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老轨”和他的兄弟们
越过了国际日期变更线，距离预定试验海域越来越近了。向九船加足马力，以14节的航速乘风破浪向前驶去。对于这条30年船龄的老船来说 ，已经是最高速度了。负责保证主、辅机正常运转的母船轮机部，肩头上承担着巨大的责任和压力。
轮机长刘军带领他的工友们，日夜轮班忙碌在闷热而嘈杂的机舱里。按国际惯例，人们称呼轮机长为“老轨”，初次听到的以为是叫“老鬼”，实则来源已久。有的说是英文音译，有的说是因过去船上动力靠烧锅炉，专有一条运煤轨道，机工们在其两边干活，称领头的也就是轮机长为“老轨”。还有一种说法：机舱里爱出汗，手一抹一脸煤灰，像个鬼脸，所以称“老鬼”，后来演变成“老轨”，一直延续至今。
向九船上的这位“刘老轨”年纪不大，但技术精湛、为人真诚，工作相当出色。他是青岛人，1983年高中毕业被招录到北海分局轮机培训班学习，毕业后就干上了这一行，好学上进，几年便从普通机工考上了轮机长。他生得人高马大，性情豪爽，平常爱剃个光头，如不是戴着一副近视眼镜，简直有点像“花和尚鲁智深”，实则是个细心人，对本职精益求精，对工友亲如兄弟。尤其接回改装成载人潜水器母船的“向九”后，他和机工们就是为“蛟龙”号而生。
船上有左、右两台主发动机，各9个缸，单机功率可达4500马力，是我国现役最大的柴油重机。它们像两条有力的长腿，为“向阳红09”船远征大洋提供强大动力。除两台主机外，动力系统还包括传动轴系、可调桨系统、艏侧推、舵机及其控制系统等，是船舶各设备的重中之重。然而，“向九”船上的动力系统过于老迈，以至于需要高度警惕频发“心脏病”。
如果说动力是心脏，电力则如同血液。一旦供血停止，所有器官都会停摆。 向九船上共有4台发电机，被称为副机。1号副机是建船时安装的，由于老旧，目前只能发电150千瓦左右。2007年“向阳红09”船被定为“蛟龙”试验母船后，加装了3台500千瓦的发电机。如果三机并行，可提供1500千瓦电力。正常航行时，耗电量约为500千瓦；启动A形架布放、回收潜器，又会增加200千瓦左右。每次任务时，2、3、4号副机都会同时开启，但其中一台专供艏侧推，以维持船身姿态，所有电力其实都要由另外两台副机提供。此外，A架吊着20多吨重的“蛟龙”号外探，随着船体晃动颠簸，瞬时电力负载还可能突然增大。
除动力、电力以外，船舶生活保障系统也是轮机部工作的重要部分。其中，3组中央空调的运行，为在炎炎夏日出海的科考队提供了良好的工作、生活环境；海水淡化装置，通过反渗透方式，从海水中提炼淡水，满足全船日常生活及设备所需。哪方面出了问题，这日子都没法过。
当1000米海试开始时，技术咨询专家组长于教授特意找到轮机长舱室，问：“你是老轨？”
“我是!于教授，你请坐。有事吗？”刘军曾听船长和政委介绍过，知道这是一位国际知名的深海专家，十分尊敬。
“好，不坐了。我只是想提醒一句，潜水器回收时要高度注意别断电。日本曾有一台无人潜器，回收过程中突然没电了，结果丢失在大海里。”
这句话牢牢印在刘军脑海里，给他本来就十分敬业的性情中，更增添了一重责任感。每当蛟龙号下潜海试时，他都与大电、值班机工守候在机舱里，两眼眨也不眨地盯着配电盘。有一个令人感慨且感人的现象：他们参加了连续几年的几十次深潜试验，却从没有一次看到过“蛟龙”号出水的壮观场面。
这是一群“乐在天涯战恶风”的汉子。
除了他们的头儿“老轨”刘军外，大管轮董文连、二管轮刘春风、三管轮刘吉月，机工长杨焕亮、大电于春璞等等多数都是当年的海军战士集体“兵转工”的，脱了军装还是一个兵，平凡岗位上坚守着对祖国的忠诚。轮机舱与起居甲板一门之隔，却是两个世界。推开舱门，50摄氏度的热浪扑面而来，令人窒息，即使啥事不干，身上也会顿时湿透。同样让人难以忍受的是震耳欲聋的机械轰鸣声，人们相互交流必须贴着耳朵大吼……
