中敏先生詩詞集》及鳳凰出版社二〇一四年版《任中敏文集》等雖偶有存錄,但不過吉光片羽,大量任氏遺札尚待搜集、整理、刊布、研究。此外,任先生的集外詩文、手稿、日記、書法、篆刻等珍貴資料及未刊著述亦不在少數,筆者近年注意發掘之,片言隻語亦不放過,所積漸夥,已先後撰發《任中敏致唐圭璋遺札十通考釋》(《詞學》第四十一輯,華東師範大學出版社二〇一九年版)、《詞曲學大家任中敏集外詩詞六十二篇考釋》(《中國文化研究》二〇二〇年春之卷)、《任中敏致波多野太郎遺札三通輯釋》(《敦煌研究》二〇二〇年第二期)、《新見任中敏致唐圭璋信札六通考釋》(《詞學》第四十四輯,華東師範大學出版社二〇二〇年版)等文。
在此基礎之上,筆者近期又在揚州大學檔案館發現任先生致唐先生書信十通,其寫作時間集中於一九八一年春至一九八五年秋,正是任先生晚年學術集大成之黃金時期。其中涉及文史學界學林掌故、學術爭鳴、中外學人交往等珍貴歷史細節,頗為稀見,極具文獻、文學、史學、書法、收藏等多重價值,對加深任、唐兩大家之交遊往來、學術探討、著作出版,當代學術史之建構及對任、唐二先生全面綜合之研究均不無裨益,亦可助他日全集之出版,故不容束之高閣、埋沒故紙堆。今重新釋讀點校,考訂年月,注釋疑難,公諸同好,以便學界同仁研究之參考。信札編次以寫作時間先後為序,天頭、地腳、邊欄、紙背、信封等處有文字者亦忠實照錄,以儘量保持原貌。個別涉及隱私或不便公佈處,以省略號處理。限於眼界及學力,加之信札多為行草書,辨識及考訂不易,容有疏誤之處,敬希方家斧正。


其一(一九八一年四月十一日)

圭璋兄:
《元人小令格律》及大札,均收到,謝謝。看文字,認為兄體氣尚充,不患竭蹶。若安常守故,生活上勿多變化,可以無憂。客來,談中國藥“紅茶菌”,起死回生,其效如神。附簡報一方,希察。一說日本藥,不知孰是。弟體力日虧,不見恢復,下月住院,割前列腺,能於平穩渡過,方有前途。寫作方面,心餘力絀,不易收場圓滿。《唐聲詩》稿五十萬言(後半收一百五十餘格調,每調前半似詞譜,後半無非考證)一月初即向古籍出版社交稿,頃又結束《敦煌歌辭總編》稿,交北京中華,辭千二百首而已,而考證也弄出四十萬字。二年後,此二稿問世,雖辭去,亦瞑目矣。兄八十大壽在何日?乞告。
敏上
四月十一日

程按:此札原件現藏揚州大學檔案館,件號:KY14·11—5,卷號:20.原札兩頁,頁十一行,行十六字左右,毛筆行書,用揚州師範學院講稿紙。據正文唐圭璋先生“八十大壽”及《唐聲詩》一月初交稿可知,此札當寫於一九八一年四月十一日。
任先生《唐聲詩》一書一九八二年由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而《敦煌歌辭總編》原計劃由中華書局出版,後因故轉由上海古籍出版社於一九八七年出版。

其二(一九八一年十月十七日)

圭璋兄:
兩示敬讀,《詞話》也收到。《詞話》編得好!《雲謠》伯希和確有一本寄給羅振玉,法京人因伯未有副本交給他們,否認有此本。其實伯搞的卷子很多,並未全部繳公。《雲謠·柳青娘》有“伴小娘”三章,連《彊村叢書》也用的羅氏《零拾》補足,不過未注明出處,不合。弟在稿內,列全辭,分析數十處,有羅雖欲改而改不出的,如“伴小娘”便是。弟稿列社會辭五百餘首,宗教辭六百餘首,合千二百首。惟校訂太繁。打算割前列腺後,到歲終時,交給北京中華付印。明年年底,不知能出版否。
江蘇新辦《江淮月刊》,明年一月開始出版,硬要弟投稿,弟所投甚長,主張國內敦煌學開第三時期,王重民等所為,可以作第二時期,結束吧。
弟開刀在本月底,恐年內尚恢復不了體力。開刀能正常過關,便幸事矣!此間各事難言,病入膏肓。弟以“群眾監督”從旁大聲疾呼,無能為力。明年有文稿,擬投南師學報,能收用否?施蟄存嫌我火氣太重,我行我素。明年如有體力,決計寫一文斥葉德均之辱我師門及昆腔。
新居可賀!
敬祝百事勝常。
弟中敏拜
十、十七

