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期回读】
塌苦菜
江都 陈锡瑾
作者陈锡瑾先生：儿童文学作家，江都作协会员。有数百篇（首）故事、童话、寓言、儿歌、散文、连环画脚本等发表在《小朋友》《少年报》《新民晚报》《看图说话》《中国儿童报》《中国儿童画报》等多家省级以上刊物。
汪曾祺在《冬天》一文中说：“乌青菜，平贴地面，江南谓之塌苦菜，此菜味微苦。”接着又说：“乌青菜，经霜，菜叶边缘作紫红色，味道苦中泛甜。”他对这种菜充满了喜爱和赞叹。
我们知道，汪曾祺的老家在高邮，他所说的江南就是此地。我的老家在扬州北乡黄珏，隔个邵伯湖，紧靠高邮，当然也可以说是江南了，两地相距不远，都栽这种菜也就不足为奇了。
汪曾祺的祖母在后园辟了一小片地，种了塌苦菜。我的母亲也在离家不远的高岗上种了一大片塌苦菜。这种菜仅寸把高，一蓬一蓬的，茎短，四周布满了叶片，不过一捺长。叶儿圆溜溜的，像桑叶，上面长满了细细的绒毛，糙手，很不中看。这菜最大的特点就是耐旱，不怕霜冻。隆冬季节，北风吼吼的，冷得要命，韭菜呢，全蔫了，烂了，唯有根还活着，连葱蒜也都收藏起来，菜园里几乎没有了其它蔬菜的影子，唯有那塌苦菜艰给地熬着撑着，泛着绿色，充满生机，别有一番风采，在“三九”严寒的日子里，真可以称得上是蔬菜中绝无仅有的佼佼者了。
一般蔬菜都是挑着吃，挖一棵，少一棵，栽得再多，也有吃光的时候。塌苦菜的优点就是掐着吃，摘了叶儿，留下茎儿，要不了多久，这茎儿越长越长，叶儿越长越大，没多久又铺满了一地。就这样，吃着长着，长着吃着，轮流着掐，就永远没有断茬的时候，整整一个冬天，吃菜就不用烦神了。这种菜的再生能力特别强，是其它菜所没有的，因而深受农民的喜爱。需要特别强调一点，掐的时候不能碰断菜心，否则的话，它就会很快枯死，不可能死而复生。
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塌苦菜也一样，要不断增加营养，但不能用大粪，因其渣汁多，盖住了叶片，很快就会闷死。塌苦菜掐了以后，要立即施肥浇水，以免受伤枯萎。记得小时候，农村家家都养牛，夜里要大桶接牛尿，我们小弟兄俩也睡在牛屋里，夜里小便，也尿在桶里，这便是塌苦菜最好的营养，也有我们的一份功劳呐。
那时候，农民的日子大都比较困难，一天三顿粥，只有来了客人，中午才难得吃上一顿白米饭。早晚都是粥，清汤寡水的，天长日久也就乏味了，于是中午就改吃菜粥。吃菜粥，当然离不了塌苦菜，妈妈每天早上都要到菜地里去掐菜。她挎着大竹篮子，我在前，她在后，母子俩抬着桶牛尿，很吃劲，七拐八拐地来到地里。妈妈动作麻利，双手并用，左右开弓，不一会儿就掐满了大半篮子。然后就施肥，用牛尿给塌苦菜增加营养，再到塘边舀一桶水洒上一遍。回来时，妈妈就不让我抬了，一头菜一头桶挑着。那时，我才八岁，就甩大膀儿蹦着跳着，活像一个大蚂蚱，快活得很。妈妈再苦再累，见到我那一付淘气的样儿，就咯咯地笑了。
因为儿女多，家中有七八个人吃饭，菜粥一煮一大锅，少了不够吃。别看娃娃小，吃起来挺凶，人小肚子大。“半桩子，饭桶子”，一吃两大碗，怪吓人的。烧中饭多用牛屎巴巴，见烧，脚火大。烧菜饭，等锅开了先放菜，然后加上油盐。这菜呢，洗净切碎，再剁一剁，越细越好。水又滚了，要不停地用锅铲儿搅拌，否则就会滞底，焦糊，等到快干汤时，再用小火慢慢焖。满满一大锅，足足要用头两个小时，开饭时，早已焖得料汰汰的了。锅盖一掀，香味直往鼻子里钻。
这菜粥呢，黏滋滋，稠腻腻，厚墩墩的，盛在碗里，热气冒冒的，一挖一大耷，吃到嘴里甜滋滋的，好吃得很。我在盛的时候时，还用铲子在锅边上使劲地、反复地把粥再多搭几遍，这样吃起来就更粘稠一些，百吃不厌，过瘾！
记得有一天，是我过六岁小生日，等盛好了菜粥，妈妈悄悄地挖了一勺荤油埋在我的碗里作为犒赏，也说是祝贺。庄上的娃娃很多，每到吃中饭的时候都喜欢捧着碗，到牛墩上边吃边聊，吹大牛，摆谱儿。俗话说馋猫鼻子尖，我刚吃了两口，那香味儿就四处飘逸，撩得小伙伴们口水沙沙的。呼地一下，大伙儿都围了上来：“哇，真香！”说完，就你挖一块、他挖一块，直往大嘴里捺，还边吃边说：嘿，太好吃喽！不一会儿，就把我碗里的菜粥挖了个净大光，急得我直哭。
大伙儿见我的碗空了，心里很是不安，十分内疚。于是，一个个又忙陪不是，纷纷笑道：快，尝尝我的！咦，吃吃我的！瞧呀，你一耷、他一耷，都把自己的菜粥挑到我的碗里，加倍偿还，眼一眨，又是满满一大碗了。
一家饭换来了众家饭，尝一口，这粥更香，吃一口，这粥更甜。一人乐换来了众人乐，大伙儿分享我的生日快乐，那么天真，那么纯朴，真是美到心坎里了。
嗨，久违了，塌苦菜，我心爱的塌苦菜……
（感谢陈先生的大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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