还是在“漫长”的7月10日这一天，早晨6点来钟，东方海天刚刚露出鱼肚白，向九船正常航行在太平洋的深处。机工长杨焕亮像往常一样对几个特殊舱室进行巡视。当他来到位于后甲板的舵机间时，忽然发现2号舵机油泵的电机声音异常，立即蹲下身子仔细听了听，的确不对，马上打电话报告了轮机长。
24小时都竖着耳朵的刘军闻言，立即赶过来查看，确定异响来自电机轴承部分。船舶在海上正常航行，主、副机和舵机三位一体，缺一不可，机械设备必须随时处于“零”故障状态。他们决定暂时放下别的工作，组织人员抢修舵机，先将2号机转为1号舵机工作，再全力攻关。
舵机舱位于后甲板的下面，平常半封闭，白天顶板被大太阳晒透，温度可达50多度，在那儿站一会儿都会出一身汗。且它又处在船的最艉部，被海浪摇晃得也是最严重。刘老轨带着四个人简单吃了早点就下到机舱，拆下油泵的电机总成，吊运到后甲板。经解体检查出是电机轴承座的间隙过大，造成轴承滑动传出磨损噪音。必须抓紧修复。
头顶烈日，身披海风，轮机部在后甲板上展开了热火朝天的抢修。从早上一直没停下来，中午轮流吃饭，连续7个多小时，出汗太多，一个个都不同程度地出现了中暑现象。702所维修潜水器的顾秋亮、张建平和邓国清三位老师傅看到了，也前来帮助，并且根据丰富的实践经验，提出了合理化建议。刘军感动地说：“谢谢、谢谢你们了!”
“谢什么，现在咱们不是在一个海试团队中嘛!没有单位，只有岗位，我们是一家人，有事尽管说。”
就这样干到下午3点多钟，他们终于将2号舵机修好了，恢复了正常运转。总指挥刘峰闻讯，心生感慨，当即赋词一首赞扬轮机战士：
江城子
赠“向九”轮机部
（刘峰 2011年7月）
星驰瀚海主机忙。
润滑足，
活塞强。
昼夜飞转，
节律永铿锵。
大海航行靠轮机，
恰如分，
不夸张。
向九老轨身板壮。
能力强，
技术棒。
日夜春秋，
坚守轮机旁。
墨脸牙白难辨识，
心中乐，
保安畅。
对于向九船刘老轨和轮机部兄弟们的战斗风采，我是有切身体会的。
2014年夏季，已经成功完成7000米海试的“蛟龙”号，开展试验性应用科学考察，我有幸作为一名科考队员，跟随前往太平洋去探海，正好经历了难忘的一幕----
由于躲避8号台风“浣熊”，工作母船老“向九”绕道行驶延长了航程，开足马力高速奔向预定海域。7月11日晚上12时左右，忙碌了一天的人们陆续进入了梦乡。忽然，一阵“咚咚”的声音传来，惊醒了住在机舱附近的队员。怎么啦？这像是铁锤在砸什么东西？仔细听听，没有广播说是有事情啊，也没见船上有什么异常现象。翻了一个身，又都放心地睡去了。
第二天一早，我走进驾驶舱去看看，正遇见陈崇明政委，一见我就说：“许老师，昨夜我想叫你呢，又担心影响你睡眠……”
“哦，有事吗？”我连忙问。
“一台主机坏了，老轨带领轮机部干了一个通宵，那场面太感人了！”
啊，过去在材料上看到过他们火线抢修的事迹，如今就在身边发生了，那我得去采访一下。得知机器已修好，他们刚刚休息，我才止住脚步。但职业的敏感还是让我尽快了解到了来龙去脉，深夜铁锤声也找到了答案，一种敬佩之情油然而生……
这天晚上10点半，正在机舱值班的机工王代云认真巡查，发现左主机第7缸排气阀声音不对劲儿，赶紧打电话给轮机长刘军。他听后二话没说立刻赶来，蹲下身子，把耳朵贴上机器倾听，“嚓嚓嚓……”像是金属“硬碰硬”的声音，判定某零件出现卡磨，当即决定关停左主机，连夜抢修更换。
他正想下通知，全部14名成员除了3人值班外，大管轮董文连、三管轮殷炳伟等11人全来了。原来他们听出停了一台主机，感觉有事，纷纷来到机舱――这就是“向九”船的好传统，也是轮机长以身作则带出的好队伍。多年来，刘军不但技术精湛爱岗敬业，还十分关心他人，轮机部成了好兄弟一样，大伙儿愿意跟着这样的“老轨”干。2014年5月，他被评为全国五一劳动奖章获得者。
