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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欣欣丨邵傅《杜律集解》考论

邵傅《杜律集解》考论

汪欣欣

汪欣欣,华南师范大学博士后、特聘副研究员,主要从事中国古典文学研究、杜诗研究。

摘要:邵傅的《杜律集解》是一部重要的杜甫律诗集评本,由《杜律五言集解》和《杜律七言集解》两部份组成。其中,前者以赵汸《杜律五言赵注》为底本,以单复《杜律单注》为补充;后者则以赵大纲《杜律测旨》为底本,兼采旧题虞集《杜律虞注》之评语。《杜律集解》主要采用熔裁式的集评方式,典型体现了明代杜诗集评本的诠释方法与特点,因此具有鲜明的时代特色。此书在日本流传甚广,表明了日本学界对杜诗的接受和对中国古典文学的受容。

关键词:《杜律集解》;底本;和刻本;杜诗接受

明人邵傅的《杜律集解》是一部独特的杜甫律诗集评本,由《杜律五言集解》和《杜律七言集解》组成。邵傅“集”诸家评点,删汰芜杂,展现了集评家总辑辞藻的能力和眼光;而其“解”则进一步明确表现他对诗歌文本及前人评点的思考和衡鉴。更为重要的是,其所集评点多出自元明杜律选评本,此与元明杜律选评的兴起与发展有着相呼应的联系,所以这一集评本充分地展现了鲜明的时代特色。此书虽在国内流传不广,然日本却一再翻刻,和刻本达二十余种,直接导致了江户时代杜诗阅读的盛行,促使杜甫“一跃为这一时期的一个文化偶像,终于在日本知识阶层中得到了一定的地位”[①],推动了杜诗及杜甫在东亚的接受。因此,无论在杜诗批评史上,还是中外文化交流史上,《杜律集解》都自有其独特的地位与价值。

关于此书,清人仇兆鳌《杜诗详注》有所提及,今人叶嘉莹《秋兴八首集说》亦有所引。当今学界虽有关注[②],然尚有一些问题未得到解决:如邵傅其人的活动时间,《杜律集解》的初刻时间、所用底本、所辑诸家,以及此书的日本和刻本情况等,皆需考辨梳理。现就以上几个问题进行仔细辨析,同时略论其集评特点;并结合此书的域外传播情况,重新定位其历史文化价值。

一、邵傅及《杜律集解》

邵傅,字梦弼,闽县(今属福建)人。黄虞稷《千顷堂书目》载其为明“隆庆贡士,王府教授”[③]。周采泉《杜集书录》延黄氏之说[④],而张忠纲《杜集叙录》则谓“《(乾隆)福州府志》云其为崇祯间贡生,王府教授”[⑤]

明人陈学乐《刻〈杜工部七言律诗集解〉序》云:“余社友博士邵君梦弼,乃翁符台卿鳌峰公。”[⑥]《刻〈杜工部五言律诗集解〉序》又云:“博士君曰:吾于七言律也,……自青衿至皓首。”[⑦]两序分别作于万历十五年(1587)和万历十六年(1588),而此时邵傅已有“皓首”之叹,则其当历嘉靖、隆庆、万历三朝。《(乾隆)福建通志》“林世璧”条云:“闽县邵傅、福清王廷钦皆豪于文,能诗,与世璧齐名。”[⑧]林世璧乃嘉靖中诸生,可见邵傅主要活动于嘉靖年间,且名于当时。著有《青门集》《朴巅集》《杜律集解》。邵傅去世后,明代闽地著名藏书家徐熥有《哭邵梦弼广文》《小苕溪怀邵梦弼》等诗[⑨],表达深切怀思。

《杜律集解》,《成都杜甫草堂收藏杜诗书目》、叶绮莲《杜工部集关系书存佚考》、周采泉《杜集书录》、郑庆笃《杜集书目提要》、张忠纲《杜集叙录》等著录,皆作“杜律集解,六卷”。

今有日本公文馆藏本,作《杜律集解》,六卷,为五、七律合刻本。白口,单鱼尾,四周单边,半叶8行,行17字。五律卷前有万历十六年(1588)陈学乐《刻〈杜工部五言律诗集解〉序》、《杜律五言目录》;七律卷前有万历十五年(1587)陈学乐《刻〈杜工部七言律诗集解〉序》、《杜律七言目录》、万历十五年(1587)邵傅《〈集杜律七言注解〉序》、《〈集解〉凡例》七条。又有福建省图书馆藏本,作《杜律七言集解》,二卷,二册,为七律单刻本。白口,单鱼尾,四周单边,半叶8行,行17字。卷前序跋依次是陈学乐《刻〈杜工部七言律诗集解〉序》、《杜律七言目录》、邵傅《〈集杜律七言注解〉序》、《〈集解〉凡例》七条。此外,《杜律集解》另有多种日本和刻本,因版本较多,后文单独梳理。

邵傅《集〈杜律七言注解〉序》云:“愚自草角逮今皓首,沈玩既久,录其解与杜合者,汇集成帙,间一、二管见,随窃参附,未尝敢语人。近社友陈以成谈及杜解,诸贤异同,莫之权定。因出此卷就正,乃以成极意尚论,谬谅愚衷,且以授梓,遂述数语于卷端。……万历丁亥(1587)冬十月朔闽三山邵傅书。”[⑩]可知,邵氏于万历十五年(1587)冬十月完成《杜律七言集解》,“授梓”于友人陈学乐,并书此序。这点也在陈学乐的《刻〈杜工部五言律诗集解〉序》中得到证明,“余阅之,叹其善发杜老之蕴,而信其为可传也,乃论之梓行。业诗者争凭之作蹊径,以入杜氏门墙”[11]。是书梓行后,备受学子欢迎。陈氏考虑五律“独阙”,“昔之评少陵氏作者曰:七律圣矣,五律神焉。非圣无以入神,此君之所以先注七言律也。然非神何以尽圣,五言律注可独阙与”[12],因此托请邵傅再释“五言律”。邵氏遂“杜门扫轨,几八月而稿就”[13],书成之后,亦授陈氏“俾订之”。陈学乐的《刻〈杜工部五言律诗集解〉序》作于“万历戊子(1588)岁夏”,则《杜律七言集解》单行本应刻于八个月之前,即万历十五年(1587)十一月左右;而《杜律集解》(即《杜律五言集解》和《杜律七言集解》合刻本)则刻于万历十六年(1588)。由此可以推测,福建省图书馆藏本或即是万历十五年(1587)单刻本,二卷;而日本公文馆藏本应为万历十六年(1588)合刻本,六卷。

