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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里来(小说)
陈克
春节的喜庆余欢还未曾消隐，赵八庄的白天依然沉浸在节日的氛围里。
但天一黑， 再没人在家门口走动或串门闲聊，早早缩进被窝，伸出脑袋看黑白电视机上的节目。黑黢黢的星空出奇的宁静；挨到更深夜半 ，万籁俱寂 。
咔嚓！
平空里一声劈天炸响，村人们从梦中吓醒。
紧接着寒风吹彻，“咔嚓……咔嚓……”又炸两声，全村房屋被掀得乱颤，鸡飞狗跳；不少人惊恐不安披上棉袄坐起，想弄个清楚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怪异出现了什么幺蛾事。
刚刚闪过年，今天才正月初七怎么就打起雷来？
“正月打雷，遍地起贼”，老歌谣老论调仍然飞扬。
吃罢早饭，村人仨一簇俩一筌，有的红肿的眼睛还带着血丝儿，神秘地嘀嘀咕咕，后来一道口风在村里蔓延：打雷时候绿潭坑边上打面房的赵蛮子看得真真的，两个老鳖落到村前空场上，慢慢爬进绿潭坑。
一个全速滚动的雪球越滚越大，愈来愈加邪乎，几乎众口一词：
“老鳖精是一大一小；大的像锅盖是个老婆，小的像瓷盘是个小丫头片子”。
为使自己的虚构更深入人心有人又添油加醋，调动味蕾，进一步绘形绘色，加工提练，刻画形象。早晨还那样说，等到晚上细节描摹得愈发声情并茂。
老鳖婆婆给老歪(村东头会算卦的歪嘴女人)托梦说了：
她们是从天而降，在天上犯了错误。老鳖婆是仙果管理员，怪自己“馋猫”偷吃了珍珠果；小丫头片子是十二插花童之一，把丹丹花插个倒栽葱还往上吐唾沫。老天爷惩罚她们下界受苦受累，等到百天缘过悔改才能回銮。
村人懵圈了！
尤其是老婆们失魂落魄的样子，搞不清这老鳖精究竟是神还是魔，不知是吉祥降尘还是凶祸临头。吃饭没饭味儿，睡觉发癔症，白天黑夜颠倒过；
村里接连发生一些窝囊事。
几家娃娃干咳嗽，吃奶连黄水都哕出来，一齐住进乡医院；
三户青年男女订婚，不同原因都告吹；
“锅叉子”媳妇流产到路上；
孤老头八爷，在人家门楼下脱得光溜溜，痴呆了！
但也有好事，外出打工的贱宝，带回来一个俊媳妇。
几个老婆把这些事统统给老鳖精扯到一起，请教卦仙儿老歪。在老歪倡议下，她们在绿潭坑边上，用砖头临时垒起个尺把高的小庙，命其美名：二仙祠。神神道道弄得风雨飘摇，烟熏火缭。
那时还没有手机，我们真得佩服口头传递能量插上了翅膀，十里八村飞快知道赵八庄落了神老鳖。
开始招引一些人过来探求真伪。
路旁手柱拐杖的老太太惶惑的眼神打量着进村的陌生人，问，恁来俺庄干啥哩？
听说恁庄有老鳖？
嗨！你这孩子咋说话呢？恁庄才有老鳖哩！你把嘴打扫干净再说话！白长恁大的个子！
骑车的、步行的、三轮车拉着媳妇小孩、扶老携幼来了；
信息灵通人士真的强大，附近乡、县一塕一搭的人春潮似地涌来。
村北三里横躺着一条东西省道，公共汽车嘎吱停住，司机扬手招呼乘客们，走！上赵八庄看老鳖去呀！大家兴高采烈从大公交车门里钻出，相跟着向赵八庄进发。
春光乍泄，赵八庄田间土路上，时而移动着各色人群。早来的春风並非实际的身暖气爽，而是夹带着料峭。
人总是要吃饭，小生意人瞄准了商机。烧饼摊、牛羊肉摊、大米干饭摊、绿豆丸子汤摊、甘蔗摊……
