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的宿命
刹那间，鸟发现了隐匿的枪口
鸟能做到的就是不顾一切地逃走，鸟
并不相信天空，天空提供不了避难的场所
但眼下，天空是鸟的活路。鸟终究要返回人间
仅凭灿烂的阳光是不够的，光明其实是麦粒
和水，鸟看到了一张网，让鸟宽慰的是
星星一样的网眼要比枪口温和许多
◎迎面而来
你迎面而来，随即变成一道影子，隐入
我的身后，知道你来时的方向，却不明了
最后的意图，于是等待意外发生，或惊喜
或沮丧或不知所措。并非所有的花朵
都愿意等来结果，有的赴身葬进泥土
尽管充满哀悼的意味，也要为没落的
春天，保留一份纯粹
◎被我忽略的
开始在下雨的时候怀念晴朗的事情
尽管天晴的日子远远多过雨天；突然会
想起那些被我忽略的人，确信他们一定
过得很好，在一个僻静的地方，在一个
无需用声音表达情怀的雪山下，不像我
天尚未凉下来，就反复唠叨
该把冬衣棉被拿到太阳底下晒一晒
◎面对一杯酒
一杯酒搁在雨声之外，清冽而清醒
与周围的万物格格不入，我突然生出
一种畏惧一种敬仰。大半辈子了
从未抗拒它，也从未有足够的力量
抗拒得了，面对一杯酒，岁月如此
混沌，而我只有在最初醒来的
瞬间，才能瞥见内心的那滩混浊
◎天凉了
天凉了，开始依赖这个世界，开始忽略
棉朵的白，而只注重它的暖；开始将
一段恋情，从嘈杂中剥离出来，只玩味
相拥时的心跳；开始将手伸出去，并不区别
熟悉或陌生，试图握住什么，作为支撑
终久得靠自己的血热取暖，只是在寒冬
来临的时候，真不想让自己太过孤单
◎曾经的伤痛
我几乎能描摹掩在夜色中的万物，唯你
我无法言说。死亡仿佛岩石，越往深处
越是厚重而不朽，只有露出的部分才如此
狰狞不堪。此时我刚睡醒，发生的一切
还没在我的俗身里缓过神来，亢奋的表情
与一支颂歌极为相似，而茫然的泪水
在短时间内很难找到曾经的伤痛
◎雨湖
真的想歇下来，但又找不到一个踏实的
地方，像当初形单影只的样子，默默地
与湖水交谈。彩灯眩目，丢失了那盏偎在
夜色中的渔火，我顺势蹲下身子，再无
蓬勃的芦丛抚慰我疲乏的眼神
曾经渡我的小船早无踪影，我本身如同
一件旧事，此时此地，能与谁提及
◎正在发生
灯火再一次越过我的边境，无声的春雨
裸露无遗，油菜花不再连绵成烂漫的一片
各自孤立各自点缀。尖锐之物以丛生的草木
作为伪装，贸然之中，血流不止，我不得不
承认，疼痛感也是来自上天的慈爱与呵护
在我狭长的影子里，仍有几只安静觅食的鸟
我实在不忍心告诉它们正在发生的一切
◎还是这么任性
精心料理的庭院，终是奈何不了秋天的落叶
枯败的景象一旦降临，你是拦不住的
还是这么任性，不知道随暗下去的天色一起
隐身，仍固执地披星戴月，奔走呼号于旷野
而旷野却将你囚禁于无边之中，寂寥之处
你就是风吹草动，一束光打过来
照亮了你，也出卖了你
◎欲望的稻田
只有在一幅油画里，稻田更接近摹拟的
天堂，首先是一群鸟，它们在迁徙中折回来
舍生忘死；其次是我们，从没像现在这样
将自己深藏其中；最后是远处的那抹黛色
拒绝光，甘愿瘦成一道可有可无的影子
欲望只是一种颜色，好比稻田
生存的依据远没有想象的那么复杂
◎遗失
儿时不愿撒手的玩具，终于成为了累赘
找不到一个空间留住它们；院子里的石榴