另外,需要注意此书的“凡例”。邵傅《〈集解〉凡例》曾谓“杜七言律实多,今《集解》不尽”[14],并称其所取有“千家注、虞注(即旧题虞集《杜律虞注》)、单注(即单复《杜律单注》)、默翁注(即俞浙《杜诗举偶》),近张罗峰(即张孚敬《杜律训解》)并赵滨州注(即赵大纲《杜律测旨》)”[15]。以上多为杜甫七律选评本,则《凡例》应是邵氏完成《杜律七言集解》后所书。故此,万历十五年(1587)单刻本卷前附陈学乐《刻〈杜工部七言律诗集解〉序》、邵傅《〈集杜律七言注解〉序》及《集解凡例》,而万历十六年(1588)合刻本卷前补录了陈学乐的《刻〈杜工部五言律诗集解〉序》。[16]

二、《杜律集解》之底本及所集诸家考

《杜律集解》收杜甫律诗526首,其中,《杜律五言集解》收诗388首[17],分四卷,卷一88首,卷二98首,卷三102首,卷四100首;《杜律七言集解》收诗136首,分上、下两卷,上卷72首,下卷64首。在编排体例上,此书“诗自随其历履编次,不分门类”[18]。在评点方式上,则主要采用夹行评点(部分诗歌于篇末附总评)。至于其评语,邵傅云:“愚惟缉千狐之腋,稽于却寒;错九鼎之羞,嗑于适口;约百家之注,订于逆志。”[19]复云:“愚《集解》或以句取,或以意会,或录全文,或错综互发,或繁简损益,不能尽同。”[20]则此书为邵氏“采诸名家之琼藻”而成,是名副其实的集评本。然邵傅融会各家评语于一体,即除“公自注”外,仅少部分标示前人姓名,大部分糅合引用,不标出处。叶嘉莹谓其“剪裁颇简当,惜多不注明出处”[21]。这就妨碍了后人对本书具体内容的认识,以下对《杜律集解》所引诸家逐一考辨,并略为说明其引用特点。

(一)《杜律集解》所用底本考

《杜律集解》虽为集评本,但比对评点可知,此书实际选用了2家评点本为底本,纂集而成。其中,《杜律五言集解》部份,以赵汸《杜律五言赵注》为底本,以单复《杜律单注》为补充;而《杜律七言集解》部份,则以赵大纲《杜律测旨》为底本,兼采旧题虞集《杜律虞注》评语。需要说明的是,因《杜律七言集解》先行完成,《杜律五言集解》继之,二者在集解体例上关系紧密。故虽现存《杜律集解》在编排上基本皆先列《杜律五言集解》,后列《杜律七言集解》,然为方便考其脉络,以下先就《杜律七言集解》略作考述,再行分析《杜律五言集解》。

1.《杜律七言集解》之底本

集解凡例》称:“罗峰(张孚敬)统合诸家,考证详实而注义略陈。滨州(赵大纲)演会罗峰,章旨亦稍更易。愚出入滨州注尤多。”[22]“滨州”即赵大纲(?-1572后),字万举,滨州人,著有《杜律测旨》。是书收杜甫七律150首,夹行批点。由《凡例》可知,邵傅颇多采辑赵大纲本,基本径自辑录,不标姓氏。以《送郑十八虔贬台州司户参军伤其临老陷贼之故阙为面别情见于诗》诗为例:

赵大纲本:郑公樗散鬓如丝,酒后尝称老画师。万里伤心严谴日,百年垂死中兴时(此言其远谪司户参军,已自可伤,且将老死复平之世,尤为可悲)。苍皇已就长途往,邂逅无端出饯迟(惟其严谴,故仓惶就道。公又以出饯之迟,不及相遇,此即所谓阙为面别者)。便于先生应永诀,九重泉路尽交期(此言倘若生而得见,良足自慰。纵使生不得见,死亦相从,尽此交期也。然则情之见于诗者,切矣)。

邵傅本:郑公樗散鬓如丝,酒后尝称老画师。万里伤心严谴日,百年垂死中(去声,即仲字,言已兴而复兴也)兴时(远谪已可伤,且垂老死于复平之世,尤可伤也)。苍皇已就长途往,邂逅无端出饯迟(严谴,故仓惶就道。公又出饯之迟,不及相遇,即题阙面别)。便于先生应永诀,九重泉路尽交期(结言若生得再见,幸也。纵不得见,死亦相从,尽此交期。题谓情见于诗,情何切哉)。

此诗评语全部来自赵大纲本。邵傅剪除了原评中的“此言”、“惟其”、“然则”等口头性语言,改“此即”为“即”、“纵使”为“纵”,使词语更为简洁精炼;且变“情之见于诗者,切矣”为“情见于诗,情何切哉”,雅化评点语言。其他如《黄草》《登楼》《腊日》等诗,评语的剪裁情况亦相类似由此可知,邵傅确实选用了赵大纲本为《杜律七言集解》之底本。

除赵大纲本外,邵傅也熔裁《杜律虞注》中的评语,不过,所占比重相对较少。如《宿府》,邵傅集评:

清秋幕府(参谋府事)井梧寒,獨宿江城(幕府在蜀郡城)蠟炬残。永夜角声悲自语(心口独念,故曰自语。极不可凭。虞注),中天月色好谁看(严表公为参谋,而非其志,因宿幕府发之。自语,无人共语也。梧寒,秋暮矣。炬残,夜阑矣。闻角声之悲,而惟自语。对月之好谁,谁与同看?盖忧思方集,无可为乐也)。风尘荏苒音书绝,关塞萧条行路难。已忍伶俜(独行不正貌,谓乱离)十年事,强移栖息一枝安(所以不乐者,兵戈侵寻而乡书断绝,道路阻梗而故乡难归。自华州弃官,独行十年,忍自茹苦,乃强就幕府一官,如鹪鹩聊安一枝,谁能久郁郁乎)。

此诗前两联所辑评语基本全部来自赵大纲;后两联评语中,“所以不乐者”一段出自赵大纲本,“自华州弃官”一段则采自虞集本。再如《腊日》一诗之评语,“冻全消”一段出自赵大纲本,而“萱草本不畏霜雪”之后则来自虞集本。可见,邵傅多将虞集本评语与赵大纲评点错杂集录。