程按:此札原件現藏揚州大學檔案館,件號:KY14·11—5,卷號:10.帶封,上款為:南京北東瓜市新一幢二〇一室唐圭璋先生收,下款為:揚師院任,十、十七。有郵戳,時間顯示為一九八一年十月十七日。據此則此札當作於是日。原札兩頁,頁十行,行十九字左右,毛筆行書,用普通紅色方格稿紙。第二頁地腳處用鋼筆書云:“弟記得玄宗向道士元辨正,樂道士有錄,表在《全唐文》,已頌玄宗於樂辭嚴分上去。”
《詞話》當指唐圭璋先生所編《詞話叢編》,該書一九三四年初刊,收詞話類著述六十種,一九五九年增補二十五種,一九八六年十一月由中華書局出版精裝五冊本。
《江淮月刊》,疑為《江海學刊》,任先生曾在該刊一九八二年第一期發表《敦煌學在國內亟待展開第三時期》一文,引發較大反響。甘肅敦煌學界基於任先生此文,專門組織了“敦煌文學研究筆談”專欄,編發《關隴文學論叢·敦煌文學專集》(甘肅人民出版社一九八三年版),刊載了王慶菽、劉君寄、蔣禮鴻、劉銘恕、程毅中、張錫厚,張鴻勳,李永寧、吳肅森、顏廷亮等十位學者的多篇文章,對敦煌學研究“展開第三時期”無疑產生了較大的推動作用。
“開刀”云云指任先生因病於一九八一年十一月十四日到南京就醫,二十五日動手術,前列腺開刀,手術成功,效果良好。
施蟄存(一九〇五—二〇〇三),名德普,筆名施青萍、安華等,浙江杭州人。現代著名學者、作家、翻譯家、教育家,華東師範大學中文系教授,時任《詞學》主編。
葉德均(一九一一—一九五六),江蘇淮安人,早年畢業於復旦大學中文系,曾任湖州中學教員、湖南大學教授、雲南大學教授,戲曲理論家,著有《戲曲論叢》《宋元明講唱文學》等,其遺著由趙景深、李平校訂,連同已出版二書,合為《戲曲小說叢考》,由中華書局於一九七九年出版。其中《吳梅的<霜崖曲跋>》一文對王國維甚為推重,對吳梅則頗有微詞,引發任先生不滿,遂撰文予以駁斥。
“斥葉德均之辱我師門及昆腔”之文,其後以《回憶瞿安夫子》之名發表於《文教資料簡報》一九八四年第一期。

其三(一九八二年七月二十二日)

