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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家之殇(十三)||刘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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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关于大理石(9)

又是一年清明前夕。

没有绵绵的细雨,有的是一路的拥堵和如蜗牛般蜿蜒前行的车流。外出游玩的行人,回乡祭祖的游子,每个人眼中流露出的不是肃穆和悲伤,而是焦灼和无奈。焦躁的鸣笛声,伴着在田野里稀疏的鞭炮声和袅袅的青烟,此起彼伏。

沿着着熟悉的南邓公路,车行至潦英公路口,我又特意调转车头,回到了我的母校高中附近绕了一圈。

我找到了那个院子。20年了,时过境迁,风景已逝,人亦非昨日。曾经的石棉瓦搭建的车间早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塞满了钢筋和建材、长满了野草的钢材市场。

1996年,我正在上高二。因为两个高中生和一个中专生在上学,生活开销剧增,父亲为生计而更加忙碌。就在南邓公路临街附近,父亲租赁了那个大院,和一个亲戚合作,建了一个大理加工的小厂。

几间石棉瓦搭建的棚子,一台切割机,一台抛光机,一个大水池,也没有雇佣工人,父亲带着两个亲戚,既当厂长,又当工人,用艰辛挣来的钱,硬是支撑了我们高中两年年的开销。

闲暇时,总是会想起我高中时代的那段“走读生”岁月。

当那棵老杨树上的铃声响起,上午的最后一节课结束,我会和一群饥肠辘辘的走读生一样,匆忙地挤向学校大门,趁着混乱溜出去。然后,穿过校门口通向南邓公路的那段小路,最后拐到大理石厂的院里。

午饭已经做好了,虽然是汤面条,但里面总会有很多的肉片和青菜。父亲总是会让我和姐姐盛去稠的面条,剩下的留给他们吃。吃惯了学校食堂那毫无营养的“大锅饭”,面对这样的荤腥,我总是能一口气吃下两大碗。

匆忙地吃完饭,碗都不用刷,嘴一抹,父亲就催着我和姐姐快点回学校学习。

那段日子,做不完的习题和作业,背不完的单词和公式,除了中午那十多分钟,我一天时间都没走出过校门,对大理石厂的情况也知之甚少。

后来父亲才谈及,初涉生意场,缺失警惕,又过于轻信陌生人,他上了一个顾客的当,被骗去了几千元货款。

于是,父亲走上了断断续续而又漫长的“讨帐”之路。我也参与了其中的两次。

至今还能记起邓州市腰店乡的一个村子,还有一副丑陋、恶心的人脸。当我们走进他的村里,才了解到这是一个因为坑蒙拐骗落了个众叛亲离的鳏寡老人,也是一个为老不尊加地痞无赖的家伙。

一次又一次地奔波,寻觅,争吵,费劲人力、财力,最后都是无功而返,也真正让我们体会到了人心的险恶和丑陋,世事的艰辛与复杂。

父亲对此一直耿耿于怀,自责不已。直到我在大学念书,还一再让我给那个人写信要账,幻想着有一天他能良心发现,归还欠款。

那段时期,一塌糊涂的成绩和对高考的迷惘快成为压倒我的最后一根稻草。就是在这厂院里,有一天,父亲曾跟我促膝谈心,疏通我的思想压力。

父亲给我讲了很多很多,讲到了“车到山前必有路”,讲到了“办法总比困难多”,甚至讲到他的一些同学和熟人,告诉我即使考不好,也能给我找到一条出路……其实,父子的心灵是想通的,我能体会到他和我一样的焦虑和彷徨。

站在父亲的安眠之地,没有了更多的悲伤。不是忘记,也不是背叛。有的只是更多对他忍辱负重、默默付出的一生的回忆和反思。

(五) 关于大理石(10)

1997秋冬之际,父亲平整了家里的院子,搭建起了石棉瓦棚,架设水路、电路,在紧挨着西墙的地方,把在街上的大理石厂的机器搬回了老家,开始了完全的自主加工、自主销售模式。