我刚上船时，曾想了解各方面情况，陈崇明政委引领我去机舱参观――平常不准外人进去，因为里边全是运转的机器，管线纵横，又闷又热，危险而艰苦。果然一进门：“轰”一声，就被热浪和声浪包围了，几台机器气缸不停地运动，各种管路阀门密如蛛网，当面说话听不清，只能对着耳朵大喊。高温更是如影随形，好似蒸“桑拿”。我只不过走一趟看看便一身大汗，如今这些轮机将士却是抡锤奋战，人人都是汗流浃背，浸透工装。
按说主机刚停温度还很高，需两三个小时才能冷却，可”蛟龙”号科考重任在肩，时间宝贵，刘军一声令下，将11人分成两个班，一班去吊配件箱，一班拆卸旧机件。气阀箱很重，用四个75mm的大螺栓固定，需要套上梅花板手，用大铁锤砸松卸掉。机工姜风海、祁伦弟等人冲上去轮番“轰炸”，“咚、咚……”这就形成了海上深夜铁锤声，令不明就里的人疑惑，其背后却深藏着动人的故事。
机舱如同火线。现场总指挥刘峰、临时党委书记刘心成和政委陈崇明、船长陈存本听说了，分别前去看望慰问，还送去了几箱矿泉水，劝他们歇歇喘口气。老轨和他的兄弟们只是笑笑，举起矿泉水“咕嘟咕嘟”喝一通，继续一鼓作气地干着。
也许有人会问：是不是缺乏维护船舶？对于一条30多年船龄的老船来说，并非如此。如同人到了七老八十，机能减退，再怎么维修也难免有恙。今年执行”蛟龙”号试验性应用科考任务时，“向九”船刚刚忙完了黄渤海断面调查，6月16日才坞修出厂，21日就要出航。他们抓紧加油上物料备航，每天在青岛码头上忙到夜里12点才回家，只能边航行边加强巡视检查。为了弥补台风耽搁的时间，全速前进的老船，出点毛病并不奇怪，关键是怎样对待。
自从改装成为“蛟龙”号试验母船那天起，轮机部就提出了“精品轮机，动力第一”的口号，绝不能因为轮机设备的事儿，耽误海试一秒钟！说到做到，他们精心备航，检修维护，航行中更是24小时像猎人一样瞪大眼睛、竖起耳朵，加强巡视。那是在南海3000米级海试时，例行检查中突然发现右主机第九缸火塞环断了5根，无法正常开车，而指挥部已经下达了第二天“蛟龙”号下潜的任务，需要使用这台右主机。
轮机长刘军振臂一呼：干！带头冲了上去。机器刚停，排烟管上温度达到上百度，没有时间等待冷却，他们就戴上厚厚的手套轮流拆卸、吊装。还是这个王代云，身体较弱，干着干着竟一阵头晕迷糊过去。老轨赶紧让人把他抬到安有空调的集控室，稍稍清醒了，让他回房休息，可他坚决不同意，喝了一口水又走上了机台。整整抢修了一夜，顺利排除了故障。天亮后总指挥问能不能下潜海试？老轨拍拍胸脯：没问题！
今天也是这样子：一直紧张忙碌到早晨七点多钟，11个人干了近10个小时，连续排除几个故障，一合电闸，哈！这台主机终于又欢唱起来了。“老轨”和机工们看看自己的“阵地”上，除了拆卸下来的旧配件像个“俘虏”外，还有一地横七竖八的矿泉水瓶子，宛如激战过后留下来的炮弹壳。好家伙儿，一连“消灭”了整整三大箱矿泉水，竟没一个人去上厕所，全变成汗水了，可想而知战况是多么激烈。这时去趟洗手间，尿出来的尿都是发红的……
是谁说，这是崇尚金钱没有激情的年代？是谁说，这是贪图享乐缺乏理想的社会？不！请看看这些普普通通而富有责任心的船员吧！这就是“中国载人深潜精神”的体现与弘扬，他们与“蛟龙”号研发者和潜航员一样，肩膀上承担着建设海洋强国的重任，心胸里激荡着对祖国和人民的忠诚。平凡岗位蕴伟大，英雄本是寻常人。致敬，“向阳红09”船的老轨和你的兄弟们！“蛟龙”号的光环里，也有你们的心血和汗水在闪亮。
曾有一首歌唱道：大海航行靠舵手。然而，海上生活的人们却从另一个角度上说：大海航行靠轮机!