圭璋兄:
來書兩紙,並封背附言,均讀。謹條答如下:——
①臺灣有王德毅者,編《王國維年譜》,於書內紀一九一九年“八月,法人伯希和教授寄敦煌所出古寫卷子本(原文如此)至,羅振玉等乃有《敦煌石室遺書》之輯”。應即伯希和寄給羅以資料,羅印《敦煌零拾》一事之由來。(惟所印書名,僅及《沙州圖經》,未舉出《雲謠》。)
②《尊前集》雖被顧梧方(記不清)糟得不成模樣!但它確是一部選集,而《花間集》不成選本,好比今天開會後之發言記錄,限於一地、一時,若干從黃巢發難,在長安大屠殺中幸而逃出性命,入蜀後又十之幾乎?“官復原職”在樂不可支情形中,狂歡自慶,玩弄女伎,恣意輕薄的曲子記錄本子而已。其拉進溫作數十首,乃借作冠冕,以壯觀瞻而已,實實在在不是什麼選本。從這一點看去,《尊前集》絕非一時一地一群人之作品記錄,不可能產生於《花間》以後,且將明皇之《好時光》列在集前,是一件具有“衝力”之大膽行動!歷經明代最善疑亂猜、嘩眾取寵的混亂時代,也從未有一人疑此詞是偽詞。我於是相信此集的氣魄大!是真選集。雖後面裝上許多“李王”的作品,不足以抵銷它前面的規模與性質。何況這首《好時光》本身,充滿了唐曲子的韻味,比李白《菩薩蠻》等還要新穎活躍,硬是嵌在帽子上的一塊寶玉!光彩顯赫。只能發生在東南地區,不會是西蜀後小朝廷的產物。可恨此集的初本,未經明人插手搞亂的原始善本,終未發現。
③弟的“敲鑼賣糖”已精簡範圍,為八種:半舊編,半新編,總名曰《唐藝發微》,詳目如後。恨我精力已衰,從本年九月份起,得一助手,一書手,連我三人,在兩間窗明几淨的屋內,埋頭苦幹,或可幹出點成績來。惟望天假我年,到八十九歲,庶幾粗粗卒業。
④弟還有一方面的消耗體力,兄必極不贊成的,乃我於此別名“揚州老鄉”,努力捍衛揚州的“全國二十四文化名城”的榮譽之地位。常和此間一班非揚州人糟蹋揚州聲明[名]文物的壞人壞事作鬥爭!……,我毫不客氣的以魏徵自命,要一些李世民認錯、改錯。因此得罪了許多人,我毫不介意。我發誓當魏徵到底,常常喊“府裏不見局裏見!”“府”指省政府,“局”指高教局。……必須有錯即糾!——這方面,我耗費了不少氣力,奈何奈何!身體過得去,設法再活四年。兄如怕暖,何妨辦一電風扇吹吹。祝好!
敏拜
一九八二、七、廿二
《唐藝發微》八種——
唐戲弄——增出四五萬言,已附錄四五種,如蔣星煜發現明人方某七古詩,詠唐人勾欄園,其中已有雜劇,打破南宋臨安瓦社為我國戲劇搖籃之保守看法。
唐聲詩——已付排印,年內准可出書,弟於此頗自豪!創造性很強。
唐大曲——要寫。
唐短歌——上卷選李靖《兵要望江南》,下卷選唐詩中的短歌。
唐著辭(酒筵小歌唱辭)——要寫,資料甚豐。
教坊記箋訂——修補一番。
敦煌曲研究考辨——取消《敦煌曲初探》而另主此書。
敦煌歌辭總編——錄唐曲子一千二百首,經過十年的慘澹經營,稿已交給出版社,一快!“總編”原對《敦煌變文實錄》一稿而言,精力不濟,變文決計不搞了。

程按:此札原件現藏揚州大學檔案館,件號:KY14·11—5,卷號:14.帶封,上款為:南京北東瓜市十二號三幢二〇一室唐圭璋先生收,下款為:揚師院任,七、廿二。原札四頁,頁十二行,行二十字左右,毛筆行書,用普通紅色方格稿紙。據信末落款可知此札寫於一九八二年七月二十二日。
王德毅(一九三四— ),號志強,江蘇豐縣人,曾任臺灣大學歷史系教授。其《王國維年譜》一書,一九六七年由臺灣“中國學術著作獎助委員會”初版。
顧梧方,當為顧梧芳,嘉興人,明萬歷年間曾刻《尊前集》二卷。
《好時光》,李隆基自度曲,以結句“莫負好時光”末三字為名。清人陳廷焯《白雨齋詞話》稱該作“俚淺極矣,而顧梧芳《尊前集》首錄此篇,稱為音婉旨妙,妙絕千古,豈非癡人說夢!”[1]而任先生站在俗文學的立場上肯定該作之俚俗淺白,稱其“充滿了唐曲子的韻味,比李白《菩薩蠻》等還要新穎活躍,硬是嵌在帽子上的一塊寶玉!光彩顯赫。”
“敲鑼賣糖”,糖、唐諧音,此為任先生所開創的唐代音樂文藝學之戲稱。一九八六年六月十三日,任先生九十壽辰,著名學者譚佛雛先生即席口占賀辭“巴蜀維揚,九十星霜。半生事業,敲鑼賣糖。”並被人寫於來賓留言簿上,任先生旁批曰:“此譚佛雛兄代為回憶,予已恍如隔世矣!”並於幾日後致函譚先生稱“承賜四句嘉言,頗有意趣,尤其'敲鑼賣糖’云云,實獲我心。但僅僅留在簽名簿上,難以光顯。茲特送上宣紙一幅,墨汁半瓶,敬請大筆一揮,並可略略紀事抒情。……”[2]譚先生收信後請同事許紹光先生代書並裱好送任先生,其後任先生將此壽辭一直掛於書房。
另,據《唐藝發微》詳目可知,任先生亦曾致力於敦煌變文研究,且有《敦煌變文實錄》一書成稿,惜年事已高,精力有限,計劃不及展開,該手稿亦湮沒不彰,不明存否,有待查訪。