综上,《杜律七言集解》主要选取赵大纲本作为底本,同时兼采虞集本评语。邵氏极为推崇赵大纲评点,不仅“出入滨州注尤多”,且在评点伊始,就采用了与赵氏评本一致的夹评模式。而虞集本虽盛行当时,然是书为尾评,或许考虑到操作不便,邵氏仅采集其部分评语。

2.《杜律五言集解》之底本

至于《杜律五言集解》部分,则以赵汸《杜律五言赵注》为底本,所阙者以单复《杜律单注》为补充。赵汸(1319-1369),字子常,号东山,元休宁人,著有《杜律五言赵注》。是书收杜甫五言律诗261首,分16类,评点方式以夹评为主,辅以尾评。《杜律五言集解》的集评内容多采自赵汸本,如《春日怀李白》诗:

赵汸本:白也是无敌,飘然思不群(言其诗之无敌,由思之不群)。清新庾开府,俊逸鲍参军(言其诗兼庾、鲍之长,可见真个无敌)。渭北春天树,江东日暮云(此言彼我所寓所见。写相望之情,不明言怀而怀在其中矣)。何时一樽酒,重与细论文(此言欲见而未有期。曰重,则旧尝论此事矣)。

邵傅本:白也是无敌,飘然思不群(诗由思构,思不群,故诗无敌)。清新庾开府,俊逸鲍参军(言白诗兼庾、鲍之长,见其无敌)。渭北春天树,江东日暮云(二句写所寓相望之景)。何时一樽酒,重与细论文(相思而不相见,故叹何时重与。曰重,则尝论矣)。

邵傅本所集评语与赵汸本基本相同,只不过稍作剪裁,并略微调整。如增加“诗由思构”、“相思而不相见”,裁去“此言彼我所寓所见”、“真个”、“则”等,变“其”为“白”、“可见”为“见”、“其诗之无敌,由思之不群”为“思不群,故诗无敌”等,使评语简洁畅达。其他如《画鹰》《房兵曹胡马》《春望》等诗,评语剪裁情况也多类此。

不过,诚如上文所言,赵汸本仅选杜甫五律261首,其中尚有28首白文无评,而邵傅本选评杜甫五律388首,比赵汸本多出一百余首。因此,凡赵汸未选、未评者,邵傅均以单复《杜律单注》为补充。单复,字阳元,剡源人,著有《读杜诗愚得》十八卷。是书收杜诗1454首,评点方式采用尾评,一般先引旧注,次训释词语、典故,次分段串讲诗意,未标赋、比、兴。嘉靖九年(1530),陈明采《读杜诗愚得》中的726首五、七言律诗及评语而成《杜律单注》,其中,五律587首。《杜律五言集解》中所标“单注”基本来自《杜律单注》。不过,邵氏鲜少辑录单复本中的前人旧注,而多辑录单氏自评;且基本径自辑录,置于诗后,而不将评语分置句下。如《萤火》诗,赵汸虽然收录此诗,然不作点评,邵傅即以单氏评本为补充。

单复本:○言萤火幸托腐草以生,不敢近太阳而飞,随风带雨,故未足以临书卷,有时能点客衣尔。苟十月霜雪,则亦不知所归矣。夫萤,阴物也。公托之以比小人能眩昏暗之主,不敢近圣明之君尔。因即□徐辟求,见孟耳之因因,犹托也。

邵傅本:幸因腐草出,敢(不敢)近太阳飞。未足临书卷(用囊萤故典而翻案出),时能点客衣。随风隔幔小,带雨傍林微。十月清霜重,飘零何处归(萤火幸托腐草以生,其飞不敢近乎太阳,但随风带雨,然且微细,故未足以临书卷,间时亦能点客衣尔。苟十月霜重飘零,亦知何处归乎?此诗曲尽小人态,为小人者,可寻所归矣)。

单复本为末尾总评,邵傅也以总评方式辑录之,仅个别字词有所变动。

当然,《杜律五言集解》中还有部分诗歌的评语兼采赵汸本和单复本。其中,诗歌正文的随文释义部分依然以赵汸评语为主,末尾总评则辑录单复评语。如《登兖州城楼》评语,其圈前的夹行评语基本源自赵汸本,邵氏仅增加了部分名物典故的释义,如“兖州,鲁所都”、“海岱,东海泰山也”;或调整个别字词,如将赵汸本的“此联容润,俯仰千里”、“此联微婉,上下千年”改为“此联上下千里,语意宏润”、“上下千年,语意微婉”;而圈后总结性评语“诗叙事起,其言意总在第二句。言初纵目,远则云连海岱,野入青徐;近则孤嶂秦碑,荒城鲁殿。而我临眺踌躇不能去,平生怀古之意,何其多乎。古今兴丧,天地蜉蝣,达人大观,能无一慨”一段则是自单复“此诗叙事起,而大意在第二句。言纵目之初,远则云连海岱,野入青徐;近则孤嶂秦碑,荒城鲁殿。而以古意临眺结之,其所感者深矣”剪裁、修订而来。

需要注意的是,除以上径自辑录、不标姓名的情况外,《杜律五言集解》尚有多处明确标示赵、单二人姓名,表明此条评语是赵汸或单复之语。其中,大部分直接以“赵注”、“俱出赵注”或“单注”、“单阳元云”、“单古剡”等标注,如《陪王侍御宴通泉山野亭》诗:“结以旷达自释,盖羁旅之极感也。俱出赵注。”[23]《归雁》诗:“单注:‘归雁知时不忘,故主是以秋归而春来,倘旧巢未毁,会飞绕而傍主人矣。比君子知时念主也。’”[24]少数针对二人评点进行“随窃参附”式的补充点评,如《白帝城最高楼》诗:“单云:‘此叹公孙恃险,僣伪且警当世之不臣者。’愚谓:叹世者非一端,时衰世乱,内强藩,外横虏,充塞宇宙。极目四方,俱有可痛哭流涕者,故因登最高楼发之。”[25]进一步解释了时事背景和杜甫创作此时的缘由。或者将二人评点进行比对、品评,如《西郊》诗:“单云:‘出碧鸡坊’则柳细梅香,可爱。‘向草堂’则齐书减药,可乐。殊不知出坊一句只是提起作话头,乃分扯在诗内。’甚是破碎,不如赵注浑融。”[26]