这是他一生中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独立创业。

没有了合伙人,也没有雇佣工人,所有的事情都是他一个人在支撑。将近知天命的年纪,笨重的大理石板,繁琐的加工流程,外加将要饱和的石材市场,这一切他都默默地扛了起来。他很少让我们插手,尽管我们都已快成年。

周末回到家,等我们做完作业,实在忙不过来,他会让我们姐弟几个做点简单的工作,给水箱抽点水,给石板面手工抛光或帮他测量下尺寸等,偶尔也会让我们摆放些较轻的桌腿。

有些材质的大理石板,密度低,比较脆,在摆放的时候需要特别小心。尽管这样,我们还是会不小心弄断一些,父亲这时不是心疼那进价昂贵的石板,而是关切地询问是否砸到我们的腿脚。

至今想来,念着高中的我们,那时却没有体会到父亲养家糊口的艰辛,也没有能为他分解多少的繁重和忧愁。我们成了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书呆子。周末更是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日子。

做完作业的我们,把那宽宽的抛光平台变成了我们的乒乓球台。在正中间摆放一列砖头,算是球网,找来一块三合板,锯成两个球拍,再买来一个乒乓球,就在这个父亲也在挥洒汗水的地方,疯狂地挥洒着我们的汗水。

下午三四点后,吃过母亲给我们做的晚饭,换下一身的脏衣服,准备动身返回学校。接过父亲那被汗水浸湿的“生活费”时,才多少有点羞愧和脸红,逃也似地离开。

记得最清的是父亲摊上了一宗官司。他在南召县南河店镇进了一批石板,因为票据遗失,被人讹为欠账不还。

在今天看来,这是一宗再简单不过的民事纠纷了。毕竟平生第一次经历官司,父亲专门找到了在镇里法庭上的一个“编外”律师朋友帮忙。好烟好酒好肉地款待多日,这个朋友也信誓旦旦地保证官司打赢是板上钉钉的事。

开庭那日,临走之前,我安慰他说,不要担心,理在咱这边,咱还有老朋友帮忙,一定能胜诉的。

后来,实在放心不下,我偷偷地溜到了街上的法庭外面。

将近中午,父亲垂头丧气地走出法庭,告诉我,官司输了。似乎是怕我担心,他又自我安慰说,没关系的,咱进他的货还在,要执行的话,咱也没钱,他还可以把货拉走的。

那天中午,父亲仍然热情地款待了那位律师朋友,还不断地安慰他说,尽力就行了。

这就是我的父亲,总是为他人考虑的更多,为自己考虑的最少。虽不善言辞,却有着一颗宽厚博大、责己悯人的心。

后来,可能是良心发现,那位原告最终没有申请执行。父亲一生中唯一经历的一次官司也算了结了。从此,父亲也明白了生意场上的勾心斗角和自己的宽厚老实是多么的格格不入。

这个小作坊式的工厂一直经营到把我们送入大学。我们不知道这两年的辛苦,父亲到底赚到了多少钱,只是明显地感到他的腰更弯了,背更驼了。

(五) 关于大理石(11)

沿着宽阔南邓公路向西,过沪陕高速立交桥和正大集团,路北是一个1000平方米的石棉瓦大院。关于大理石,这里是父亲最后与之打交道的地方。

透过那锈迹斑斑的铁大门,我看到了高耸似小山的废旧物品,几个妇女正满头大汗地分拣着啤酒瓶、塑料、金属和书报。东西两边那几间石棉瓦房也已破败不堪,有的房顶上面还罩了张塑料薄膜来遮挡风雨。17年前那段岁月的痕迹很难寻觅了,只剩下北边那个砖砌的高高矗立着的水塔,让人觉得恍如昨天。

我的耳畔响起了轰鸣着、刺耳的金钢石锯片切割坚硬的花岗岩的声音,脑海里又浮现出了衣服被汗水浸透的父亲,顶着烈日,指挥着一帮工人装车、卸货的画面。

1998年,大理石加工行业的市场已经愈来愈萧条,开始涌现了大批的关闭潮。我家的小厂也不可避免地卷入其中。父亲转卖了家里的大理石机器。也就是在此时,父亲经人“举荐”, 结识了这个花岗岩厂的一个老板,受雇于此指导生产,也开启了他与大理石打交道的最后一段岁月。

