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鬼
有一天晚上，发现刚钻被窝的儿子竟然蒙着头！从小到大儿子可从来没有这样睡过，我不禁有点奇怪，唤了几声，就见儿子伸出头左顾右盼个不停，还神秘兮兮地声音低低地说：“妈妈！我怕鬼！”我从来没给我儿子讲过鬼故事，他怕的什么鬼！
“儿子，这世上没有鬼！谁告你有鬼？怕啥？伸出脑袋睡！埋头睡觉对自己的身体不好！”
“妈妈！我今天看了同桌拿的一本鬼故事书，好怕怕！鬼会吸人血，还会吃人哩！”哦，原来是这样，十一岁的儿子是同年级里的高材生，阅读量大，阅读速度也很快，无书不读。那鬼故事书自然是他这个年龄的孩子猎奇的对象，虽说我家没有，不见得从别处就读不到，我到忽略了这一点！
“以后不要看那类鬼故事书，那是精神糟粕，对你没有一点好处的！再说，这世上本身就没有鬼！你睡吧！”
“我再也不看了！可是，今天我好怕！妈妈！你陪我一会儿吧！”我只好坐在儿子的枕头边直到他打起呼噜拉灭灯才走到电脑前看网络散文。
虽然点开的是一篇极其精致的散文，可一句也看不进去，儿子的话老在我耳边响，“妈妈，我怕！”这话似曾相识，对，这话就是我说过的，是三十年以前我像儿子这么大时亲口说过的！
三十年前我们村经常唱戏，戏种一般是神池道情，神池道情的曲调本来就有苦菜花那种酸悠悠、苦巴巴的味儿，在我们孩子们听来很像嚎啕。偏偏点戏的人也怪，头天晚上演《大上吊》，第二天晚上演《劈棺》，连着两夜鬼戏，我至今不完全记得戏曲的故事情结，只记得演这两出戏时，台上白汪汪一片，演员的扮相非常恐怖。可惜年代太久已记不起来有多恐怖！只记得那种渗入骨髓的恐怖感！
《大上吊》演妻子上吊时，满台鬼哭狼嚎，满台鬼影恍惚，我当时就吓得直往妈妈怀里钻！妈妈一手抱着年幼的不知何时已睡了觉的弟弟，一手拉着比我小两岁的妹妹，见我怕，又把我也拉到她怀里。演到妻子死后，丈夫哭妻那一场，台上又出现那种声音，我几乎不能自持！第二晚演《劈棺》，大体剧意好像是负心老婆劈自己已逝男人的棺材取男人的脑子救情人性命。当演到老婆劈棺那个时刻，幕布后面不时就突然出现鬼头、鬼嚎、鬼叫的情结，我实在不敢看就一直趴在妈妈背上直到散场才战战兢兢跟着妈妈回去！回去后一钻被窝马上开始出汗、颤抖！好像是一晚上不曾睡，一直不停地呼唤：“妈！我怕！妈！我怕！”第二天妈妈就央人给我叫魂（我们老家的一种迷信治病法，大概是有人在外面一边走一边叫病人的名字，病人要不停答应）好长时间我都打不起精神来，妈妈一看见我的样子就说：“准是唱《大上吊》时把我娃的魂吓丢了！”还好几次到戏台上给我叫魂！
自那以后，我就特别怕鬼，偏偏村里人讲的故事一般就是鬼故事，我的不听指挥的耳朵无意间就收集了很多很多。据说从天上到地下分为三界：神界、人界、鬼界。神界的主宰者玉帝最牛，不仅主宰神界，人界的帝王将相、平民百姓、虫鱼鸟兽、花草树木都得听他指挥。他的权利还伸到鬼界，鬼界的阎罗判官也得听命于他。不过尽管如此，“将在外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阎王老爷也不需要事事都请教玉帝老儿，他的职权还是很大的。据说阎罗王主管人世间每一个活物的阳寿，谁的阳寿到了，他就会命令判官在生死簿上钩去谁的名字，然后命令黑白无常到人间锁拿这个人的灵魂，把他死了的躯体丢给阳世的亲人嚎啕掩埋。据说人的灵魂进入鬼门关前要经过奈何桥，在奈何桥上喝孟婆汤，喝了孟婆汤之后人在阳世经历的一切爱恨情仇、琐琐碎碎都忘记了，至于以后怎样还得看阎罗王怎样发落了。据说被锁拿到阴曹地府的人的灵魂还要受阎罗王审问、被阴曹地府护法牛头马面滥施百般酷刑拷打，然后下油锅，或者打入十八层地狱永远不得翻身，有幸未被打入十八层地狱的灵魂就有转世投胎的机会，不过需要在阎罗王规定的期限内找一个替死鬼，找不到替死鬼的就只有在阴间流离的份了。据说来人间从半夜到鸡叫头遍活动着的游魂都是找替死鬼的，还说那幽魂怎样死的，他的替死鬼还得怎样死。据说屈死鬼入不了鬼籍，只能在人间游荡，要么索取害人者的魂魄换取鬼户，要么找替死鬼还阳……