综上,邵傅以赵汸本为主要集录对象,一方面是因为此前仅有《杜律五言赵注》专门选评杜甫五律[27];另一方面或许是考虑到已刊刻流布的《杜律七言集解》已采用夹行集录诸家评语的方式,为保持《杜律集解》一书体例上的统一,邵氏遂于《杜律五言集解》中采取同样的集解模式,而以夹评为主的赵汸本显然在操作层面比较符合这一集评要求。不过,赵汸本所评诗歌数量不多,故邵傅又选单复本为补充。

(二)《杜律集解》所集其他诸家考

除去以上所占比重较大的4家评点外,《杜律集解》尚辑有“千家注”、“须溪(刘辰翁)”、“默翁(俞浙)”、“张罗峰(张孚敬)”4家评点。它们在《杜律集解》中出现的次数较少,但基本明确标注姓名。其中“千家注”所占比例较大。在传世的宋代杜诗注本中,“千家注”系列的杜集有黄鹤的《黄氏补千家注杜工部诗史》、《集千家注分类杜工部诗》和高楚芳辑录刘辰翁评点而成的《集千家注批点杜工部集》3种,《杜律集解》所采评语即出自《集千家注批点杜工部集》。邵傅多将“千家注”置于句下,以释古今传志、名物地理等,但又不完全照抄“千家注”内容,而是在引用之后略作评点。如《对雨书怀走邀许主簿》“震雷翻幕燕,骤雨落河鱼”句下云:“千家注谓:‘幕上为燕形,以系肴,犹樯鸟之类。河鱼乃水面之尘,结成者如釜生鱼也。’恐未然。”[28]邵氏虽对“千家注”提出疑问,然未作考证解释。原因在于:一是避免行文落于繁杂,“若一一举之,不惟难偏且纷。诗义博雅,君子当自类推”[29];二是“删百家之言而阐意彰志”[30],因此,《杜律集解》在名物考释上仅略略提及,不做细究。

“须溪”即刘辰翁(1232-1297),字会孟,号须溪。刘辰翁是南宋末年评点大家,其“首倡杜诗鉴赏”[31],开启了杜诗评点之先河。辰翁批语基本保存在《集千家注批点杜工部诗集》中,不过,《杜律集解》所辑“须溪”批语并非直接来源于《集千家注批点杜工部诗集》,而是从赵汸本中辑录而来。《陪郑广文游何将军山林八首》其五评语中即有“赵注引刘云”之语,且邵傅仅于《杜律五言集解》中集录刘辰翁之语,故此可知“须溪”之评应是邵傅在辑录赵汸评点时,一并转辑录而来。《杜律集解》明确标引的“须溪”评语计有8条(《天末怀李白》《送元二适江左》《对雨》《收京》《玉台观》《云安九日郑十八携酒陪诸公宴》《陪郑广文游何将军山林》(其五)及《漫成》(其一),多以“刘云”、“须溪云”标之。

“默翁”即俞浙,字秀渊,号默翁,著有《杜诗举隅》十卷。《杜诗举隅》已佚,仅存宋濂所著《〈杜诗举隅〉序》一篇[32]。《杜律集解》辑录俞浙2条评语(《寄常征君》《雨不絕》),而这2条俱见单复《杜律单注》。由此推测,邵傅所辑俞浙评语应来自单复本。不过,除《寄常征君》一诗直接征引,不作评点外,《雨不絕》所引评语略有点评,其云:“默翁曰:‘此咏物一体也,首以本体言,次以物理言,又次以神异言,末以人事言。诗之佳处,在言用不言体,故此诗次联以下皆言用也。’愚谓此评备录,可谓咏物一助,然亦不可拘拘也。”[33]邵傅一方面赞俞浙对咏物诗章法结构的恰切分析,认为其论可为咏物诗创作或欣赏提供指导;另一方面则认为,作诗或论诗亦不必拘于格式套数。因为在他看来,杜律“句中藏字,字中藏意。翻腾典故,变化融液[34],故既要沉玩其“矩度精严”,又应保有“跃然诗意”。

“张罗峰”即张孚敬(1475-1539),原名璁,字秉用,号罗峰,著有《杜律训解》。此书今未见,惟张氏《〈杜律训解〉序》《再识》及《进〈杜律训解〉疏》存于《太师张文忠公集》中;而其部分评点则为张綖《杜律本义》(1条)、颜廷榘《杜律意笺》(14条)、邵傅《杜律集解》(3条)、仇兆鳌《杜诗详注》(3条)所引。邵傅明确征引其评语3次(《送路六侍御入朝》《陪李十七司马皂江上观造竹桥》《愁》),均直接辑录,不做点评。邵傅《〈集解〉凡例》云:“杜诗有千家注、……近张罗峰并赵滨州注,及各诗话不一”,又云:“罗峰统合诸家,考证详实而注义略陈。”[35]可知《杜律训解》在明代当有刻本,而邵傅所辑录的评语,保存了散佚评本的珍贵片断。

三、《杜律集解》之和刻本及其文化价值

《杜律集解》一书在国内鲜少刊刻,然其传入日本后即风行当时,“一再翻刻”[36]。关于这些和刻本,学界有所关注,并进行了著录[37]。不过,诸家著录较为简略,版本信息尚不全面,且馆藏情况也不明确;此外,今日本各图书馆尚藏有多种其他版本,惜学界还未关注。以下就和刻本相关问题进行详细考察。

(一)《杜律集解》传入日本考

静永健陈翀《近世日本〈杜甫诗集〉阅读史考》著录《杜律集解》和刻本12种,其中,最早的版本是宽永二十年(1643)风月宗智刻本,为五、七律合刻。此书今藏日本国立国会图书馆[38]、大阪大学图书馆、九州大学图书馆、东北大学图书馆、静冈大学图书馆、关西大学图书馆。上文已经考察,《杜律七言集解》单行本刻于万历十五年(1587)十一月左右;而《杜律集解》合刻本则刻于万历十六年(1588)“夏季闰月”,则此书传入日本可能在桃山时代(1585-1603)或江户时代(1603-1868)前期。考虑到桃山时代日本战乱尚未真正平息,且《杜律集解》刚刚成书,即刻流传至域外的可能性不高,则此书很大可能是在江户时代前期输入。也就是说,在陈学乐刻成《杜律集解》仅仅半个世纪,此书就已经传到了日本。

