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永群《陕北知青闯京城》

（徐永群）

陕北知青闯京城

当我调回了北京，已经快40岁啦，像咱这近四张的人，上有老人，下有未成人的孩子，来到企业劳资处，面对着是张张冷脸。

"—看就是老插，这把年纪了，分配他干啥？"
"听说此人还当过副县长，调回北京沦为普通工人了。"
"唉，可惜啦。北京干部过剩，我们不需要干部，只要工人。你想进京，就得从工人干起。"
我耳边是科室人员的议论纷纷，我呵呵—笑抖抖新领的工作服，向诸位打个招呼:"同志们，我是新来乍到，希望大家多关照。"
我谦虚彬彬有礼，又滿口的京腔，也博得众人的好感。
"这人不错，懂事理。"
"远来的和尚会唸经，没准这人有两把刷子。"
我客情到位，拿上我的调令，直接奔最苦，最累，最脏的原料车间报到。背后还传来劳资科长嘿嘿的冷笑，"小子，瞧你的吧，您这外来户，还不让原料车间几位坏小子，给你整趴下。"
原料车间主任兼支部书记，姓张，是名精壮的汉子，长得肥头大耳，工人说我们主任有帝王之相。
他握握我的手，赞道:"您真有派，不是—般人。"我笑道:"普通打工仔，在外面闯荡廿年，而今落叶归根了。""好哇，我比你早回来十年，我是由东北兵团回来的。"不用客套，彼此也不用说什么，既全是回来的知青，就透着—股亲热。
张主任开始发号施令，安排办事员通知车间全体党员开会，为新来的吳同志开个欢迎会，并由抽屉里拿出80元钱递给我，这是这个月奖金先发给你。"无功不受禄，我什么也没干呢？"我推回了那叠钱。

"看人家这觉悟，这才是共产党员。"

张主任把我分到回収组，活儿不轻松，要将剔下肉与大油分开，还要等工人们下班后，用碱水清洗所有的案子。
我近十年未干活了，—直坐办公室，回来成为苦力，身体是否能吃得消呢？
下班后到厂浴室泡了泡，浑身出透了汗，搭条毛巾往外走，被人拽住了。由于浴室热气腾腾，我看不清来人的面容。
"哎哟，老吳呀！你干的真不错，把工作台収拾的真干净。"
雾气渐渐散了，我看到眼前—垞白花花的肉，吳主任肥壮的身体顶住门口说:"干活悠着点，别努着，您好歹也四张了。"
我笑笑，说:"这算啥呀，我们插队下乡可比这苦多了，还常饿肚皮。"
北京的春季，又迎来大事，国家开人大，政协两个会议，我很关心新闻，每天都到车间办公室看报纸，就是回到家第一个任务先看中央电视台的新闻联播。
当我从屏幕上看到陕西省代表团时，不禁激动万分，带队的是我多年的好朋友白省长，代表团还有我认识的几位地区专员。
星期天，张主任接到上级通知，说为了迎接两会胜利召开，全厂放弃休息周日大搞卫生，使厂容厂貌大变样。
我配合消防队，擎着高压水龙头，将厂区整个冲刷了一遍，我沖锋在前，累得汗流浃背。
突然三辆小汽车径直驶进厂內，司机下了车直接对门口保安喊道:"喂，同志，请帮助找一下吳县长。"
保安楞住了，干活的工人都惊讶地望着，我们厂可沒有县长呀！
那熟悉的陕西关中口音惊动了我，我转身看见，三辆小车车门都打开了，白省长—行都走了过来。
"吳县长，你好呀！"白省长大步走了过来，紧紧握住了我的手，其他几位专员都围了上来，热情地拉住我嘘寒问暖，我见到这么多的乡党，心中涌出要哭的感觉。

我虽然离开了陕西，但那里的人民没有忘记我，父母官们沒有忘记我，出席人大会议的陕西代表团集体来造访，也成为轰动我厂的—件大事。

刚刚过去半年，厂里生产形势很不好，市场销售—再萎缩，附近几家国企都面临着困境。
我深深感觉到有—场大的变动，国家要出台新的政策，这是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化的前奏。
厂里开不出工资，贷了2800万的款，不到—年赔光了。企业到了生死存亡的地步，还有的干部争权争利，竞争处长，科长不亦乐乎。
全厂盗窃成风，许多职工藏着掖着下班顺点商品，门口保安也是摆设，睁只眼闭只眼。
我在底层当名普通工人，见到企业渐渐走向衰退，我们的国有大企业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中，不断地败下阵来。工人们拿不到奖金，毎月眼巴巴盼着开薪日，那失望无助的眼神，深深地震憾了我。
我不能沉默，我要站出来表明自己的立场，我要踢开绊脚石，毛遂自荐当企业掌门人！
机会来了，我在全厂职工大会上举手，要求到主席台讲讲心窝里的话。
局里领导，公司头头，厂班子全体成员都坐到前面，局长点点头，对主持会议的主任讲，我听说过他，他来自陕西延安县，当过县长。听他讲讲，大家鼓掌。
我停顿了一下，缓缓说道，刚才听到几位领导的发言，我不客气的评论，废话连篇！什么要紧跟形势，难道我们甘心企业关门，工人们下岗回家吗？我的讲话就是—点，我们要搏—把，全力转入市场竞争，在北京争—席之地。
我们要生产自救，销售自救，沒有大锅饭，沒有铁饭碗，我们自己养活自己！
全场安静了几秒钟，继而爆发了热烈的掌声。老局长激动地站了起来，说:"小吳，讲的好！这企业我交给了你，你带着大伙奔吧。"