这是一个当时还算勉强有点业务的花岗岩加工厂。

花岗岩密度大,质地硬,更适合做家具和墙体、地面装饰用品,且成本比普通大理石高的多。那个年代用花岗岩生产出来的茶几、桌椅等都会被冠上“老板”二字,是身份和面子的象征,所以,销路也挺畅的。尤其是公家单位和企业老总,需求量更大。

出于对父亲为人和业务熟练的信赖,老板把所有的进料和生产都教交他全权负责,自己却并不常来。父亲每天骑着他那辆旧摩托,无论天气好坏,总是按时准点地到厂里上班。有时,大的单子签了,要赶着发货,父亲要联系车辆,组织临时搬运工,加班熬夜成了习惯。很多时候,他总是忙到深夜,甚至到凌晨才能赶回家。老板曾笑言,这个厂就是你的了,一切你负责,我给你打下手就行。

记忆中,父亲曾谈到一次往陕西发货的艰辛。从接单生产到装运跟车,再到指导安装、收缴货款,熬了几个通宵。已经是知天命的年纪,千里奔波,风尘仆仆,他总算是顺利拿着货款返回,也病了一场。

感激于父亲的操心和劳力,已经拖欠工人工资许久的老板,把差旅费全报销,还特地给了他三百元“辛苦费”。那天,父亲像个小孩似的,很自豪地告诉我们,这一趟很值,还挣了三百元。其实,在我们面前,父亲常说,这老板人心肠不错,有人情味。

对弱者的取笑和捉弄,常常是是一个健全人的畸形心理和行为。在哈哈大笑声中,一个正常人也就变成了个“残疾”人。

工人里面有个老者,来自外县,是个哑巴,但却耳聪目明,干活不惜力气。面对众多工人对哑巴的戏弄和嘲笑,善良仁慈的父亲总是严肃地批评他们,同时给哑巴单独安排一些较轻的工作,远离工人集中的车间。后来,心存感激的他,还专门到过我家看望父亲。

暑假时,赶上任务多、人手不够时,父亲会把我们几个孩子都叫到厂里,帮助做一些拔草、平整院子的小活,有时也让我们做些抛光、刷胶的简单活。

那时,我已经上大学了。父亲这样做,或许是为了让孩子们挣点生活费,让我们养成自力更生的习惯,但更多的是为了让我们抛却书本和书呆子的气质,让几乎不事稼穑的我们体验社会的复杂和生活的艰辛。

在烈日下弯腰,在汗流浃背和口干舌燥中工作,在笨手笨脚和腰酸背痛中去坚持,让我们明白了:当我们徜徉在冬暖夏凉、多姿多彩的大学校园时,我们的父母此刻正在汗流浃背、辛苦劳作着,他们的辛苦正是为了让我们生活的更体面、更轻松。

时至今日,老板还欠着父亲些许工资。父亲在世时说过,人都是将心比心,他也不容易,那点工资也就不要提了。

其实,从父亲在这个厂开始奔波起,并没有领到多少工资。很多时候都是被拖欠着,甚至连一张白条也没打。业务愈来愈少,市场越来越狭窄,作为老板也曾无奈和忧心。

父亲也能看得出来,朋友义气大于金钱。当哑巴把欠薪的事反映到报社,记者上门采访登报时,当工人们一个个整天对老板围追堵截,讨要工资时,父亲并没有落井下石,反而耐心地给双方做工作,极力维护老板的信誉、厂子的生产和人心的稳定。

懂得“将心比心”的人总是运气不错的。

在那段岁月里,当父亲为我的工作分配,如无头苍蝇般乱撞时,正是这位对父亲充满感激的老板,投桃报李,利用自己的人际关系,费劲周折,最终成功地解决了我的就业问题,放下了悬在父亲心头最大的一块石头。


作者简介: 

刘根,河南南阳人,中学教师。文学爱好者。作品散见于当地媒体及网络。


投稿邮箱3182529240@qq.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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