至于其流传路线,则可能是直接从福建传至日本长崎,然后流布京都。邵傅、陈学乐均为三山(今属福建)人,《杜律集解》亦是一部闽刻杜集。此书未见明代治杜者或藏书家提及,仇兆鳌在《杜诗详注》中仅言“闽人邵傅之《五律集解》”[39],而正文未引,周采泉据此推断仇氏可能“仅知其书而未见”,且“国人鲜有知者”[40]。因此,虽然陈学乐称此书刻成之后备受欢迎,“业诗者争凭之作蹊径”,然其在国内的流传可能仅限于闽地。而江户时代前期日本输入的汉籍与福建是密切相关的。日本学者大庭修在《江户时代中国典籍流播日本之研究》中考察“唐船持渡书”的出版地时,提及西川如见的《增补华夷通商考》一书,称此书所列举中华十五省土产中,“提到书籍的有南京的应天府和福建省的福州府”;大庭修亦自云:“元禄初年之前,来日唐船以包括福州船在内的福建船居多。”[41]而“在整个江户时代,日本与中国的贸易仅限于长崎一港”[42]。虽然无法从文献上查证邵傅《杜律集解》传入日本的具体过程和细节,不过根据这些有限的信息亦可以推测,此书极有可能是在江户时代前期直接从福建输入日本长崎,而后在京都刊刻。

(二)《杜律集解》和刻本流传考

杜律集解》自宽永二十年(1643)被京都书肆风月宗智加上训读符号出版后,至元禄十年(1697)的半个世纪中,大约出现了20余种和刻本。可以说,此书是当时日本的一大“畅销书”[43],促使杜诗“风靡整个江户”[44]。以下网罗遗献,闻见毕录,裒辑此书和刻本,并略为说明其流传情况。

1.万治刻本

    万治年间和刻本计有4种,其中,万治二年(1659)有田中庄兵卫刻本、京都丸屋庄三郎刻本和前川茂右卫门刻本3种,万治三年(1660)有江户刻本1种。

(1)万治二年(1659)刻本

万治二年(1659)京都田中庄兵卫刻本,为《杜律五言集解》四卷,《杜律七言集解》二卷,共六卷。花口,双鱼尾,四周双边,无界。版心刻“杜诗”。刊记“万治二亥□□八月日田中庄兵卫板”。今藏立命馆大学图书馆。此外,还有万治二年(1659)京都丸屋庄三郎刻本,书名作《杜律集解》,六卷。今藏大阪大学怀德堂文库、二松学社大学图书馆。万治二年(1659)京都前川茂右卫门刻本,书名作《杜律集解》。今藏九州大学图书馆。

(2)万治三年(1660)刻本

书名作《杜律集解》,六卷。白口,单鱼尾,四周单边,无界,半页8行,行17字。五律卷前首载陈学乐《刻〈杜工部五言律诗集解〉序》,次《杜律五言目录》;七律卷前首载陈学乐《刻〈杜工部七言律诗集解〉序》,次《杜律七言目录》,次邵傅《〈集杜律七言注解〉序》,次《集解凡例》,卷后附方起莘“跋”,末有“万治庚子(1660)”字样。今藏日本公文馆。

(万治三年(1660)刻本)

2.宽文刻本

宽文年间的和刻本现有6种,大约分布在宽文四年(1664)至宽文五年(1665)、宽文十年(1670)至宽文十三年(1672)两个阶段。

(1)宽文四年(1664)-五年(1665)中野道也刻本

书名作《杜律大全》,十二卷。其中,《杜律五言集解大全》八卷,《杜律七言集解大全》四卷。白口,单鱼尾,四周单边,无界,半页9行,行20字。五律卷前有陈学乐《刻〈杜工部五言律诗集解〉序》、《杜律五言目录》。刊记“宽文五年(1665)乙巳林钟吉祥日书林堂中野氏道也新刊”。七律卷前陈学乐《刻〈杜工部七言律诗集解〉序》、邵傅《〈集杜律七言注解〉序》、《集解凡例》、《杜律七言目录》,卷后附方起莘“跋”。刊记“宽文四年(1664)甲辰林钟吉祥日书林堂中野氏道也新刊”。

静永健、陈翀《近世日本〈杜甫诗集〉阅读史考》著录此版:“宽文五年(1665)书肆不明。书名《杜律集解大全》12卷。立命馆大。”[45]然由其刊记推知,中野氏道也应于宽文四年(1664)先刻《杜律七言集解大全》,后于宽文五年(1665)再刻《杜律五言集解大全》,此版当著录为:宽文四年(1664)-五年(1665)中野道也刻本。今藏哈佛大学燕京图书馆、关西大学图书馆、立命馆大学图书馆。

(2)宽文五年(1665)上村次郎右卫门刻本(小本)

今藏九州大学图书馆。

(3)宽文十年(1670)前川茂右卫门刻本(鳌头注本)

书名作《杜律集解》,六卷。黑口,单鱼尾,四周双边,无界,半页9行,行16字。刊记“宽文拾年(1670)庚戌仲冬吉辰/洛阳书林/前川茂右卫门开板”。今藏京都大学图书馆、早稻田大学图书馆、九州大学图书馆。

宽文十年(1670)前川茂右卫门刻本[鳌头注本]

(4)宽文十年(1670)-宽文十一年(1671)丸屋庄三郎刻本(鳌头注本)

书名作《杜律集解》六卷。今藏关西大学图书馆、东北大学图书馆。

(5)宽文十年(1670)-宽文十二年(1672)刻本

书名作《杜律集解》,宇都宫由的标注,六卷。黑口,单鱼尾,四周单边,无界,半页9行,行16字。五律卷末有宽文十二年(1672)壬子三月宇都宫由的之“跋”,七律卷末刊记“宽文拾年(1670)庚戌仲冬吉辰/洛阳书林/前川茂右卫门开板”。推测此版亦是先刻《杜律七言集解》,后刻《杜律五言集解》。今藏九州大学图书馆。