总之杂七杂八说法很多很多，因为有这么多说法，人世间也就有了很多讲究。我婆婆讲究中午十二点以后不打扫家，说是怕死后当阎王爷的清洁工。如果真是这么回事，当今许多人死后都是阎王爷的清洁工了。当然包括我，因为上完班的我只有爱人小孩不在或者说他们入睡后我才仔仔细细擦地板。我妈妈讲究两个人不用同一个梳子梳头，说是怕死后牛头马面逼迫灵魂认自己的头发，认不出来就会下油锅，如果真有那事，我死后得下无数次油锅。我妈妈还讲过这样的故事：女人不管多么痛苦都得从一而终，如果自己的男人死了或者离婚嫁了别人，入阴间后死鬼丈夫认领你，没办法的情况下，阎王爷只好把你锯成几节分给那些死鬼丈夫们了。如果真有这说法，那些因为没办法改嫁的千千万万的女人死后都要遭受分魂之苦了，而那些不规矩的男人该粉魂碎魄了！我还记得我外婆讲究不能用泔水溅地，怕死后阎王爷让喝泔水。而我们村的一些老年人讲究不用净水溅地，也是怕死后阎王爷让喝泔水——这阎王爷到底怎么规定的？莫非他也犯法令不公的糊涂错误？莫非他也默许拉山头、搞宗派的地头蛇法令？那简直是一定的，人间就是这样嘛！
虽说本人不大相信这些婆婆妈妈的传说和规矩，也从来没想过去怎样遵守它，更何况还接受了共产党十几年的无神论教育呢！可是童年所受的教育对一个人的一生都有很大影响，正如一位非常杰出的网友所描述的那样，小时候听了太多的神鬼故事，少年时接受的是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的无神论教育，长大后虽然坚持无神论思想行事，但每当遇到困惑、痛苦时不由得就会想到鬼神世界，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有神论者还是无神论者，亦或是骑墙派。
尽管我和儿子谈论时一口否定世上没有鬼，也一向不烧香不磕头也不去寺庙里顶礼膜拜，恪守一个受过教育的人的基本原则，可一些同学、朋友、亲人的言行还是让我疑惑不已：到底有鬼还是没鬼？
我父亲可算是一个彻底的无神论者，可他在一次酒醉昏迷不醒被人救过来时说：“我再也不喝酒了，再喝身体受不了”旋即又反悔：“刚才是鬼把住我了，我自己没病，以后还得喝酒！”。我母亲给我讲过许多鬼故事，最经典的是她很年轻时的一个黄昏，确确实实看见一个陌生人的背影进了我大爷爷家院子，她跟进去就是找不到这个人，四周狗叫得特别厉害，把她吓得飞一样跑出那个院子！第二天我大爷爷就归天了！按理说能讲出这样的故事的人应该是很讲迷信的，可母亲她同样不烧香不拜佛也不祈祷，甚至好多次都对我说：“哪里有鬼？人死了就像猪狗死了一样，不要讲究那么多！”。十年前，我和同校毕业同一所学校任教的好友去汾源的雷鸣寺游玩，一进圣母殿她纳头便拜，我惊呼：“你怎么还给泥胎磕头！”她脸色大变：“不要高声，小心惊了观音！”那神秘兮兮的表情，那虔诚伏拜的动作让我迷惑不解。我的大姑姐姐是个大夫，一次闲谈间我问她：“姐姐，到底有鬼没鬼？你是个医生应该知道的！”大姑姐姐说：“有鬼！肯定有鬼！医院太平间经常会里经常有鬼嚎的声音！”大姑姐姐还特意嘱咐我：“晚上十二点以后千万别拉开窗帘向外看，因为如果不幸遇到有人路过你窗前朝你笑，那肯定是冤死鬼，你就会丢了魂就会死！”