其四(一九八二年八月二十七日)

圭璋兄:
示讀。王灼、張炎皆稱《尊前》為“唐本”。弟前函又稱《尊前》有衝力,敢獨傳盛唐李隆基的《好時光》,都不受束縛,不作任何倚傍,那[哪]得不在《花間》前?弟月來苦苦校古籍出版社排版《唐聲詩》校樣,因體力不濟,躁甚!而所校之排樣,錯得又太幼稚!出版社不自校,卻累老年知識份子為他們年輕人服務,真可恨!此稿爭在年內出版。“敲鑼賣糖”糖質硬朗,其正為唐藝生了色,創造性很明顯。頂出一干前人未戴之天,鋪出一塊前人未踏之地,文學史不能不買賬。弟自信自慰如此。
兄之厚貺,弟無以為報,擬買一揚州玩具給你頑頑,祝你返老還童。有便人當即帶來。匆匆不盡,即頌
健康長壽!弟想再活三年半,弄成《唐藝發微》的八稿之後再死。
敏上
廿七

程按:此札原件現藏揚州大學檔案館,件號:KY14·11—5,卷號:15.帶封,上款為:南京南師院中文系唐圭璋先生收,下款為:揚師院任,廿七。原札一頁,頁十三行,行二十字左右,毛筆行書,用普通紅色方格稿紙。據信封郵戳、信末落款及前函推知此札或寫於一九八二年八月二十七日。
揚州玩具,或指揚州特產毛絨玩具,於此可見任先生晚年童心不減。

其五(一九八二年十二月十二日)

圭璋兄:
手書敬讀,弟雖朽病兼至,知“返老還童”是沒有的事,但天天清理信債,從不間斷,何獨不能復兄之信!兄如信到,盡可放言,弟必有報,不以為苦也。惟耳聾眼花,記憶力發表力都銳減,不能暢所欲吐耳。王明孝是何人?已想不起。大作《讀詞三記》已讀,所見謹嚴細密。有一驚人消息,兄已知否?上月廿三日,上海《文匯報》載:開封大相國寺發現宋代樂譜並辭的抄本。辭見《菩薩蠻》《望江南》《駐雲飛》《涼州詞》,近五百首,佛曲居多,其足補《全宋詞》者,必不在少處,兄可要求學院具公函、派專人去開封複製,務求由頭到尾,一頁不漏,一字不缺。複製回來後,兄務必掌握到手,一面就函告弟,弟當奮力前來過目,抄錄有關唐樂唐辭部分。據北京來人云:報上發表太遲,東西發現則在去年,不知果否。此事非常重要!兄意如何行動,務必隨時見告。
李清照史跡,曾有人編為電視劇,弟曾看過,並無歪曲侮慢處,其結局是清照晚年,策杖臨江,哭祭明誠,惜已不記電視月日,不知其劇本是何人所編,可托京友設法調查。弟處工作繁重,朽病之軀,實在不勝負擔!弟私人科研八種,目前專攻“唐著辭”[3],擬明春完成專著,交齊魯書社(在濟南,出書快)印行。上海所印《唐聲詩》,乃六十年代在成都舊稿,卻豐滿盡致,須八三年一月半出書。彼時弟當痛飲三杯,此種開懷,一生難得幾次也。此函務望快復。即頌
清健長壽!
弟敏草
十二、十二