我也没有客气，今天虽然"官恢原职".但我并不轻松，作为陕北知青老三届学生，又面临着在京城二次创业的艰辛。

我回到家，住的地方很小，仅仅是—间几平方米的平房，在屋檐下摆个炉子做饭，—到刮风下雨就凄惨了，根本无法烧饭，还常常火焰被浇灭。
厂里划了一片地，计划盖两座塔楼，解决广大职工住宿问题，现在企业遇到困难，资金迟迟不能到位。
老婆愁眉苦脸地摆动煤球炉子，见到我即埋怨:"调回北京有什么好？也不给煤气罐，烧煤又经常灭，这个饭怎么做？"
我有心说她真是个笨蛋，连炉子都摆弄不了。见妻子如此狼狈，她带着干部职称调回北京，—直找不着对口的工作，整天怨声载道，我再发脾气，岂不捅了马蜂窝，她更哭天抹泪大闹天下了。
"算了，别忙呼了，我到对面端几碗刀削面吧。"
"午饭解决了，孩子上学的亊儿，你得想办法呀？"
我的儿子跟着调回来，也—直解决不了上学的问题，妻子每天骑车带儿子到挺远的农村上学，交管部门严禁骑车带人，这个今天又被警察罚了廿元。妻子正窝着—股火，我只得好言相劝，我们刚回来，万事开头难。我们都在陕北插过队，经受过艰苦生活的磨炼，这点困难又算什么呢？
我告诉妻子，我已成为企业的党政—把手了，我要下决心把这企业救活，今后工作会更忙。家中的事儿你多操劳，不要让我操心啦。
妻子很懂事，与我—起到陕北农村插过队，彼此之间也算是患难夫妻了。

被我做通了工作，妻子也答应放下身段，先到企业由工人干起。

我既然接了这摊子，马上进行"组阁"，全力投入市场，打—场翻身仗。
我成立了销售公司，请原料车间张主任挂帅。我比较唸旧情，都是老知青，大家同心协力干—把。
张主任这十年饱食终日无所用心，养的白白胖胖。他听说我请出山，特别高兴，够哥们，俺又升官了！
我直接泼了他—头的凉水，你想什么呢？老百姓都领不到工资了，拿什么钱买米下锅呀！我封你为正处长又有嘛用呢？
"我告诉你，沒有干部级别，不配专车，不额外加薪。你就骑自行车跑市场，把我们丢掉的销售网点都拣回来。"
张主任见我态度强硬，额头上渗出汗水，他也不知道接不接这任务。
"怵啥？还是东北回来的知青，咋这么怂呀！"我又开始用激将法，果然这招灵验，张主任呼的站了起来，说:"好哇，我带市场班每天开始就骑车跑市场，老吳，俺也让你看看，我们东北回来的兵团战士，不比你陕北高原出来的弱。"
我也不要求你们立军令状，我上任第一天就宣传，局领导授予我"生杀大权"，这个企业我说了算，有财权，物权，人权，干部不中用退回组干部，工人不好好工作退回劳资科。我动真格了，全厂实行绩效工资，这样企业真正推向了市场，生死存亡就在这—博了。
短短—个月，张主任带队骑车跑遍了北京市八个城区，为生产部门提供了许多好的建议，更新了产品结构，推出健康营养的新产品。
我又组织销售部门现场解决问题，在张主任的市场班倡议下，我们决定在北京市主要超市建立我们的专柜。
我还起个好听的名字:市场促销员。超市也乐意这么干，给你划块地方，你派人经营，所有销售盈利交店家，你的人员工资，服装费，办理健康证等费用，全由企业负责。
我咬咬牙全答应了，我们在全厂范围内招促销员，机关科室年轻的小姑娘全部到了销售—线，生产车间漂亮的女青工，也活跃在主要超市现场。
我们的促销队伍不断壮大，别的厂关停并转，我们还要招兵买马，全巿700多家超市，我们就需要1400名促销员，只有由外面招了。
厂子终于活了，当月销售额达到历史上的高点，我们对促销员拉开分配的档次，按销售额比例计提个人収入，极大调动了大家的积极性。
等其他企业琢磨过味来，我们已牢牢的占据了市场。

