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世同堂（上）

老舍

1. 一部中文作品，成为美国“好评最多的小说之一”

1949年，一本名为《The Yellow Storm》的小说在美国出版。它来自于一本中文作品，原文长达百万余字，翻译成英文后，因为真实细腻的刻画，以及发人深省的情节，受到了白人群体的广泛关注。他们讨论战争的残酷，感叹中国人的坚韧不拔，也由此反思存在于人类共性中的那些善与恶。络绎不绝的评论和赞叹，使得这本书在同一时期的出版物中脱颖而出，成为了美国“好评最多的小说之一”。 那这本书的作者是谁呢？说出来大家都知道，他就是新中国的第一位“人民艺术家”老舍。这本书的中文名字，大家更是耳熟能详，那就是《四世同堂》。但为什么英文名叫“黄色风暴”呢？有一个说法是，因为故事背景是中日战争，中国人和日本人都是黄种人，黄色风暴的意思就是亚洲的风暴。 的确，老舍创作这部小说的契机就是抗日战争。1941年，他的故乡北平已经被日军占领了5年。因为中国人民的顽强抵抗，日本原计划速战速决的侵华战争进入焦灼的相持阶段。为了声援前线战场，无数文人志士纷纷在艺术创作里抒发自己的爱国情怀，想要通过精神上的鼓舞，不断振奋百姓和战场将士们的抗日激情。 老舍自然也不例外。只不过，和其他作者不同，老舍并没有选取那些宏大的战争场面作为描写主题，而是将眼光放在了战场背后的平凡人身上。 在故事里，他描写了北平沦陷区一个叫小羊圈的胡同，小羊圈胡同就如同一个大染坊，里面住着各式各样的人。有一朝落魄的皇族后裔，也有世代贫苦的走夫小贩，有相依为命的孤儿寡母，也有富得流油的达官贵人，还有才高八斗的知识分子，以及家境普通但四世同堂、其乐融融的祈氏一家。 老舍将这些个性特征差异极大的人聚集在一起，通过深入他们的内心世界，极其细腻地展现了战争背景下，不同身份的人的抗战态度，不同性格的人的命运沉浮。从一个个小人物的视角，剖绘特殊时期的人情冷暖。 这种将宏大主题进行微观化处理的方式，是《四世同堂》最大的创作特色。老舍刻意削减了战场上的血腥与暴力，但又没有弱化战争的残酷与无情。可以说，《四世同堂》是以《红楼梦》的笔法，写出了《三国演义》的壮阔。它里面既有如贾史王薛四大家族般的大族群图谱，也有涉及到各行各业、众生百态的人物群像。老舍通过对这些人物的串联描写，生动地展现了战争的残忍与民族命运的颠沛流离。