《杜律集解》有元禄九年(1696)神雒书肆美浓屋彦兵卫刻本,此版卷后附宇都宫由的“跋”,其云:“余向命门人清水玄迪标题补注于《杜律集解》,行于世者二十余季。殆岁月之久,则文字不能不漫灭。书林某欲重梓行,而就余请校雠。余见旧本,则非独文字漫灭,引证解意谬误者,间亦有之矣。……元禄乙亥二月癸丑宇都宫遯庵由的。”[46]宇都宫由的跋作于元禄八年(1695),而“旧本”行世已“二十余季”,则此宽文十年(1670)-宽文十二年(1672)刻本可能就是清水玄迪的“补注”本。

(6)宽文十三年(1673)油屋市郎右卫门刻本

今藏成都杜甫草堂博物馆、东北大学图书馆、关西大学图书馆、滋贺大学图书馆。

3.天和、贞亨刻本

这一阶段的和刻本较少,天和年间仅有天和三年(1683)刻本1种,贞亨年间则有贞亨二年(1685)井上忠兵卫刻本和贞亨三年(1686)京都西村市郞右卫门西村半兵卫刻本2种。

(1)天和三年(1683)刻本(旁训本)

此版为《杜律五言集解》四卷《七言集解》二卷。今藏宫城县立图书馆、饭田市立中央日夏耿之助文库、关西大学图书馆。1975年日本汲古书院据之影印,收入长泽规矩也编《和刻本汉诗集成》第2辑。

(2)贞亨二年(1685)井上忠兵卫刻本(新版改正本)

书名作《杜律集解》,六卷。白口,双鱼尾,四周双边,无界,半页9行,行19字。封页题“新版改正/杜律集解”。五律卷前有陈学乐《刻〈杜工部五言律诗集解〉序》、《杜律五言目录》;七律卷有前陈学乐《刻〈杜工部七言律诗集解〉序》、邵傅《〈集杜律七言注解〉序》、《集解凡例》、《杜律七言目录》,卷后有卷方起莘“跋”及刊记“贞亨二乙丑年(1685)六月吉辰”。今藏国家图书馆、上海图书馆、华东师范大学图书馆[47]、台湾“中央”图书馆、日本国立国会图书馆、九州大学图书馆、早稻田大学图书馆、京都大学图书馆、名古屋大学图书馆、大阪府立中之岛图书馆。1974年台湾大通书局据台湾“中央”图书馆藏本影印,收入《杜诗丛刊》,然误标为“元禄九年(1696)刊本”。

(贞亨二年(1685)井上忠兵卫刻本[新版改正本])

(3)贞亨三年(1686)京都西村市郞右卫门西村半兵卫刻本

书名作《杜律集解》,六卷。白口,双鱼尾,四周单边,无界,半页10行,行18字。卷末有“贞享第三龙集丙寅/春正月既望/京三条通/西村市郎右卫门/江戸神田新苇屋町/同半兵卫重刊”字样。今藏国家图书馆、日本二松学社大学图书馆。

(贞亨三年[1686]京都西村市郞右卫门西村半兵卫刻本)

4.元禄刻本

元禄年间有4种和刻本,除元禄七年(1694)西村市郎右卫门刻本外,其他3种无论题名还是内容,皆有较大改动。

(1)元禄七年(1694)西村市郎右卫门刻本(音注本)

今藏广岛大学图书馆。

(2)元禄九年(1696)神雒书肆美浓屋彦兵卫刻本(鳌头增广)

书名作《杜律集解》,六卷。白口,单鱼尾,四周单边,无界,半页9行,行20字。五律卷前载陈学乐《刻〈杜工部五言律诗集解〉序》、《杜律五言集解目录》。七律卷前载陈学乐《刻〈杜工部七言律诗集解〉序》、邵傅《〈集杜律七言注解〉序》、《集解凡例》、《杜工部年谱》。卷后有方起莘“跋”、元禄八年(1695)宇都宫由的“跋”。刊记“元禄九年(1696)龙集丙子季秋榖旦神雒书肆美浓屋彦兵卫绣梓”。今藏国家图书馆、台湾“中央”图书馆[48]、成都杜甫草堂博物馆、哈佛大学燕京图书馆[49]、日本公文馆、东京大学东洋文化研究所、早稻田大学图书馆、大阪大学图书馆、关西大学图书馆。1975年日本汲古书院据关西大学图书馆藏本影印,收入长泽规矩也编《和刻本汉诗集成》第3辑。

由上文所引宇都宫由的“跋”文可知,清水玄迪于宽文年间“补注于《杜律集解》”,可能因此书十分畅销,书林“欲重梓行”,托请宇都宫由的“校雠”。宇都宫感于“旧本”行世已久,“文字漫灭,引证解意谬误”,于是“交取朱氏《辑注》、张氏《荟萃》、顾氏《批注》等之书,正《集解》之不正,精诗意之不精”[50],故此版篇末、书眉附有其为补注邵氏《集解》而集录的朱鹤龄《杜诗辑注》、张远《杜诗荟萃》及顾宸《杜诗批注》等。

(元禄九年[1696]神雒书肆美浓屋彦兵卫刻本)

(3)元禄九年(1696)井筒屋六兵卫刻本

书名作《改正杜律集解》,六卷。单鱼尾,四周单边,半页8行。刊记“元禄九丙午年(1696)林钟日井筒屋六兵卫板”。今藏东京大学东洋文化研究所、名古屋大学图书馆、关西大学图书馆。

(4)元禄十年(1697)美浓屋喜兵卫风月庄左卫门刻本

书名作《杜律集解详说》,十七卷。目录一卷。白口,单鱼尾,四周单边,无界,半页10行,行20字。卷首有《刻杜工部七言律诗集解〉序详说》、《刻杜工部五言律诗集解〉序》。卷末有元禄十年(1697)宇都宫由的“跋”。刊记“华洛书林/美浓屋喜兵卫/风月庄左卫门”。今藏天理大学图书馆、关西大学图书馆、九州大学图书馆。

5.其他刻本

除以上诸本外,尚有3种和刻本未标明确切的刊刻时间。不过,据各图书馆著录,其均为江户时代刻本:(1)大阪大学图书馆藏本,著录为“杜律集解,五言,四卷(存1卷)”。可知,此书为残卷。(2)九州大学图书馆藏本,书名作《杜律集解》。四周单边,无界,半页9行,行16字。(3)大阪大学图书馆藏本,书名作《杜律集解详说》,七言五卷,五言三卷。

