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期回读】
叶松亭
作者叶松亭先生：1986年出生。媒体人。17岁之前，没离开过江都，但很想出去闯闯；17岁以后，因为上学、上班，很少有时间回家乡，心里又始终惦记着。目前“沪漂”。平日里，码字是工作，美食是真爱，能跑马拉松、会打太极拳，爱好广泛，但可惜“样样通，样样松”。
老头自称是内家拳高手，从小随父亲练太极，长大先参军入伍，后来又闯荡了一番江湖，直到多年后在某次抗洪抢险中意外被砸伤了腰，才不得不金盆冼手退隐在家。
小区5号楼402室，住了个姓汪的老爷子，今年快八十岁，满脸银白色的胡茬，背驼得很厉害，但一双眼晴炯炯有神。
老头自称是内家拳高手，从小随父亲练太极，长大先参军入伍，后来又闯荡了一番江湖，直到多年后在某次抗洪抢险中意外被砸伤了腰，才不得不金盆冼手退隐在家。
老爷子第一次以谦虛的语调和我说起这段经历时，我俩正在5号楼底层新粉刷的简易活动室里抡胳膊蹬腿做热身。彼时他是我新请的太极老师，连教带陪练，半个上午收费50元，很实惠。
“现在还有江湖？”我问。
“当然有，江湖一直都有。”他说。
1
打一天拳，延一天寿
大概因为武侠小说里正派高手几乎没有驼背的，一开始我压根不信老头是高手，觉得他最多是在公园里跟着别人蹭过几年拳的“野路子”。
后来发生了两件小事情，让我觉得老头身上恐怕有点功夫。
一件事情是，老头上课时喜欢将自己手绘的拳谱和其他示意图一张张平铺在地上，说着说着，就会突然蹲下去，用手指对看图片翟戳点点，嘴里继续絮絮叨叨。半竟这么大岁数了，说蹲就蹲、说站就站，一开始我总担心他下去就起不来，或者站猛了直接厥过去，但他始终和没事人一样。
另一件事情是，某次我看到他走路时和别人说话分心，踩到一块烂水果皮，脚下一滑，随后身体晃了晃，居然站住了。我还在犹豫是该夸他老当益壮还是笑话他差点老马失蹄，他已经一脸傲娇地转过头来，似乎做了什么值得自豪的事情。
事后，和他提起这两件事，他回答说，几十年拳可不是白练的，他们家七十岁以上的老人好几个，从没骨折过。
在老头心里，太极拳是古人智慧的金字塔尖，妙用无穷，强身健体只是基础功效；如果能练出“气”来，就算不能飞天遁地，也可以寿与天齐。
“小时候父亲教我打拳，就和我说，太极拳是好东西，打一天就多活一天，连续打一年就能多活一年。”
打一天赚一天，打一年赚一年，照这么算，一不小心练到深处，岂不是想死都难?
“那汪老师你父亲今年高寿啊?”我问得特别恭敬。
“高寿？都死二十多年了！”
2
行走江湖，哪些人不能惹？
老爷子教拳有个特点：每次授新课时，不着急说动作要领，先洋洋洒洒扯一段相关的背景、功效，甚至故事、传说。
比如，教“海底针”时，他边比划边说，这个动作看起来温和，其实很犀利。“把对手撂倒之后接这一招，左手画弧把腿掰开，右手四指用力伸刺会阴穴。知道会阴在哪儿嘛？不知道就扎睾丸！不死也残！”
时至今日，练这招时我依旧觉得下体微微发寒。
这种故事听多了，难免会产生“江湖险恶”的感觉。对此，老头总是一脸的风轻云淡，“习武之人，轻易不要与人结怨。可万一结了怨，就让他这辈子都翻不了身。”
“不过，行走江湖，武功高低还是次要，最重要的是眼力，你要能一眼看出，哪些人能惹，哪些人不能惹。”
这个观点引起了我强烈的共鸣，缠看他问了几次，究竟怎么才能看出来。
我问他，“是不是像小说里写的，太阳穴鼓起来，就表示内功深厚？”
“既然你这么好学，那我就教你一手。”汪老爷子持续风轻云淡，“去澡堂子洗澡的时候，你注意看，如果有人能单腿站着，一边和旁人吹牛，一边慢条斯理地穿裤子脱裤子，那种人最好就别惹。”
原来，天下武功，无论内家外家，都要先练下盘，站稳了才能图别的。“遇到腿上有根的，你一拳打不倒他，反过来他一拳一掌就能让你趴下站不起来。”
站着脱裤子的不能惹，那坐着脱裤子的就能惹了？
“也不一定，坐看的没准也是高手，可能当时刚好坐着。”
我听完有点郁闷。站着、坐着的都不能惹，太没成就感了。
“你学的杨氏太极是养生用的，练好了，以后在家可以‘欺负’老婆。”老爷子满脸坏笑，连皱纹都舒展了。
3
太极神咒
一转眼，跟老汪练拳已经3个月，越发觉得他很神秘。
最初，他说自己是一介武夫，入伍后也不过是个大头兵，参加抗洪抢险时拿身体当人肉沙包的那种。
后来，发现他谈吐不俗，平时给我发微信半文半白，偶尔写写打油诗，还和我聊过蒋介石在日本炮兵联队喂马的故事。追问之下，他改口说自己其实是部队里的工程技术人员，放在当年，也算是知识分子。
再后来，越发觉得老汪涂不可测一一警如，某次他和我解释太极练“气”，突然冒出句：
“气 is not air， it is force，it is power。”
虽说他说这句英语的时候，带有浓郁的晋察冀根据地口音，但无论如何，没有语法错误，又讲得极流利，对一位快80岁的中国老头来说实属不易。
不过，上面这些和他今天教我的比起来，又不算什么了。
“今天是咱们第30次练拳，我教你个厉害的东西。”说这句话的时候，老汪面带腼腆的微笑。我发现，他要装逼之前一般都是这个谦虚的表情。
“我要教你一段咒语，叫，太极神咒。”
老汪说，每次打拳之前，心中里念咒语，然后观想自己站在一片巨大的莲花上，四周有护法神守护，这样打拳的时候，举手抬足牵动天地灵气、吞吐曰月精华，最终把“锻炼”升级成“修炼”。
听完他的话，我第一反应是：《老汪与他的江湖》接下来要从武侠变成玄幻了？第二反应则是：莲花不是佛教八种吉祥珍宝之一吗？可太极拳是道教的吧？这样会不会太扯？
不过，脸上很配合地露出了震惊的表情，当然还有台词：“这么厉害，我要学！”
咒语很短，几遍就记住了，虽然不知道是什么语言。
我想象自己站在一片巨大的荷叶上，咦，咋旁边还有个门？推门进去，哈，我回家啦！爸爸妈妈媳妇奶奶外婆狗狗都在等我！去世多年的爷爷和外公也来了！大家有说有笑，围坐在一起，桌上满满都是好吃的，旁边还有个壁炉，里面挂看正在滴油的烤鸭和乳猪……
“观想到什么了?”耳畔传来老汪的声音。
“莲花。”我闭着眼睛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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