2. 小羊圈胡同，整个北平城的缩影

在说故事之前，咱们还是得先来看看小羊圈胡同。 这小羊圈胡同，坐落在北平西城护国寺附近，造型像葫芦一样。排在最前面的，是那葫芦嘴儿，很细很长，路过的人如果不仔细看着，很有可能走过。顺着这嘴儿一直往里走，经过堆满垃圾的小道和墙贴着墙的走廊，差不多几十步的距离外，会突然看见一个豁然开朗的圆圈地带，那便是葫芦的“胸”了。顺着这“胸”再往前走，穿过另一个狭窄的走道，就会看见一个比“胸”大出两三倍的地方，那是葫芦的“肚子”，也是整个小羊圈胡同最宽敞的一块地方。 咱们故事的主人公祈老爷子一家，就住在葫芦的“胸”那儿。 房子是祈老爷子年轻的时候买的，他挑了很久，才看中这套小院。先是因为葫芦那细长的嘴儿让他感觉到安全，然后又住在“胸”里的人家有六七户，平时聊天、串门也挺热闹。最重要的是，在“胸”的正中间儿，有两棵枝叶茂密的大槐树，有了孩子以后算是个挺不错的游玩地儿。 祈老爷子在这个小院里一住就住了四五十年，由当初的单身小伙儿，变成了整个小羊圈里唯一一个四世同堂的高寿老人。所以他将这个小院儿当成了自己的风水宝地，认为这地方可以一直帮着他们祁家添丁进口，福寿安康。 只可惜，卢沟桥的枪炮声打破了他美好的愿景。 北京封城，日本人的飞机大炮冲了进来，忙着张罗自己八十大寿的祈老爷子，不得不放下这桩他原本觉着最重要的大事，开始操心起家里的粮油储备来了。这是祈老爷子这么多年来累积的经验，要说一直风调雨顺，北平其实是极少的。但按照惯例，无论是八国联军侵华，还是七七事变，北平的事儿闹得再大，也不过三个月。三个月内，这事儿必定平息下来。趁着现在城里的各项物资还没有紧缺，祈老爷子赶紧吩咐长孙媳妇，把三个月内日常要用到的吃食都备上，以应不时之需。 诶，可能有听友会问了，为什么张罗这些事儿的是祈老爷子的长孙媳妇，不是儿媳妇或者老伴呢？那就得仔细说说祈老人的家族成员了。 祁家四世同堂，最长的一辈里只剩下祈老爷子一个老人，老伴没他福气大，早早离开了人世，只留下独子祈天佑，勉强算是帮祁家续上了香火。 天佑呢，是个生意人，平日里在城里经营一家布匹店，是祁家所有人中和祈老爷子性格最像的一位。祈老爷子年轻时是靠干体力活发的家，所以为人踏实、随和，日常能出力的地方就一定会出力，如果与人发生了什么争执，也都习惯退让、忍耐，想着和气生财嘛。所以呢，这祈天佑打小受父亲影响，也是个既能吃苦又能吃亏的主儿。他不占人便宜，也不多管闲事，日本人来了，他唯一在意的事就是看好自己的那间铺子，生怕断了供应，影响了日常的经营。 这样性子的人，自然不能找个泼辣的媳妇。天佑太太就是最讨老人喜欢的那种儿媳妇，踏实肯干，又低眉顺目。只可惜，年轻时过度劳累，败坏了身子，在给祁家生了三个男孙之后，就一直卧病在床。