挂在枝上，枉自红着，没有手伸过去
握住曾经的温润。当一切已经习以为常
有谁收住脚步，回头报以深情的注视
自以为历经千山万水，但内心的刻痕中
却见不到一片落叶一枚赤裸的鹅卵石
◎神的样子
突然掉头往回走，有错吗？念及一个人
看他是否安好；或者，丢了一样东西
决意找到它。前往即是方向，得顺从
内心的指引，而路无尽头，歇下来的地方
或许就是抵达，在静默中作一副
沉思状，在挥汗如雨中将自己打造成
我所理解的神的样子
◎不如回家
天已经黑了，我还在外面，在街上
在这座城市人群最稠密的地方，不在乎
是否有人推搡我、漠视我、视我为无物
每个人的出现与消失，好比天气的转换
如此合理与自然，就像树冠上的柿子
终会掉下来或被啄食，结局已然明了
不如回家，把想说的话都说出来
◎让我睡一会儿吧
还是让我去睡一会儿吧，窗外的湖水
柳荫，草丛间的蝴蝶，以及欲开未开的
花朵，它们需要安静。让我用一个梦
拒绝一场战争，或者，将炮火连天的场面
葬进梦里。尽管骇然，尽管惊魂不定
毕竟我用一场恶梦，成功地捍卫了
醒来后的风和日丽
◎我们就是细微之处
可以绕过大江大河，却绕不过一口池塘
可以绕过大漠大山，却绕不过一条小路
接纳我们的，恰恰是一口水一朵棉一株
稻穗；而我们念念不忘的，也许只是一粒
脱落的纽扣一只纸鸢一句话一个表情……
我们就是细微之处，习惯于云淡风清
根本经不起翻江倒海，大悲大喜
◎别想复杂了
够了，再往深处，将是一些硬物
会碰伤你，你想要发现的，其实都在
浅淡处，比如云、野草莓、灵芝、竹笋
一汪潭水……别想复杂了，在你看不见的
地方，很可能是地狱，或者葬身之所
别让太密集的东西遮住了你，起码
应该让闪电能够找到你
◎用旧的物什
实在是无事可干，赶在太阳落山前，整理
一些旧物，我一件件地将它们放进纸箱
用胶带封上，往后应该用不上了，但又不忍
扔掉，毕竟朝夕相处，免不了有一天
家人会突然念及。不知不觉天就黑了
没开灯，倚窗，落寞中我也像是一件
被阳光用旧的物什，遗在浅夜
◎路过一片竹林
我栖身于你的光芒之中，每一片竹叶都像是
一道伤口，于是等它憔悴，等它愈合成
我的肤色。你路经我的尘世，仿佛风穿过
竹林，“沙沙”声像隐约的天籁，来还是
不来，于我都是美好的，活着能得到你的
口信，如同伸手就能触摸到竹根，甚幸
甚慰，甚是觉得万事大吉
◎平常
睁开眼，天空晴好得简直无法收场，纯粹的
蓝，配着偶尔的云朵，甚至没有鸟飞过
鸟飞得再高，也是一俗物。烧火，做饭，顺带
煮一壶粗茶，炊烟不会越过山岗，淡淡的
在林间弥漫，好似眷顾人间的白云。这么好的
天气，更适合上山采摘，下地耕种
只有挂在檐下的蓑衣，在等一场雨
◎离开人群的时候
离开人群的时候，是个正午，只有葵花还向着
头顶的烈日。人们像躲开暑热一样，相互
避让，剩下一些窄路，留给自己也留给别人
我独自默念一场雪，想着雪后初晴你偶然
一抬头，我便看到了雪地上的早霞。有些情景
比天上的大雁消失得更缓慢，积雪下
总有大片的草，执意挽留忠诚的马匹
◎门一直开着
门开着，门旁的一把竹椅，消耗了整个上午的
阳光，风进进出出，成为静态中最自由的部分
堂屋的梁上，有一个燕子筑的窝，风暴后
不见燕子归来，一个坏天气总会用自己的方式
让我们记住它，而今天天气很好，所以
门一直开着，一把铜锁半挂在一扇门的