大姑姐姐这样的关照对我影响最大——十二点以后的我绝对不敢迈出门口一步，夜起小便也不敢朝窗户上看一眼，直怕遇上勾魂屈死鬼！看来我所谓的怕鬼不是真的怕鬼，而是怕死，“生命诚可贵”活着多好，尽管活着会有许多烦恼，可每天喷薄而出的朝阳是那么醉人，氤氲西方的晚霞是那么绮丽。芳草大树百花蝴蝶无不在向你昭示这是一个多么充满生机的世界！亲人的笑脸朋友的关切无不在告诉你这是一个多么值得留恋的世界！而一旦无常万事休，亲人为你哭得肝肠寸断，自己尚还年轻的身体无辜交与虫豸饕殄，那是多么不好玩的事啊！正是因为珍惜生命我怕鬼，正是因为爱恋亲人我怕鬼！怕鬼的我丝毫也不敬畏鬼神，还是大大咧咧不忌讳神鬼讨厌的那些做法。我的在公安局上班的亲密朋友曾经告诉我：“如果你去五台山走一遭，你肯定会相信神鬼！”于是，2007年的夏天，我带上母亲。兄弟媳妇一起去五台山旅游，寺庙走了不少，就连很难跋涉的黛螺顶都上去了，可我一根香都没敬，膝盖连弯都没弯一下，更不用说五体投地念念有词了！我欣赏迷恋的是高峻的山峰，葱郁的绿树掩盖下的碧瓦飞甍！至于佛法在我心中根本没有一席之地可容纳。那朋友见我不可救药也就不再在我身边啰嗦鬼神之事了，虽然我们亲如姐妹。我的大表姐一家是我见过的最迷信的人，每天敬神、磕头、烧香、祈祷，还告诉我：“半路夭折的孩子是上辈子的讨债人！是你上辈子欠了人家的债！人死后要想转世投胎，就得活着时积德行善事！”于是他们就买了迷信书、画了鬼咒符一路散发，说是要救人于苦难中。哦！我差点忘了，大表姐就曾经有个孩子在十岁时意外出事身亡……
俗世太多太多关于鬼的传说袭扰着我的身心，让我茫然无措。书本里到底有无鬼神的论辩让我无所适从。共产党员应该是彻底的无神论者吧！那些先辈们不说死后见阎王，而是向马克思报到！可为啥他们中有许多人那么迷信，迷信的“固不可彻”？
我爱人有个至交，本来他在某县教育局占据了显赫地位，可他还想连升三级，除了跑官要官花黑钱还四处求神拜佛，找巫婆神汉，测问自己何时能够高升，出手大方，动则几百几千，巫婆神汉们高兴得心花花儿乱颤，每当爱人和我说起他求神求官那些事，我们都笑得喷饭！当今，为了跑官要官求神拜佛的人还少吗？这些人渣！花钱跑来官再去贪，心里有鬼自然要求助于鬼神了！难道不是吗？
我钦佩无神论者，不相信有神鬼存在自然就无所谓怕神怕鬼，自然就有打碎旧世界建立新世界的豪情魄力。只有这样的人，吴刚才愿意“捧出桂花酒”，嫦娥才激情“舒广袖”！在神鬼之说遍地开花、肆行无忌的古代，东汉时代著名的哲学家和教育家王充及其著作《论衡》的出现可谓是惊雷震天地，日出扫云翳。一炮震醒许多梦中人。我钦佩王充渊博的知识、宏辩的论述、独特的见解，更钦佩他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弥天大勇，每想到王充就为比他出生迟2000年的我的迷信思想惭愧——见识了如此多的科学发明、受惠如此多的科学发明的我居然还执迷不悟地去相信鬼神谬说，还怕鬼，愧矣，愧煞人矣！更何况那时以及后来相信鬼的人也不一定怕鬼。干宝《录鬼薄》中记载一个人夜行遇鬼，机智周旋，探得鬼界秘密，生擒此鬼变作羊卖了1500钱！我连一根鬼毛都没见过，怕的什么鬼？真是自己吓唬自己！
有时，我不由得十分钦佩那不怕鬼的人，不是有一句俗语“神鬼怕恶人”吗？我估计敢卖鬼的那个人阎罗王也不敢轻易招惹他，怕被他玩于股掌之上，黑白无常即使领了阎罗王的命令也不敢去锁拿他的灵魂怕被他卖掉永远返不回地府。那样的人肯定是阳寿长长的有，直拖到没办法惊动了玉帝，玉帝迁怒于阎罗，阎罗怕丢了乌纱帽没办法才无奈地小心地去追索他性命！难怪窦娥临死前满含怨气呼天抢地哭叫“为善的受贫穷更命短，造恶的享富贵又寿延”。为人是恶人，为鬼也肯定是恶鬼！恶人搅得人间不安宁，鬼界安敢收他？阎王只好让他“享富贵又寿延”得过且过，敷衍了事。