家事，她有心无力，国事，更是鞭长莫及。 于是乎，祁家的管事大任就落在了长孙媳妇一个人的头上。这一大早的，她安抚好自己正是顽皮年纪的两个孩子，就规规矩矩地立在祈老爷子跟前，一项项地给他汇报家里物资的储存情况。大到粮油米面，小到咸菜豆干，每一样儿她都门儿清，每一样儿她都毫不含糊。直到把所有能清点的东西都清点完了，祈老爷子这才松了口气，心想，这卢沟桥事变也没什么可怕的，三个月后，又是个天蓝风清的北平。 当然了，这只是祈老爷子一个人的想法，几个孙子未必同意。 和父辈、祖辈不同，祁家的三个孙子全是地地道道的文化人。长孙瑞宣，英语很好，大学毕业后就在一家中学里当英文老师，由于年纪最大且收入最稳定，现在已经成了祁家的当家人。他天天外出，消息灵通，知道这北平的局势，已是今时不同往日，日本人的枪炮打的不止是那些不会言语不会动的建筑，更是中国人沉睡了百年的自尊心。他愤怒，可是又无可奈何，一家老小嗷嗷待哺，上阵杀敌对他而言，那就是天方夜谭，所以呢，他只能任由自己的愤怒堆积成无助，一日日地压抑着内心真实的想法。 相比之下，老二瑞丰则要轻松得多。虽然也正儿八经地读了大学，但他生性散漫，贪图享乐，毕业后在学校里混了个闲差，就已经心满意足了。日本人打进来一事他略有了解，可这种了解完全是蜻蜓点水，对他这号人物来说，只要日本人的大炮不打到他的牌桌上去，那炸一个还是十个卢沟桥，问题都不大。 老幺瑞全，就非常鄙视瑞丰这种人。超脱于祁家温和、平稳的总体作风，瑞全是个急性子。他为人正义果敢，虽然大学还没毕业，但该做的事该说的话，是一样都不含糊。打日本人的炮声响起来的那一天，瑞全就想外出抗日，但这个想法，除了大哥祈瑞宣，家里根本没人支持。所以他只能压着忍着，等时机成熟了，再做打算。 这是祁家，北平城里一个普通胡同里的普通人家，但放眼望去，他们其实又是整个大北平的缩影。 身为数朝古都，北平身上的荣耀与苦难，几乎是齐平的。世代生活在这里的人们，见证过它的光辉，也经历过它的低谷。时间一长，很多人都形成了像祈老爷子或祈天佑一样的思维定势——认为没有什么风浪是北平趟不过的，如果有，那只是时间不够长罢了。 所以他们更关注自我，灾难发生时，总是更注重小家，北平的坚强给了他们自信，自信到从不相信这种坚强也有瓦解的一天。对日本人的消极抵抗，足以证明这一点。 但我们也不能说北平人尽是如此，在他们之中，也有一些愤怒的声音，和无法被磨灭的抵抗的力量。比如祈家的孙辈，大哥瑞宣，虽有家庭重担在身，但他有原则，讲骨气，不该低的头绝对不低，不该行的事绝对不办，是和气惯了的北平人里难得的硬骨头。老幺瑞全就更不用说了，年轻热血，敢作敢当，受到了新时代新知识的鼓舞，已经有力气从北平数百年来的温润平和中，破笼而出。像他这样的人，是北平的希望，也是中国的希望。