程按:此札原件現藏揚州大學檔案館,件號:KY14·11—5,卷號:16.帶封,上款為:南京北東瓜市十二號三幢二〇一室唐圭璋先生,下款為:揚師院任,十二。原札兩頁,頁十三行,行十八字左右,毛筆行書,用揚州師範學院科研稿紙。據信末落款及正文“八三年一月出書”云云可知此札寫於一九八二年十二月十二日。
王明孝(一九一三— ),安徽蕪湖人,上海光華大學國文系畢業,1963年由鹽城師專調揚州師院中文系任教,曾任古代文學教研組副主任,1981年調南京。
《讀詞三記》,唐圭璋先生於一九八二年第四期《南京師院學報》(社會科學版)發表的學術隨筆,計十三條,第十條題為“記任中敏《唐藝發微》”,稱任先生“自隨瞿師治詞曲,一直刻苦鑽研,勇猛精進,除經常發表有關古典文學論文外,先後出版《詞學研究法》《詞曲通義》《散曲叢刊》《新曲苑》諸書,貢獻頗大。解放後,專攻唐代文藝,體大思精,尤為世所稱道。早期出版《敦煌曲初探》《敦煌曲校錄》《教坊記箋訂》《唐戲弄》諸書,新境獨辟,用力特勤;近年出版《優語集》,超過王國維所著《優語錄》十倍。方今渠已八十有五,雄心壯志,不減往昔,仍擬完成《唐藝發微》八種,茲著其目,以志景仰之忱……”。[4]
《文匯報》一九八二年十一月二十三日載“開封大相國寺發現宋代樂譜並辭的抄本”當指《大相國寺佛樂手抄秘譜》該譜原藏於被遣散的專職樂僧釋安倫、釋安修之手,二僧圓寂後又由商富元先生保存,其後傳諸原大相國寺和尚釋佛撣,留存至今。一九五四年,河南省藝術研究院從民間搜集到此譜,一九八三年底,該譜正式公諸於世,一九九四年河南省藝術研究院對樂譜進行了全面整理,後藏於該院藝術檔案中心。二〇〇七年該院將樂譜贈與大相國寺,次年“佛教音樂·大相國寺梵樂”先後獲批省級、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
李清照相關影視劇,或指由張景隆執導,謝芳主演,一九八一年由西安電影製片廠攝製的人物傳記影片《李清照》,其編劇為安徽著名作家王英琦女士(一九五四— )。

其六(一九八三年六月六日)

圭璋兄:
來教已讀,率復如下:
(一)羅本《雲謠》得自伯希和,是可信的。全部異文四十多條,初不止“伴小娘”一條,羅不會作偽作出四十多條之理。茲已將四十多條列為一表,共三頁,奉上,希察。惜複製糊塗,看來費力。
(二)上海馬茂元及南師文史資料編者,先後要我表態:究竟瞿師對詞曲的造詣何在,我不能不交卷。茲先寫了一份“回憶”,特附此函內,望兄代我“字斟句酌”一番寄回,由我謄清後,向南師交卷。
(三)另附葉德鈞文一篇,希細看,惡毒狂悖已極!我已另草一篇,和他針鋒相對地幹了一場,俟脫稿後,再寄上。茲先附葉的原文,希察,該如何駁為是?盼即復,當遵辦。
我的腦力已竭,體力也沒了,頭暈不止,恐不久了!少陪了!南揚是否吳門弟子?我不了解,盼告。李一平將瞿師搬到大姚,送了終,又將遺體盤回蘇州,實在可敬!王季思也是同門,見諸文字,思想還正,要承認他。候安。
敏上
六、六
附件①:葉德鈞《跋<霜崖曲跋>》(略)。
②一九八三年十一月十一日《文匯報》載《進一步繁榮和革新昆曲藝術》一文(略),右下角有任氏批註:以曲文合譜合律為主,自己的立場為出發點,對於治戲曲史者並無多大關系。
③羅本《雲謠》異文四十六條(略)。