锁扣上，像一件可有可无的饰品
◎星星
已过惊蛰，居然听不到一声虫鸣
甚是无聊，不想点灯，就让夜这么黑着
黑得像一个夜。窗外传来两个孩子的对话
——爸爸说夜晚应该有星星，在哪呢
——夜这么黑，就算有星星你也看不见呀
心一阵颤栗，到底有多久没有仰望夜空
因为我始终认为星星一直都在那里
◎小街
走进小街，阳光以骤然暗淡的方式，让我与那些
似曾相识的事物相认，其实，我只是作一次
短暂的逗留，只是想知道还有什么样的心事
仍被囚禁，只是试图证实曾经对天空的摹拟
到底有多少没有失真。能够修改面孔的
不只是风雪，还有春天疏淡的雨，而表情
总是先于花朵穿过小街的窄门，深入秋天
◎我的东西丢了
返回来，已经散场，除了更加冷寂
我没找到丢失的东西。白玉兰散落在
玉兰树下，洁白的瓣上留有踩踏的印痕
即便沿着这些花朵找下去，恐怕也是徒劳
不远处的草坪上，一个孩子正在东张西望
我想起自己的童年，孤零零的
像一件失物，一直在等人认领
◎眨眼之间
一壶水在炉子上保持着足够的温度，我与你
面对面地坐着，话越来越少。有树叶
飘落在院子里，我说天在转凉，你说
是该冷了。门外传来妇人喊孩儿回家吃饭的
声音，接着，又是一片寂静
落叶铺满了院子，好像是在眨眼之间
眨眼之间，半杯茶水也跟着凉了
◎在山里
回到山里，用溪水重新修饰自己
风在落满烟尘的草木间穿行，我尚有时间
辟一块荒地，种些粮食和果蔬，喂养余下的
光阴。春天太靠近人间的喧嚣了，我的理想
是将自己塑成一个雪人，紧紧地
抱住自己，与万物一同安睡。在山里
能叫醒我的，恐怕只有鸟声
◎邂逅
一匹马从我眼前的草地上疾驰而去，春天
就此被冷落。我与你的邂逅应该视为一个
节日，伸出手，握住；即将表达的一切
都会成为过去，因此，别动，别张望
别把任何道路密谋为一条退路
实际上，一定有花朵想回到风雪中
重温一种依偎和不弃
◎静夜思
从此，很难入眠；从此，常在静夜里
将自己数进一群羊中，浪迹于草原深处
越是细微的东西，越是记得牢靠，当阳光
照耀的时候，我才会想起刚刚经历的一场
雷雨，如此不堪。惊现于窗外的荆棘
应该与你有关，而你的消失，使连天的
芳草，就真的没有了尽头
◎打开门
打开门，实际上什么也没出现，风像一个
掘墓的，但已无可葬之物。银杏树守在
院子里，沉默与容忍，使万物少了很多
凛冽之气。我愣在门口，对失去的那一部分
在默祷中再一次将它们重温一遍
对即将到来的一切
正在腾出所剩不多的善念
◎慢慢回头
慢慢回头，顿时明白来日未必方长，很多
旅伴，并没跟过来；钟声敲碎的原以为
是鸽影和夕阳，实际上是内心的节日
和时光的礼物；亲手植下的梧桐，已经
高不可攀，摊开手掌，每一条纹路都如同
一道闪电，命运轻浅，没有一个心事
能够藏起来，留待来日回味
作者简介：胡昕，湖北蕲春人。毕业于武汉大学中文系，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公开出版的诗集共5部；主编出版散文集共10种；有作品入选多种选本。现供职于湖北省期刊协会，《情感读本》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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