综上所述,《杜律集解》和刻本始于宽永年间,盛于万治、宽文年间,并延续至贞亨、元禄年间。元禄末年,《杜律集解》的出版风潮才落下帷幕。此书在江户时代的和刻本共计21种,可以看出其盛行当时。静永健已指出,正是因为《杜律集解》各种覆刻本和增订本的问世,才“直接导致杜诗大流行”,而杜甫也因此成为一个“文化偶像”,并在日本知识阶层中得到了一定的地位。[51]

需要说明的是,虽然在部分当代学者眼中,《杜律集解》被斥为“仅仅是一部通俗读物而已”[52],且“无甚优异”[53]。然若将之置于十七世纪东亚文化嬗变的时代潮流中便会发现,在印刷技术革新,出版业发达,文化下移,“通俗诗学”盛行之时,这类“通俗读物”恰恰承担了文化普及和传播的责任。《杜律集解》在日本江户时代的流行与张性《杜律演义》(即旧题虞集《杜律虞注》)在明代的盛行一样,二者都因为诠释简洁切当、详明流畅而备受中下层知识分子或初学者欢迎,故刊刻成风。[54]而邵傅《杜律集解》又取材于诸家杜律评点本,在原本相对简明的评点基础上进一步熔裁,成为一部“剪裁颇简当”[55]的杜律集评本;传至日本后又被加上了和训符号,无疑更迎合了江户时代的汉籍市场,静永健即称其“赶上了十七世纪后期日本这一时期文化转型的时代潮流”[56]。从这个角度来看,作为“通俗读物”的一些杜诗评点本,在杜诗接受与传播的历史进程中亦有其独特之贡献。

四、余论

综上,《杜律集解》一书是由两部书稿拼合而成,《杜律七言集解》部份以赵大纲《杜律测旨》为底本,以《杜律虞注》为补充,乃邵傅“自青衿至皓首,沈玩既久”而成;《杜律五言集解》部份以赵汸《杜律五言赵注》为底本,以单复《杜律单注》为补充,是邵氏晚年“杜门扫轨,几八月而汇就”。一方面,“成书一慢一快,正可看出邵傅钻研时日之久与功力之高”[57];另一方面,正因用时不一,故两部书稿的集解面貌略有差异,即《杜律七言集解》部分熔裁颇为精妙,而《杜律五言集解》部份则略显草率。

邵傅自称其著《杜律七言集解》乃“缉千狐之腋”、“错九鼎之羞”、“约百家之注”[58],此言虽有夸张之嫌,不过这部份集解确实较为细致。譬如《暮归》诗,邵氏虽直接辑录虞本评语,不过他将虞本评语中的“阙舟楫”、“鹤栖”、“乌啼”、“月皎皎”、“捣练”等较为零碎的释义剪辑出来,分置句下,而将主旨阐说集于诗后。可见邵傅在辑录过程中,尤其在辑录诠释诗旨的评语时,十分注重行文之完整。又如《宿府》诗,赵大纲本评点道:“自语,言无对语者。井梧寒,则秋将暮矣。蜡炬残,则夜将阑矣。斯时也。闻角声之悲,而谁能听之。”而邵傅修订为:“自语,无人共语也。梧寒,秋暮矣。炬残,夜阑矣。闻角声之悲,而惟自语。”对比可知,邵傅所集更为简洁明快。

至于《杜律五言集解》部份,则有的诗歌评语剪裁颇为高明精妙,有的则略显随意。如《登兖州城楼》评语,除辑錄赵汸、单复评语外,邵傅尚在单复所评“以古意临眺结之,其所感者深矣”之后追加“古今兴丧,天地蜉蝣,达人大观,能无一慨”一段内容,旨在解释单复“所感者”。其所增内容不仅具体而微,且所寓情感苍凉豪宕,超然深沉,与诗歌意脉契合,颇能引人深思。而《萤火》一诗的评语则略显随意,邵氏变单复评语“不敢近太阳而飞”为“其飞不敢近乎太阳”,变“则亦不知所归矣”为“亦知何处归乎”,调整之后的文字不仅佶屈聱牙,且语意晦涩沉滞;至于最后所增“为小人者,可寻所归矣”一句,更有些不知所云。

总体而言,《杜律集解》不仅荟萃诸家评点于一个文本中,提供多种评点,便于后人对比研习,亦为保存旧注做出了贡献;且其所集评点多出自元明杜律选评本,此与元明杜律选评的兴起与发展有着相呼应的联系,所以这一集评本充分地展现了鲜明的时代特色。更为重要的是,邵氏采用熔裁式的集评方式,即根据个人的去取标准和审美旨趣熔意裁辞,去芜存精,使此书成为一部简明平实的通俗读本,在通俗诗学盛行的时代,推动了日本的杜诗接受和中国古典文化的域外传播。因此,《杜律集解》无论在杜诗批评史上还是中外文化交流史上,都自有其独特的地位与价值。

基金项目:中国博士后科学基金项目“历代杜律选评本研究”(项目编号:2019M652946);广东省社会科学青年基金项目“元明杜律选评形态及其演变研究”(项目编号:GD19YZW03)成果。