程按:此札原件現藏揚州大學檔案館,件號:KY14·11—5,卷號:24.帶封,上款為:南京北東瓜市十二號三幢二〇一室唐圭璋先生,下款為:掛號,揚師院任中敏,六六。信封左下角用鉛筆標明八三年六月,則此札當寫於一九八三年六月六日。原札一頁,頁十五行,行十八字左右,毛筆行書,用揚州師範學院箋紙。
馬茂元(一九一八—一九八九),字懋園,安徽桐城人,著名文史學家,於唐詩、楚辭等領域頗有造詣。一九三八年畢業於無錫國學專修學校。曾任安徽省教育廳編審、秘書。新中國成立後,歷任上海第一師範學院教師、上海師範大學教授。著有《古詩十九首初探》《晚照樓論文集》,編有《楚辭選》《唐詩選》等。
南師文史資料,即指上文已提及的南京師範學院所編《文教資料簡報》。
葉德鈞文一篇,即指《跋<霜崖曲跋>》一文,該文最早刊載於一九四四年二月《風雨談》雜誌第九期,後收錄於《戲曲小說叢考》一書。該文對王國維甚為推重,對吳梅則頗有微詞,且稱昆曲為殘骸,無甚發展前途,隨吳梅習曲學者亦為走入歧途,引發任先生強烈不滿。一九八二年八月,任先生撰就《回憶瞿安夫子》一文,刊載於一九八四年《文教資料簡報》第一期,在文後長注中對葉氏進行了嚴詞斥責,稱其“荒謬”“狂悖”。
南揚,指錢南揚(一八九九—一九八七),原名紹箕,別署錢箕,字南揚,以字行。浙江平湖人。一九一九年入北京大學國文系,曾從吳梅先生習詞曲。與任先生、盧前、王玉章、蔡瑩並稱“吳門五學士”。著名南戲專家,著有《宋元南戲百一錄》《漢上宦文存》等。曾先後於浙江大學、武漢大學、杭州大學、南京大學任教。
李一平(一九〇四—一九九一),雲南大姚人,無黨派愛國民主人士,曾任國務院參事、中國佛教協會常務理事。一九二四年入東南大學,師從吳梅先生習詞曲。一九三九年初,吳梅先生應李一平之邀,由昆明至大姚避難養病,得到李一平的悉心照料,是年三月十七日,吳梅先生因病不幸於大姚去世,李氏沉痛哀悼乃師,並為其召開上千人的追悼會。一九五〇年,在李氏的協助下,由大姚地方政府經辦,吳梅先生骨灰運往蘇州葬於木瀆公墓,一九八六年,蘇州市政協將其骨灰遷葬於吳中穹窿山。李氏的義舉得到包括任中敏先生在內的吳門弟子的高度讚揚。
王季思(一九〇六—一九九六)名起,字季思,以字行。浙江溫州人。一九二五年考入東南大學,師從吳梅先生習詞曲。一九四一年後,先後任教於浙江大學、杭州之江文理學院,一九四八年起任中山大學教授。校注有《西廂五劇注》《西廂記》等,著有《玉輪軒曲論》《玉輪軒古典文學論集》《王季思詩詞選》等。一九八五年曾應任先生之邀,擔任其首屆博士生王小盾博士論文答辯委員會主席。


其七(一九八三年七月七日)

圭璋兄:
頃接日本友人波多野太郎寄贈該國印行的專冊,題曰:《先聖司馬溫公翰墨真跡神品》,內列司馬光手書長短句一首,既非光自作,亦非光同時幾個北宋詞人所作。弟於宋詞不熟,特寄給兄看,請指出是何人作之長短句?何以《全宋詞》內不收?是否國內已經發表過、談論過,為弟所不知?兄是寢饋於此者,當一看便知作者何人,或補入光集,或另辟無名氏容之。惟日人信為光詞,而不敢深論,亦應批評。日人另出《追懷司馬溫公專冊》,列年譜甚詳,兄如須看,當寄奉。匆匆不盡,候示到再論。藉頌
著安!
七、七

程按:此札原件現藏揚州大學檔案館,件號:KY14·11—5,卷號:22.原札一頁,頁十二行,行二十字左右,毛筆行書,用揚州師範學院稿紙。據此下一札推知,此札當寫於一九八三年七月七日。
波多野太郎(一九一二—二〇〇三),日本神奈川人,自稱湘南老人,曾任日本中國語學會會長,著名漢學家、中國古代戲曲史專家,著有《老子王注校正》《中國地方誌所錄方言彙編》《中國小說戲曲辭彙研究辭典》《遊仙窟新考》《關漢卿現存雜劇研究》《宋詞評釋》《粵劇管窺》《中國文學史研究——小說戲曲論考》《近三十年代京劇研究文獻精要書目》等,與任中敏先生交誼甚篤,曾親赴北京、揚州等地拜訪任先生,並時有信札往還,就敦煌曲辭相關問題進行深入探討,傳為中日學術、文化交流史上之佳話。[5]
《先聖司馬溫公翰墨真跡神品》,經折裝一冊,內有《溫公自題畫像》《朱子題溫公畫像贊》《司馬太師溫國文正公像》、落款為司馬光之草書書法一幅及後人題跋、印章等。考其所書內容,實為金聖歎批點王實甫《西廂記》第一折唱詞“向《詩》《書》經傳”至“有幾個意馬心猿”部分,並非司馬光所作詞。今《全宋詞》收錄司馬光詞三首,亦並無此作。