记得妈妈还给我讲过一个故事，说是有一个很长寿的人叫彭祖，活了很长时间不死。玉帝要阎王爷赶快查办，阎王爷责令判官立即着手处理这件事，判官打开寿命记录簿后傻眼了，由于年代太久，那上面已经没有彭祖的寿命记录了。阎王爷不知道彭祖的寿数，不能下令，只得让判官想办法。判官想了很久，决定微服私访，于是他扮作一位妇人背了一块黑炭，蹲守在彭祖必经的小河旁等他。也活该彭祖死，一大把年纪了还那么好奇，见一妇人洗炭就驱前过问，这正中判官下怀，他扮成的妇人故作娇羞状，扭扭怩怩地说：“奴家家务都做好了，实在没事干，见这块炭太黑了，奴家一定要在在天黑前洗白它！”
“哈哈哈哈”彭祖笑弯了腰：“彭祖活了八百八，没见过黑炭能洗白！”爽朗的充满真气的笑声震荡山谷。当然这是他的最后一声笑，阎王爷马上把他抓下地府终止了他的阳寿。如果说彭祖活那么大岁数是因为阎王、判官喝酒太多或者打麻将、洗桑拿、逛夜总会渎职误了事，彭祖毕竟是一小老百姓，不愁整治他。可遇到后台硬、脾气暴的主儿我想阎王判官肯定会发愁的。诸君难道不记得想当初阎王爷锁拿了齐天大圣孙悟空的灵魂、断了他的阳寿，不就被那毛猴子搅得鸡犬不宁、大乱方阵吗？神鬼怕恶人，人也怕恶人，做恶人真好！可怜被卖1500大钱的那个热心善良的鬼不知不觉间就遭到了恶人的暗算！呜呼！天地三界都扶持恶人，恶人该是多么快活，该是多么自由啊！
大概真是由于恶人太多冷了聊斋先生的心了吧，屡试不中的他就把目光从令他失望太多的人界投到了神界、鬼界，也许在他满是沧桑的心上，恶鬼神魔也比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伪君子可爱的多！“鬼也不是那鬼，怪也不是那怪，牛鬼蛇神它倒比那真人君子更可爱！”他笔下的那些狐狸精、鬼妹子情深意长，充满挚情侠义，可爱至极。蒲松龄先生这部小说当之无愧成为我国小说文化中一颗璀璨耀眼的明珠了。可是他那对世情的独到的见解，对恶人深恶痛绝的厌恶之情，以及他难以言说的辛酸之泪“其中滋味谁能解得开？”！谁能解得开！你能吗？纵然解得开，面对神鬼都怕的恶人你又能奈其何？
呜呼！佛教又宣扬积德行善，普度众生，结善果才能几世轮回，才能修成正果！唉！到底是行善好还是作恶好？看来神鬼学说本身就是矛盾的，只是骗人的鬼把戏，只是为某些人达到某些不可告人的目的而建立起来的虚妄学说，是某些人惯用的鬼蜮伎俩！不信也罢！我无缘成为恶人，没做过一丝一毫恶事，可也不是慈善家，专门去做沽名钓誉、萌荫子孙后代的好事。我只是一个普通不过的小人物，魂魄也是极其普通的一股寒酸气而已，不会引起三界多大注意，更何况古语说神鬼都尊敬读书人，咱不管好赖也算得个读书人吧，贫寒学子不值钱，谁会打咱的主意？所以咱还是平平淡淡、轻轻松松走过这一生，默默走向那个与冥界相约的日子相约的地方为好！至于鬼的有无！由他去吧！
我依然会告诉我的儿子：“没鬼！咱堂堂正正做人！舒舒服服睡觉！”白天不做亏心事，不怕半夜鬼敲门。就是敲了门又何妨，迟早一样！只要尽了自己在这个世上作为人的义务，问心无愧就行了！是这个理儿吧！嘿嘿！
作者简介：
叶晨，原名宫文英，1971年生，山西宁武人。教师。工作之余学习写作，铅字没有，网络文字颇多。个人理念：只要日子继续，文字拌饭的生活就不会间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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