[①]静永健、陈翀《近世日本〈杜甫诗集〉阅读史考》,《中国文论》(第一辑),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页212。
[②]详见王燕飞《邵傅〈杜律集解〉研究》(《语文教学通讯》2013年第4期)及綦维《金元明杜诗学研究》(山东大学2002年博士论文)相关论述。
[③] [清]黄虞稷《千顷堂书目》,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年,页9。另,《鼓山艺文志》载:“(邵傅)隆庆四年(1570)岁贡生,官王府教授。”见福州市地方志编纂委员会整理《鼓山艺文志》,海风出版社,2001年,页120。
[④]周采泉《杜集书录》,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页331。
[⑤]张忠纲等编著《杜集叙录》,齐鲁书社,2008年,页215。
[⑥] [明]邵傅《杜律集解》,日本贞亨二年(1685)刻本,台湾大通书局“杜诗丛刊”影印本,1974年,页283。
[⑦]《杜律集解》,页2。
[⑧] [清]郝玉麟、谢道承《(乾隆)福建通志》卷五十一,《文津阁四库全书》第530册,商务印书馆,2006年,页6。
[⑨]详见徐熥《幔亭集》卷七、卷十三,《文津阁四库全书》第1300册,商务印书馆,2006年,页274、353。
[⑩]《杜律集解》,页287-288。
[11]《杜律集解》,页1。
[12]《杜律集解》,页1-2。
[13]《杜律集解》,页3。
[14]《杜律集解》,页290。
[15]《杜律集解》,页289。
[16]《杜集叙录》称福建邵明伟刊本卷前尚附有邵傅《〈集杜律五言批注〉序》,然查福建省图藏本,卷前并无邵傅所书五律序跋。待考。
[17]《杜律集解》除收杜甫388首五律外,尚于卷二《酬高使君》一诗后附高适《赠杜二拾遗》1首。
[18]《杜律集解》,页289。
[19]《杜律集解》,页288。
[20]《杜律集解》,页289。
[21]叶嘉莹《杜甫秋兴八首集说》,河北教育出版社,1997年,页5。
[22]《杜律集解》,页289。
[23]《杜律集解》,页114。
[24]《杜律集解》,页78。
[25]《杜律集解》,页372。
[26]《杜律集解》,页115-116。
[27]明嘉靖时汪瑗(?-1566)的《杜律五言补注》是继赵汸之后的杜甫五言律诗评点本,其虽成书早于邵傅本,然初刻时间却在万历三十一年(1603),晚于邵傅本,因此,邵傅在纂集《杜律集解》时当未见此书。
[28]《杜律集解》,页26。
[29]《杜律集解》,页289。
[30]《杜律集解》,页429。
[31]洪业《杜诗引得序》,《杜诗引得》,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页41。
[32] [明]宋濂《文宪集》卷五《〈杜诗举隅〉序》,《文津阁四库全书》第1227册,商务印书馆,2006年,页57。
[33]《杜律集解》,页399。
[34]《杜律集解》,页287。
[35]《杜律集解》,页289。
[36]《杜集书录》,页332。
[37]《成都杜甫草堂收藏杜诗书目》最早进行著录,称其有宽文十三年(1673)油屋市郎右卫门刻本和元禄九年(1696)美浓屋彦兵卫刻本2种。叶绮莲《杜工部集关系书存佚考》(中)著录贞亨二年(1685)刻本、贞亨三年(1686)江户刻本和元禄九年(1696)刻本3种,其中,最后1种《成都杜甫草堂收藏杜诗书目》已提及。(《杜工部集关系书存佚考》(中),《书目季刊》第5卷第1期,1970年,页47-67)而周采泉《杜集书录》和张忠纲《杜集叙录》所著录的版本基本均转自《成都杜甫草堂收藏杜诗书目》和叶氏《杜工部集关系书存佚考》。日本学者静永健、陈翀的《近世日本〈杜甫诗集〉阅读史考》则著录的和刻本最多,达12种(含与以上几家重复的4种),新著录的8种分别是:宽永二十年(1643)、万治二年(1659)丸屋庄三郎刻本、万治二年(1659)前川茂右卫门刻本、宽文五年(1665)上村次郎右卫门刻本、宽文五年(1665)刻本(书肆不明)、宽文十年(1670)丸屋庄三郎刻本、天和三年(1683)刻本、元禄七年(1964)西村市郎右卫门刻本。(《近世日本〈杜甫诗集〉阅读史考》,页211)去其重复,以上诸家著录和刻本共12种。
[38]日本东洋文库标为“宽永二十年京风月宗智刊本”,日本国立国会图书馆则标为“宽永二年京风月宗智刊”,又标出版年月为“宽永20”,疑国立国会图书馆误标为“宽永二年”。
[39] [清]仇兆鳌《杜诗详注》,中华书局,1979年,页24。
[40]《杜集书录》,页332。
[41] [日]大庭修《江户时代中国典籍流播日本之研究》,杭州大学出版社,1998年,页43。
[42]《江户时代中国典籍流播日本之研究》,页19。
[43]张伯伟《典范之形成:东亚文学中的杜诗》,《中国社会科学》2012年第9期。
[44]《近世日本〈杜甫诗集〉阅读史考》,页211。
[45]《近世日本〈杜甫诗集〉阅读史考》,页211。
[46] [日] 宇都宫由的《跋》,《杜律集解》,日本元祿九年(1696)乙亥神雒書肆美濃屋彥兵衛刻本,页63-64。
[47]华东师大图书馆藏2种,分别标为“《杜律集解》,六卷”和“《杜律集解》,二卷”。经查,其所藏均为六卷本《杜律集解》,一为日本贞亨二年(1685)刻本,一为元禄九年(1696)神雒书肆美浓屋彦兵卫刻本。
[48]台湾“中央”图书馆藏本次序及序跋顺序与他本皆有不同,此版先列《杜律七言集解》,卷前序跋依次为陈学乐《刻〈杜工部七言律诗集解〉序》、邵傅《〈集杜律七言批注〉序》、《集解凡例》、《杜工部年谱》、《杜律七言集解目录》,卷后有方起莘跋、宇都宫遯庵由的跋及“刊记”;次列《杜律五言集解》,卷前序跋依次为陈学乐《刻〈杜工部五言律诗集解〉序》、《杜律五言集解目录》。
[49]哈佛大学图书馆藏本序跋顺序与他本略有不同,五律卷前为陈学乐《刻〈杜工部五言律诗集解〉序》、《杜律五言集解目录》、《集解凡例》、《杜工部年谱》、《杜律七言集解目录》;七律卷前为陈学乐《刻〈杜工部七言律诗集解〉序》、邵傅《〈集杜律七言批注〉序》,且无方起莘、宇都宫由的跋及“刊记”。
[50]《杜律集解》,日本元祿九年(1696)乙亥神雒書肆美濃屋彥兵衛刻本,页63-64。
[51]《近世日本〈杜甫诗集〉阅读史考》,页210-212。
[52]《典范之形成:东亚文学中的杜诗》2012年第9期。
[53]《杜集书录》,页332。
[54]《杜律演义》(或《杜律虞注》)在明清刻本众多,达40余种。详见汪欣欣《元明杜律选评本研究》,澳门大学2018年博士论文。
[55]《杜甫秋兴八首集说》,页5。
[56]《近世日本〈杜甫诗集〉阅读史考》,页212。
[57]《杜集叙录》,页215。
[58]《杜律集解》,页288。

注:本文发表于

注:本文发表于《中国典籍与文化》2020年第4期,此据作者word版,引用请以该刊为准。感谢汪欣欣老师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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