其八(一九八三年八月十一日)

圭璋兄:
來書讀。弟第二書,說明清初戲文,不能寫上宋初的屏條(大意如此)一層,曾收到否?日本人的陷阱,不止一二處。從前即知他們曾把《遊仙窟》中的十娘,指為武則天,張鷟曾與武早具姻緣,認為日本人荒唐;今日人又將司馬光派成金聖歎的秘書,其荒唐程度似更有進。日人因認定清故宮舊藏金聖歎所批《西廂記》確有司馬光寫本,於是為此附編了司馬光的年譜等,與所寫《西廂記》屏條,合併發行於東京,初不以為怪謬,其“精神”亦有可佩處也。波多野惠我這套資料,我們只能感謝,不能有他。
候安!
敏拜
八、十一

程按:此札原件現藏揚州大學檔案館,件號:KY14·11—5,卷號:25.帶封,上款為:南京北東瓜市十二號三幢二〇一室唐圭璋先生,下款為:揚州任,十一。信封左上角用鉛筆標明一九八三年八月,則此札當寫於一九八三年八月十一日。原札一頁,頁十一行,行十八字左右,毛筆行書,用揚州師範學院稿紙。
此札內容為解釋前札而言,“將司馬光派成金聖歎的秘書”即指前函所提及日本所出《先聖司馬溫公翰墨真跡神品》及《追懷司馬溫公專冊》將清初金聖歎批點《西廂記》之戲文加諸司馬光之手,張冠李戴,前後顛倒,頗多荒謬。

其九(一九八四年十月三十一日)

圭璋兄:
來書及件已讀,他日再奉復。茲有一急務相求:我十一月七日准到蘇州赴會,惟覺一人名義去,無大意義,乞兄早晚即寫一篇眾門生名義對老師誕生百年的小文,趕在七日弟到場機會,代表大家,朗讀一下。文末可列入到場與否,只要是在寧在申,熟悉的同門,有感情而不能及期親臨致祭的人名,如錢、段……都可列入,李一平名也可列。弟腦力全喪,有志無力,惟兄有力,務望拼一天一夜之力,當可成篇,錄一清稿,宣紙謄寫,於十一月六日下午前,專人送下,或交查君帶蘇,手交,萬萬玉成。
敏上
十一、卅一

程按:此札原件現藏揚州大學檔案館,件號:KY14·11—5,卷號:12.用揚州師範學院信封,上款為:南京北東瓜市十二號三幢二〇一室唐圭璋先生,下款為:任,卅一夕。有郵戳,惜漫漶不清。原札一頁,頁十一行,行十六字左右,毛筆行書,用普通紅色方格稿紙。
信中所云“老師誕生百年”當指吳梅先生百年誕辰,時在一九八四年,該年十一月由江蘇省文化廳、中國戲劇家協會江蘇分會、蘇州市文化局、蘇州市文聯在蘇州舉辦了“紀念吳梅先生誕辰一百周年學術討論會”,任先生為此次會議的籌備多所呼籲,並以八十八歲高齡親自赴會發表主題演講。然據此札落款,時間為十一月三十一日,十一月本無三十一日,則落款時間顯誤。據信封郵戳顯示有“11.1”字樣,則此札當作於一九八四年十月三十一日晚。
錢,當指錢南揚,前有紹介,茲不贅。
段,當指段熙仲(一八九七-一九八七),安徽蕪湖人,著名文史學家。在東南大學中文系讀書期間,師從胡小石、吳梅等著名學者,研治古代文學。後曾任教於中央大學師範學院國文系新中國成立後任南京師範學院中文系教授。著有《春秋公羊學講疏》《水經注疏》等。曾於吳梅先生百年誕辰之際在《江海學刊》一九八四年第四期發表《吳梅先生二三事》一文深情追憶乃師。
查君,指查全綱(一九三二—二〇〇一),安徽當塗人。任先生早年學生。曾先後在南京軍管會、南京人事局、南京市文委,江蘇省新聞出版局、省委宣傳部、省文化廳及《江蘇戲曲》等部門工作,一九八四年任《劇影月報》副主編並主持工作。曾於《江海學刊》一九八四年第四期發表《論吳梅的戲曲批評》一文。