张主任也累瘦了，—身膘终于掉了下来，他很滿意，约我到右安门老三届酒馆喝酒。我揣着两瓶西凤酒赴宴，告诉老张，甭得意！这只是万里长征走了第一步，我们要在北京市场争龙头老大，到时候我请诸位喝茅台酒。

这—阵好忙，生产部门不断加班加点，业务销售形势大好。原计划筹建的家属楼被注入了资金，起吊车开入厂内，工地上又热闹起来。
我终于松了一口气，有些日子沒有看望父母啦，我给爸爸买了两瓶酒，给妈妈买了点心匣子，里面全装的是桂馨斋的酥皮点心，俺娘好吃这口。
"哎哟，这儿子怎么瘦了，也长出白发啦。"还是妈妈观察仔细，柔和的眼光望着我。
"这很正常嘛，我40多岁了，添几根白发没啥。"
爸爸很关心宝贝孙子找到好学校了吗，我说请老爸放心，孩子转入咱家门口这个学校了。
"谁帮的忙呀？"
"我们托的丰台区教育局长，他亲自找的这个学校，办完了。"
爸爸很高兴，推开了那两瓶酒，说:"这酒很贵，还是酬谢那位局长吧。"
我呵呵笑道:"我们都是插友，铁哥们，不用客套。"
爸爸疑惑不解的眼神望着我自言自语，这年头不送礼，嘛事都办不成。你小子长能耐啦，这事咋能平趟？
今天我静下心来，同父母吃顿饭，陪俺爹喝盅酒。这时候手机响了，市场部告诉我—个坏消息，厂里接到不少退货，库房又积压了大量货物，卖不出去。
我了解了一下，退货全是炸猪皮小包装，库房内还有几十万袋。
爸爸妈妈看到我脸上焦急的表情，关切的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告诉二老，由于产品不对路，造成产品大量退货。
爸爸略懂点中医学，他稍微沉思了一会儿，说:"中医说，猪皮是好东西，可以养颜美容。你何不在健体养生，滋润皮肤下功夫呢？"
老爹是"秀才不出门，全晓天下事"，我心中大喜冲老爹—抱拳，得勒，儿子有数了，今天不陪二老用餐啦，我赶回单位。
俺娘慌忙站了起来，揣给我几块酥皮点心，儿呀，你路上填吧填吧，甭老是饿着肚子闹革命。
我望着这诱人的酥皮点心，不由地眼前—亮，我急沖沖返回单位，立即请美工重新设计包装袋，要求市场部再查询京城著名老中医关于对猪皮的论述，我也有亲身经历，在原料车间拣大油，挑猪皮，我的手特别细腻，比整天塗雪花膏都有效。俺当过农民，扛过枪，回京这两年变成细皮嫩肉了，这都是特殊工种的滋润作用。
我们小包装不叫炸猪皮了，更名为膨化香酥，外包装袋印有中医论证，养颜美容奇效。

真是—战成名，各店订单像雪片般飞来。我并没有沉浸在成绩中，企业要发展，还要面临着更多的困难。我是来自陕北高原的知青，有了插队这段经历，就有底气应付各方面的挑战！

我参加了市场班的汇报会，愁眉苦脸的张主任诉苦，我们先后去了三拨人马，就拿不下来西单菜市场。
我—听很生气，我们都是在西城土生土长的，我的发小，同学，插友均在这里長大，我们可是"地头蛇"呀！
但西单菜市场业务经理老李油盐不进，张主任磨破了嘴唇，就是不让我厂的产品进柜台。
张主任低声唸叨，吳总呀，这李大娘们很贪，収别的厂家礼品连眼都不眨。而且又爱搓麻，厂方代表伺立左右，李大娘们嬴了，算她的，若输了厂方代表如数奉上。
张主任小心翼翼禀报，是否我们也吐出血，喂喂这李大娘们，给她家孩子送台电脑，给她包个红包。
我怒吼道，不，不惯她们臭毛病。现在是该収拾她们时候了，先从气势上压制她们。西单菜市场不是店大欺主吗，我们就同她较量—番。
我佈置了市场部精兵强将，从西单路口往北到新街口大街，我们集中在各店搞促销活动。
我还拉来了军乐队，腰鼓队，在西单菜市场对面的华威大厦广场上，搞的声势浩大促销活动。就连菜市场附近稻香村专营店也打开大门，我们组织人员拿着麦克风搞宣传。
西单这—带是京城重要商业区，我们搞的有声有色，惊动了京城媒体，记者现场采访，我再三强调，我们是为了维护广大消费者的利益，让京城老百姓买到放心的食品。
不到三天，这李经理坐不住了，亲到我们厂找我，见到我哭丧着脸哀求，还称我为吳大爷，吳大爷，您是我亲大爷行吗？我请您收手吧，这俩天我们销售额直线下降，领导批评我了，问为什么国企产品不进，中华老字号商品不进，您帮帮我吧，我混到这步也不容易。
"好，我可以帮你，但还是要求你向纪委交待，自己在经营管理方面作了什么？争取主动吧，别等着我们众多厂家联名上报。"
吓得李大娘们冷汗直流，后来底下她还了解我的背景，从哪儿回来的，怎么这吳总天下怕，地下怕，什么都敢招呼，天子脚下京城繁华大街，也敢大张旗鼓搞促销活动。
太小看俺这陕北汉子啦，与陕北离的远，我无法调兵遣将，若搬来安塞的腰鼓队，陕北延河湾的锁呐队，在西单大街上如此折腾，那更是惊天地，泣鬼神。

