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东篱《香》
东篱的小说《香》，延续了《生父》那种关注底层人物生活和生态的情怀，然而更集中、更尖锐、更浓墨重彩、更剥皮见骨地，将她深入的观察、思考和深切的关怀、悲悯，灌注在殷桂香这个主人公身上。小说读来让人心酸、感慨、怅惘，让人联想到陀思妥耶夫斯基《被侮辱与被损害的》中的悲戚，鲁迅《呐喊》与《彷徨》中的苦闷和叩问无门。可以说，从整体呈现上来说，《生父》是“伤其十指”的，《香》是“断其一指”的，它们各有千秋，相互补充，可作为“互文”看待。
《香》揭露现实，揭示人性，以“真实”见长。因为真实，故而对人物、情节的构思呈现能够不偏不倚，切中肯綮；故而读者能够从中生发共鸣，深受感动。在此，我们以主人公殷桂香的悲剧成因为例，对小说文本实施解剖，追因溯源，看看小说在表现上是如何做到不偏不倚和真实的。
殷桂香这个女人，无疑是善良的，她的希冀和追求，不外乎是每个人都会希冀和追求的职业成长、生活安稳。可这样简单的两个愿望，她都没有达成。毫无疑问，这其间有她自身的原因，从文本分析中，我们至少能看到以下几点。
她太过单纯善良，始终心存善意不设防备。她无法理解姑父因姑姑流产而对她的冷淡，她无法理解同事因她业务突出而对她的排挤，她无法预料对不守规矩的学生实施正常管理会招来多么惨重的后果。第一次逃至西瓜地，在男子拉着架子车送她时，她竟然睡着了。她更不会预料到逃回张梅梅家时，聂方正对她的告密背叛。她就是这样一个单纯到毫不怀疑他人、毫不设置心理防线的女人。
她太多任性懦弱，过于依仗情绪而非理性来驱驰自己的人生走向。在张梅梅劝告、姑姑打她巴掌、自己也明白瘦高男并不值得托付一生时，她还是无法毅然决然斩断关系，反被甜言蜜语、洗脚、剪指甲这样的小恩小惠绑架，情感陷得更深。面对东北女人的出现，已经明白丈夫赵熊的本质之后，却还不想放手，纠缠其间，竟还寄希望于赵熊的父亲能够让赵熊收心。而她和赵熊的迅速结婚，也仅仅是她不想让别人笑话自己。在恋爱和婚姻这个问题上，她从来没有经过审慎、周密的考察和衡量，一直都是由情感和情绪推搡着前进的。
她敏感、偏执、神经质。在张梅梅和聂方正的婚礼上出尽了洋相，受到领导和同事的鄙夷。在独居地窑的日子里，疑神疑鬼，战战兢兢，又搬去和姑姑、老小伙同住。被停职后，在黄天笑的办公室里“大闹天宫”，更加坐实了她“神经病”的形象。
但是，这些就是她愿望失落和人生陨落的全部原因吗？如果作者的揭示止步于此，那这部小说就仅仅只是“性格造就命运”的一个程序演绎而已。而从文本中，我们无疑还会发现另一种原因，那就是她所处的这个社会环境。或许，社会环境还应该承担更多的责任。
如果周遭都是善意与和谐，那么为心理铸造防线就没有意义；如果周遭都是爱和阳光，那么软弱和神经质就会得到包容和关爱。然而这些都是“应然”，而非“实然”。人世是一个残酷的所在，社会是一个沸腾的染缸，人性是经不起推敲的华丽袍子，世俗是摆脱不掉的丑陋虱子。所以，小说中，秦州城邪气弥漫，频阳中学妖气冲天，阴家沟精神病院果真就阴风不散。所以，浅薄无聊的瘦高男能屡屡欺骗众多女子，暴发户赵虎能只手遮天翻云覆雨，梁校长能上下其手以权压人，孙满屯能“克克业业”扶摇直上，黄笑天能明哲保身只求上位，瞿艳红能趋炎附势歪曲事实。所以，发生了官商勾结、单位内部争权夺利的丑剧，发生了陈美英张梅梅为了职称相互揭发两败俱伤的傻剧，发生了陈美英状告聂方正强奸的闹剧，发生了美术老师小汪跳楼自杀和殷桂香被逼疯的惨剧。小说里为数不多的正面人物，老小伙，还有精神病院的陈大夫，他们的出现算是为故事皴染出一层淡淡的亮色，然而这亮色在那乌烟瘴气的环境中，是那么微弱那么无力。
可是，我们都清楚，这些呈现这些揭示或多或少是真的，至少是真实的冰山一角，尤其当这故事就取材于我们身边，许多事件我们有所了解甚至亲历，许多人物的原型我们甚至说得出姓甚名谁时。文艺作品追求真善美，“真”是第一要义，我们却经常把它弄丢了。我觉得东篱创作中最难能可贵的一点就是保持“真”，刻画“真”，描摹“真”，她不拔高，不避讳，不作伪，去表现，去揭示，去批判！她能够充分利用小说这种形式来引导读者去发现和思考。
发现问题才能解决问题，呈现问题就是文以载道的一种途径。我觉得在文艺作品中揭示问题、表现真实，既不文过饰非，又不歪曲黑化，只把这不偏不倚的真实奉献给读者，让他们去感悟，去思考，去激浊扬清，去解决提升，这本身就是一种文化自信。东篱的小说就是这样一种厚重、具有文化自信的文艺作品。
笔力上，《香》没有《生父》宽阔，但比《生父》纵深，它更锋利更一针见血，是一本富于表现力度的好小说。我把它推荐给身边的人，大家普遍反映写得真诚、实在、感人，我愿意继续把它推荐给更多的人阅读。
苏云龙
2017年12月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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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云龙：文学研究生，青年评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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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期：苏云龙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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