3. 好邻居：誓与北平共存亡

介绍完祁家，咱们接着介绍一下邻居们。 和祁家挨在一块儿的“葫芦胸”住户，一共有五家，祈老爷子最喜欢的就是西数第一个门牌的钱家，以及和住在钱家正对面的李家。 李家的当家人李四爷，是祈老爷子的同龄人，整条胡同里只有他俩是同辈，搁其他住户们眼里，就是小羊圈理所当然的两位大家长了。 和祈老爷子一样，李四爷也是干体力活发家的，落下的职业病就是脖子上有个大肉包，那是常年给人搬重东西磨出来的茧子。还没有板车的时候，全北平的挑夫都得把东西托在脖子上，才能走得又快又稳，东西也不容易磕着碰着。有了板车之后，自然不用这么费力了，但搬了这么多年货，李四爷的背还是被压得有些弯，脖子上的肉包也大得显眼。好在他的身体依旧稳健，眉目间也都透着股不服老的精气神儿。 不仅祈老爷子喜欢李四爷，可以说整个小羊圈胡同里，就没有人不对李四爷竖大拇指。因为他干活永远尽心，不仅极少失误，要钱也特别克制，有时候碰上穷邻居搬家，他甚至连工钱都不要，只讨几个饭钱意思意思。 除了干活，李四爷还是个永不歇气儿的热心肠，到了动荡年月，他更是永远冲在第一个，自愿地给大伙儿提供帮助。像这段时间，日本人打进来了，祈老爷子忙着用装满石头的破缸顶死自家房门，李四爷却站在大槐树底下，对着街坊们使劲儿吆喝：“老街旧邻，都快预备点粮食啊，城门关上了！”可以预见，哪天如果城门又开了，一准也是李四爷第一个出来给大家伙儿报信，谁家缺粮少面，也肯定是李四爷帮着解决。有了他，整个小羊圈胡同的住户，都不用担心自己在乱世中落了单。 除了李家，最招祈老爷子喜欢的就是一号院的钱家了，但在外人看来，这祁家和钱家的气质，实在是有些格格不入。 按理来说，钱家的主事人钱默吟先生，是断不会和祈老爷子这样的人有共同话题的。首先，钱默吟的辈份比祈老爷子低，论年纪顶多算是和祈天佑同辈，俩人见识过的世界不一样，代沟更是隔了代。其次，钱默吟的学识高、趣味雅，平日里没事就在家里浇花、看书、画画和吟诗，家里那柜子架子上陈列的旧书和字画，兴许比祈老爷那三个颇有文化的孙子看过的还要多，在文化水平上俩人也相隔甚远。 但奇特的是，这俩人还偏就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如果硬要深究原因，恐怕还得归功于钱默吟清高的性子上。 在小羊圈胡同里的其他住户看来，钱家是个藏着大秘密的地方。因为他家的女人永远不会迈出大门一步，遇见非得出门买点东西的特殊时期，也只把门打开一个小缝，让卖货的人走到门口去挑选，好像生怕走漏什么风声似的。他们家的男人也特别高深莫测，不仅鲜少像别家男人一样走来走去，与人相处时也都保持着相当的距离感，好像对谁都看得起，又对谁都看不起。 只有祈老爷子知道，钱家其实没有什么秘密，看似沉默的钱默吟也不过是个不爱与人交际的读书人而已。他是个诗人，但写的诗从不给别人看，只是自己拿出来玩味。家里清贫，但不爱四处谄媚或者求助于人，有钱就吃好点，没钱便饿着些，怎么样都能过。两个儿子也是同样的低调性子，大儿子的趣味随了钱默吟，很有诗意，所以在中学教书；二儿子没有继承到家风，只是当了个普普通通的汽车司机，但钱家也没有谁瞧不上他身上的油烟味。这是个极民主的家庭，每个人都可以按照喜好做自己想做的事，金钱和权力全不足以成为他们生活中的诱惑。 祈老爷子很佩服钱家这种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的气质，连带着祈瑞宣也受了他的影响，一有空便去找钱默吟讨教、闲谈。这么一来二往，两家人便交了心，平日里有什么事儿，也都爱坐一块聊聊。 但是自打北平封城之后，钱祈两家接连几日都没有碰面，因为祈老爷子信奉老黄历，坚决不在动荡日子串门，而钱默吟又是个不爱走动的，所以两家就默契地从“近邻”变成了“远邻”。 本以为这种生活还得过一阵子，没想到，这天钱默吟却突然敲响了祁家的大门。不爱串门的人突然造访，一定是出了大事，可还没等祁家人招呼客人入座，钱默吟便直说自己誓要与北平共存亡，小日本嚣张一天，他就抗争一天，绝不能叫中国的土地被外人夺了去。 这话把祈老爷子吓坏了，他想劝告钱默吟不必忧虑，因为北平的动荡向来挺不过三月。但两个孙子却一下被钱默吟击中了心脏，先是祈瑞宣频频点头，表示这次封城绝非小事，隐忍和躲避都不是好的应对之道。祈瑞全更是热血沸腾，他大声指责自己只知道玩乐的二哥和二嫂，说如果中日真打起来，他就算豁出这条命去，也是要和日本人血拼到底的。 钱默吟来这一趟，本来只是想同老朋友说说自己的心里话，没想到意外得到了年轻人的认可和支持，心里难免一热。在他看来，这动荡年月里，有人能对他说一句日本人该打，就说明中国人的气儿还没亡，而气不亡，国就不会亡。 钱默吟和李四爷，正好代表了北平百姓中积极的那一部分。 在动乱发生时，这些人或者像李四爷一样，从小事做起，从身边的人做起，将精力用在服务自己的同胞上，不让中国人在受了日本人欺负后，还要再受自己人的白眼。事儿虽是琐事，但义却是大义，正是有许许多多像李四爷一样的人，我们的人民才可以在危急时分心手相连，并肩抵抗所有的风雨。 而另一部分积极的人，则是钱默吟那样的勇士。他们愤怒，并且热血，知道国在家在，国亡家亡，所以敢于将个人生死置之度外，愿用血肉之躯去抵御敌人的钢铁炮弹。 这两类人，一类在乱世成为了后方的壁垒，一类则成为了前方的武器，彼此都尽着自己的努力，为夜色深沉的中国点亮了一盏盏不灭的微光。