是的，对于现代船舶来说，轮机就是它那永远跳动的心脏，源源不断地提供着动力和活力。如果在茫茫深海大洋上，发生了轮机故障，甚至失去了动力，尤其再遇上台风大浪，那等待这条船舶的将是灭顶之灾。因此，轮机和轮机长显得尤为重要。
“精品轮机，动力第一”，“绝不能因为轮机耽误海试一分钟”，这些口号已经成为他们的座右铭，从维修保养、到精心操作，都倾注了全部的心血汗水。如今，远赴太平洋实施5000米级海试，不靠港往返航行10000多海里，对轮机的维修保养要求更高更严格。起航以来，老轨和他的弟兄们克服机舱高温、高噪音和船体颠簸等困难，昼夜值班，加强巡视，及时发现并排除故障，当别人晕船趴下的时候，他们却在大风浪中冒着50多度高温检修，一身油一身汗，工作服干了湿、湿了又干，一道道汗渍活像沙滩上翻滚的白浪花。
“全船谁都可以倒下，轮机部不能倒下!”钢铁汉子刘军掷地有声。
7月14日凌晨两点钟，轮机值班员在对中舱正常巡视时，听到中央空调压缩机声音异常，冷藏员魏宝然和机工长杨焕亮闻报马上赶来，经检查是压缩机阀片破损了。为了保持一个凉爽舒适的生活环境，不影响居住在中舱和后舱30多位队员的休息，他们俩决定对压缩机解体更换阀片。不一会儿，轮机长刘军、电机员李章华也穿好工作服投入进来。
天亮早饭后，临时党委书记刘心成得知了情况，赶往中舱看望大家并指挥抢修。刘书记曾在人民海军服役近40年，当过轮机兵，机电长，直至负责军舰装备的部长、基地保障司令员，用刘军“老轨”的话说：是一位“老老轨”了，十分熟悉船舶机舱状况，关键时刻能帮到“点子”上。他常说“发现问题是水平，解决问题是能力。”这给刘军极大的启迪。
“噗”地一声，冷不防，一团机油喷了出来，正好喷在杨焕亮脸上，糊住了眼睛，什么也看不见。他跌跌撞撞地走出来，想去洗把脸，进舱的刘心成看见了，一边叫道：“别动，防止抹到你眼睛里，那会伤眼的。我来。”一边掏出干净的白线手套，一点一点地给他清理。
此情此景让眼疾手快的船员拍了下来，成为杨焕亮和轮机师傅们的永恒记忆……
经过如此紧张忙碌的抢修战斗，中午时分全部修好，中舱空调恢复正常工作了。为了防止类似故障再次发生，刘军带领机工利用单主机航行的机会，对左主进行预检修，打开扫气箱查看运动部件，检查活塞环与缸套的磨损，清理活塞顶和扫气箱的积炭，对3号和7号的排烟管胀圈和黄铜垫子进行了更换。
直至这时，刘老轨和他的兄弟们才直起腰来，一脸油泥一脸汗水，不经易间用手一抹，嗬，满脸的鬼画符，都成了“老鬼”了……
三天后，当试验母船载负着蛟龙号和海试团队，平安驶达试验海域时，载人潜水器5000米海试现场指挥部和临时党委联合发出通报，对“向阳红09”船轮机部门进行表彰：
“向阳红09”船搏风击浪，连续安全航行16天，航程5300多海里，安全、顺利到达海试预定海区，轮机部门13名同志在轮机长刘军带领下，凝练并坚持“精品轮机，动力第一”的理念，克服机舱高温、高噪音和船体颠簸幅度大等困难，牢记责任，昼夜值班，精心操纵、加强巡视，及时发现并排除故障48起，为航渡安全和按时到达预定海域提供了可靠的动力、电力、空调等保障……
向九船轮机部门的全体人员在党员干部带领下，不怕困难，立足岗位，甘于奉献的敬业精神，体现了对祖国和人民及5000米海试高度负责的态度。现场指挥部和临时党委号召全体参试人员向轮机部门学习，严谨求实，一丝不苟，精心操作，确保安全、圆满完成5000米海试任务。
现场指挥部 临时党委
2011年7月17日
朗读者简介
胡春燕 ，山东广播电视台一级播音员。播音风格沉稳大气，感情充沛，所播《闯关东》等多部长篇小说深受听众好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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