打面 房，年后一段时间是淡季，临时改行的赵蛮子摆起一长溜儿烟、酒、茶水摊儿；
那边谁出个风筝摊儿；
这边谁又出个灯笼摊儿；
老歪居然还在路边摆了算卦摊儿……
像逢集，像逢会……
煎包锅支起两处，熏烟袅袅。捏包子的师傅高挽袖管，娴熟地拍揉面团，掐剂，包馅；站锅的中年女人，戗包铲在案上振响，高昂地边喊叫卖边忙向锅中淋油。
刚出锅的煎包两面焦黄，热气腾腾，油香四溢。儿童嘴馋禁不住香味诱惑；年轻人爱饿，老头老婆爱吃盛盘的煎包。走过路过总要买些吃的。好嘞，煎包生意啊最最红火；
然而，令人不能心满意足的是，大伙儿一齐集中精力，向绿潭坑水面仔细瞅望搜索时，发现只有死水微澜，风平浪静；清光照影四平八稳的面目给人无限猜度遐想；有人故意制造虚惊，忽儿胡指乱点鸳鸯，人们随他手指方向拔着脖子酸疼半天最后还是否定，哪儿是老鳖呀？
绿潭坑周围百来亩地，匍匐在平川上的冬小麦，尚未折头茁起。多天来被踩踏贴在地皮上，成了“老和尚的帽子平铺塌”。
省、市、县报社电视台记者蜂拥而至；
市动物园闻知老鳖事件，派专人前来，期盼有所收获；
西安一个动植物研究所的四名专家，通过相关渠道获取信息后，不远千里驱 车赶来。
一贯喜欢沉寂的村庄陡然沸腾起来！就像一个草根歌手本来的“小麻雀”，在中央电视台一露面，火了！立马变成了百灵鸟。
遗憾的是专家们不知为何，只呆候几个小时，摇摇头无功而返。
一场飘飘飞飞的春雪也没能给赵八庄带来喘息机会，热热闹闹划过去整个正月。
春耕生产马上就该打响开场锣鼓！
尽管市报、市电视台刊发播放辟谣但是观光人仍然断断续续。
乡领导十分头疼！
为了不影响春耕生产，确保安全良好的生产秩序，研究决定采取举措，调动几部机子将绿潭坑抽干！扳倒树掏老鸹看看到底有没有什么老鳖精，尽快尽早驱散迷漫的雾霾，还赵八庄一个晴空蓝天。
抽水实行三班倒，不仅白天抓紧而且晚上挑灯夜战。
绿潭坑上连天加夜水声哗哗。抽出的水顺着铃铛沟缓缓流进饮马渠，然后汇入大沙河。
经过轮番奋战，潭水终于干涸,露出浅底；大鱼跳跃小鱼乱窜。
忽然发现两个乌乎乎的黑团好像什么显露一点脊梁。大家抖擞精神，齐声喊：力气没有白费功夫没有白花，总算看见了战果。雀跃啊，欢腾啊，惊诧狂呼：老鳖精，老鳖精！
俩小伙自告奋勇，啊噢一声，忍着早春砭骨的寒凉跳了下去，双手狠劲一抖就卡住了黑团。谁料想他们二人相对一笑，喊声：老鳖精现身喽！遂将“老鳖”捧着高举起来,哗啦哗啦流着泥水。
大伙视线所及，惊愕傻眼了！
两个小伙子手里攥抖的原来不是老鳖，而是一大一小两块黑色塑料布……
充满气量的气球，叽——，一下泄瘪瘪了。现场唏嘘一片。
满怀希望能看到神物出现，美丽的彩虹破灭了……
脚踹“二仙祠”！
坑岸上，不少人差点儿笑岔了气！
2019.2.1 珠江豪庭
作者简介：
陈克，河南虞城县人。河南省美术家协会会员，河南省作协会员。美术作品多次参加国家、省、市、县展览并获大奖；小说散文发表于《安徽文学》、《奔流》、《河南日报》、《河南文艺作品选》、《商丘日报》等报刊。出版中、短篇小说集《冷翡翠》。偶有漫画作品见诸报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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