4. 坏邻居：积极攀附新主子

然而有好邻居，自然就有坏邻居，住在“葫芦胸”三号院的那户，就是整个小羊圈胡同居民的眼中钉，肉中刺。 这家人姓冠，冠绝群雄的冠，姓是好姓，但干的却都不是什么讨人喜欢的事儿。 冠家很有钱，光是房子就和整个小羊圈胡同的气质天差地别。别的小院儿都是土瓦泥墙，而他家却是青瓦白墙，不仅粉刷得黑是黑，白是白，中间还用油漆刷了个二尺见方的大红福字，远远看上去，就有股子说不出的气派和堂皇。而且别家都是泥土铺地，只有他家连院子都用的是上好的方砖，一块块切得整整齐齐的，脚一踏上去，那都能感觉到金钱的气息。 如果只是过于富贵，那其实也还好，毕竟小羊圈胡同的住户也不是容不得别人发达。冠家惹人嫌，主要是因为他们不仅有钱，生活作风还差，生活作风差的基础上，德行还坏，这可是所有讨厌事儿都被他们家给攒全了。 先是生活作风方面，冠家的主人冠晓荷，是整个小羊圈胡同唯一一个讨了姨太太的人。他自己已经五十多岁，和祈天佑年纪不相上下，但看起来却比三十多岁的年轻人还漂亮。对，漂亮，就是这个词儿。冠晓荷早起必定刮脸，十天准理一次发，白头发有一根拔一根，身上穿的无论是西服还是中式，都得用最好的料子，做成最时髦的模样。 他那两房太太，大房是个快五十了还爱穿一身红的大胖子，因为脸黑鼻子大，脸上还有皱纹和雀斑，所以得了个外号叫大赤包。那是一种又红又圆的小瓜，熟透了之后皮儿会变得很皱，恰巧就和她搽脂抹粉后的样子极像。大赤包脾气大，气派也大，家里的吃穿用度，全得按照社会名流的排场来。不仅如此，她还爱交际，能一口气打两天两夜的麻将，即便输了牌也坐得威震八方，就跟那西太后似的。 冠晓荷的二房是个唱奉天大鼓的戏子，因为大赤包只生了两个闺女，才被冠晓荷讨进门来开枝散叶。不过到了冠家这么长时间，也没见她的肚子有什么动静，倒是和大赤包吵起架来声量极大，跟有十个儿子做后援一样。 就是这样的一家人，仗着自己有钱，每天对胡同里的邻居们是呼来喝去。一会儿支使这个搭棚，一会儿命令那个拉车，仿佛大清还没亡，整个胡同都是他们家的奴才一样，任由他们打发处置。 只有钱家和祁家，勉强算是两个例外。 冠晓荷忌惮祁家，是因为祈老爷子作为小羊圈胡同最老的住户，威信极高，平时说个话出个主意什么的，多数人都会听。所以为了不让自家在整个胡同里被孤立，他平时见着祈老爷子和祁家人，还是尽量扯个笑脸，客客气气的，不在礼数上落了下风。 至于钱家呢，冠晓荷就是真心实意的想要巴结了。因为在军阀混战时期，他曾经做过几任油水很厚的官，也顺便结交了一批曾经手握大权的官员。这些人有个共同的特点，就是挥金如土、玩命讲究，还喜欢附庸风雅。这前两项，冠晓荷都可以玩得得心应手，唯有第三样，他是万万没有本事，所以为了继续和那些所谓的上层人士做朋友，他便想从钱默吟那儿讨个巧儿。 冠晓荷知道钱默吟能诗善画，但家境又十分贫寒，于是就想用钱收买钱默吟的诗画，讨得他的欢心，然后交个朋友。这样自己再出去交际，也算有了点本钱和面子，不会再被他人笑话。 可谁曾想呢，钱默吟是个软钉子，从来不搭理他这些虚情假意。他要拜访，钱家不拦着，但要想进一步交往，绝对没门儿。没办法，冠晓荷只能试试别的门路，想着如果不搞这鬼风雅，能不能也混个一官半职。 而日本人，恰巧在这个时候给他捧了个大馅饼。 和钱默吟、祈瑞宣等人不一样，冠晓荷对日本人的印象并不坏。相反，他讨厌的是南京政府，因为南京政府没有给他一个好差事，生生挡了他的财路。冠晓荷觉得，如果中国人和中国政府不能给他官儿做，那他们还不如英国人美国人，甚至还不如日本人呢。 所以现在，眼瞅着原来的政府可能会被日本人顶包替代，他得抓紧机会，做那个第一个被新政府看中的幸运儿。为着心中的目标，他整日奔走，不停地找自己的老同事老朋友打听攀附日本人的法子。不仅自己上阵，他还派出了自己的太太——大赤包，让她凭着自己出色的交际能力，去勾搭几个能和日本人说上话的阔太太。 大赤包对此当然万分乐意，冠晓荷取了二房后，她一直觉得自己的家庭地位有所降低，如果这次能凭借自己的本事，给冠晓荷谋个一官半职，那她可就不止是个大太太那么简单了，她就是冠晓荷的天，是他们冠家的救世主，别说一个戏子，是个头牌见了她都得绕路走。 这么一来，夫妻俩便分头行动，能打听的打听，能巴结的巴结，花出去的钱，只怕不够，绝不嫌多，满心欢喜地等着日本人给他们一个攀枝登顶的荣耀。 像冠家这样趋炎附势的人，北平自然也不止一户两户。 他们不知道什么“国家”“民族”，但如果有了好处，倒不介意用这些词去高谈阔论。在这些人眼中，爱国义气屁用没有，钱和权力才是硬道理。所以江山是这个当家还是那个做主，他们根本无所谓，反正只要能给他们分一杯羹，匀一席床，那这个政府就是好政府，这个主子也是好主子。他们当狗的，自然也会尽心尽力，让往东吠，就绝不冲西喊。 通过冠晓荷一家，老舍尖锐地揭露了这些亡国奴的丑恶嘴脸，透过他们言语行为间的荒诞，让人看到了民族危亡之时的暗潮涌动。或许，真正亡了中国的不是日本人，而是这些没有灵魂没有思想的酒囊饭袋。 说到这里，咱们故事的主角们均已粉墨登场。一个小胡同，一群小人物，漫长的斗争和无尽的挣扎，即将正式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