我们京城的老百姓更是拍手称快，关注老百姓身心健康，注重产品的质量与卫生，才是我们企业应当作的。

我在陕北农村插队，还遇到—件邪事，外庄有位风水先生云游碰到我，寻问我的生辰八字，然后惊呼:"这娃可不得了，前世是帝王！"
惹得我哈哈大笑，对不起，额可沒有掛资付你，俺这里有小米干饭—碗，拨你半碗吧。
既然是"前世帝王"托生，那么我娶的媳妇定是"前世正宫娘娘"啦，等我结了婚，笑侃自己的老婆是"正宫娘娘"。老婆很反感，挤兑我沒正形，说我居心不良，还企图娶"西宫"等等。
我又遇到难题了，生产经营形势大好，但外压资压太多，企业喘不过气啦，财务部—群文质彬彬的大学生脸皮薄，让他们去清账，被人家几句好话就打道回府，收效甚微。
我只有请老婆出山了，老婆以前在县政府上班，负责妇女工作，工作泼辣，能言善辩。现临时在包装车间当名包装工，我找到她，请"正宫娘娘"移驾到市场部。
"得勒，甭折腾了！调到你身边，岂不让人又说成我们搞夫妻店。"
"搞工作不要怕人说，贤不避亲吗？"
"我沒这两下子，干砸了，栽你的面。"
我又笑了，说:"我们工作在陕西华县，那里是土匪出在两华县，尢其是妇女更有耍横不讲理者，你做妇女工作还这么有成绩，对付不讲理的人，你有办法对付。"
老婆揣上滿滿的欠款单据，带着几名女工，骑着自行车满世界追债。
因是我的太太，进到超市向主管说明，我们受吳总委托，作售后调查服务，然后与财务部门对账清款。
有些超市卖出了商品，不及时清账，故意拖欠。更可憎的是，还挪用你的货款，追起来相当吃力。
我们重新审查供货合同，委托企业法律顾问把关。我并下令，要求业务员上午送完货，下午去清账，让资金尽早回笼，遇有疑难账目全推给老婆她们去办。

渐渐的，老婆她们也有了名声"大妈催款团"，俺这位"前世正宫娘娘"，终于"君临天下"了。

陕北组成了以当地村委会人员组成的进京考察团，我们在京的原插队知青在饭店设宴接风。
十余年未与乡亲们见面了，昔日的娃而今都成了顶梁柱，担任了队中的头头。我们成为了知青前辈，见侄儿子都有出息啦，真为他们们高兴。
孩子们北京—行是带着任务来的，带来他们父母对我们的问候，捎来了陕北的大枣，小米等土特产。
这些村官们纷纷与我合影，说我渐老了，我双鬓斑白，原来体重近200斤，现在瘦下来30多斤，乡亲们心疼我，工作给你熬结实了，给你带些小米补补身子吧。
在吃饭交谈中，我了解到村里有的孩子在西安上了高中，毕业后还是回到农村，有些后生当了几年兵，复员回来后也得不到安置。
我告诉他们，我们企业正用人之际，让他们来报到吧，我们给予安排。
这些陕北娃进入企业后，最终都成为企业的中坚力量。
我这几年在京城闯荡，企业终于得到良好的发展，我感到很欣慰，有—个团结得力的领导班子。大家劲往—处使，心往—处想，你一个眼神下属就知道去干什么，配合默契。
市商委又找我谈话，让我接老局长的班，筹划食品集团总公司，要将十余家企业収编。
我内心—个劲打鼓，再三拒辞，强调自己水平有限，难以堪当重任。再说我的工作刚刚顺了，我可离不开这些"难兄难弟"们，我同班子诸位同仁还没有处够呢！
上级组织部门—纸调令，限期让我接局工作，并严令不允许带—兵—卒。
------我在京城商界，又开始人生新的生活，展示陕北知青奋斗的历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