其十(一九八五年九月十八日)

圭璋兄:
有一瑣事奉求:我早年編過一本《元曲三百首》和一本《盪氣迴腸曲》,現在均買不到,而弟正收輯過去亂寫的一些散篇文字,欲編為一部總集,曰《甘泉集》,雖不像樣,留著自己看看,殘年有限,看也看不久了。聞南京市圖書館藏有《盪氣迴腸曲》,乞兄托人辦個手續,求該館將此小書的編者所有序跋,複製一份給我,複製費及寄費,乞兄先墊,我只要知道約數後,即寄還不誤。因胡忌已去喝洋水,南揚半死半活,不敢接洽,這等小事,求兄實出無奈,兄可就近派一人代辦一下,自己不必多勞動,泥首謝謝!
候安!
敏上
九、一八

程按:此札原件現藏揚州大學檔案館,件號:KY14·11—5,卷號:27.原札一頁,頁十二行,行十八字左右。毛筆行書,用揚州師範學院稿紙。
《盪氣迴腸曲》,署王悠然編,上海大江書鋪一九三三年初版。按,王悠然即任中敏先生夫人王志淵之筆名,此書實為任先生所編,托名王悠然。
《甘泉集》,一名《回甘集》,曾計劃由巴蜀書社出版,後被一名為“任小敏”的女子將書稿從出版社騙為己有,至今下落不明。[6]
胡忌(一九三一—二〇〇五),字仲平,原籍浙江奉化,生於紹興上虞,戲劇學家。曾從趙景深等先生問學,一九五六年後,歷任中山大學助教,中國戲劇出版社編輯,遼寧省社科院文學研究所研究員,江蘇省昆劇院編劇等。著有《宋金雜劇考》《古代戲曲選注》《昆劇發展史》等。一九八八年秋曾應任中敏先生及揚州師範學院之邀,擔任任中敏先生博士生指導小組副組長,參與指導第二屆博士生季國平。
“胡忌已去喝洋水”,當指胡先生赴美國耶魯大學訪學事。據解玉峰《斯人已逝,斯文長存——紀念著名學者胡忌先生》一文介紹,一九八四年十一月至次年十一月,胡忌先生應耶魯大學之邀,任該校盧斯基金訪問學者一年。[7]據此推知,此札當寫於一九八五年九月十八日。

注釋:
基金項目:江蘇省高校哲學社會科學研究項目“任中敏學術信札整理與研究”(2021SJA1872)。
[1] 陳廷焯《白雨齋詞話》卷五,人民文學出版社一九五九年版,第一二七頁。
[2]佛雛《任半塘書札一束並跋》,《揚州師院學報·社會科學版》 一九九四年第三期。
[3] “唐著辭”一書,後由任先生弟子王昆吾增訂為《唐代酒令藝術》於一九九五年在東方出版中心出版。
[4] 唐圭璋《讀詞三記》,《南京師院學報》(社會科學版)一九八二年第四期,第四十六頁。
[5] 程希《任中敏致波多野太郎遺札三通輯釋》,《敦煌研究》二〇二〇年第二期,第一一四—一一九頁。
[6] 黃俶成《任中敏傳》,載陳文和、鄧傑主編《從二北到半塘——文史學家任中敏》,南京大學出版社二〇〇〇年版,第十七頁。

[7] 解玉峰《二十世紀中國戲劇學史研究》,中華書局二〇〇六年版,第二四二—二五三頁。


(右一为作者)
【作者簡介】
程希(1989— ),河南泌陽人。文學博士。鹽城師範學院文學院講師、揚州大學檔案館特聘研究員。

相关链接:

程希丨新見任中敏致唐圭璋信札六通考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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