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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当时年纪小, 你爱谈天我爱笑,有一回并肩在桃树,风在林梢鸟在叫,不知怎样睡着了, 梦里花落知多少。不禁想起了这段话,和小时候生命里记起的那个人,她很好,或者不好,在某些年记起来,大概会这样问自己吧。
——编辑 张娆
♥Wed.23 May.2016
梅,是我的小学至初中同学。
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梅来到了我们班上。她高高的个子,戴着眼镜,一脸的平静。老师把她安排到最后一张课桌上,她太高了。足有一米七。
下课,她低了头,摆弄着手里的笔,不说话。同学们扭头看着这个新同学,都跃跃欲试地想找她说话。我们好奇啊,她怎么会那么高?
男生远远地看着,女生慢慢拢过去。
呀,那是怎样一双手啊?
细细的,长长的,关节硬硬地突出来,斑驳的皮肤,似乎随时都有掉下来的可能。像老家屋后冬天枣树的皮。
她似乎感觉到了我们的惊讶。抬起头来,看我们笑。
我们大胆凑上去,开始七嘴八舌地问这问那。
原来,她已经十七岁了,比我们整整大了五岁。因为家庭条件不好,五年级刚开学,就回家帮父母干活去了。
可是,她不甘心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等弟弟大了,哥哥有了工作,她说服父母,重新返校 。
原来的同学都已经初三了,她只能从五年级上起。所以,我们就有了这样一个大姐姐的同学。
因为离开学校太久了,多年没有接触课本,梅学起来很吃力。但梅上课极其认真,下课常常请教同学们,哪怕是有调皮的男生和她恶作剧,她也是掩嘴,低头,一笑而过。笑过之后,还是一本正经地说:告诉我嘛,这道题为什么这么做呀……
课间闲暇,她坐在座位上,看我们叽叽喳喳,蹦蹦跳跳,并不参与我们的游戏。她说,我太大了,看着你们就好!
果然,我们中间无论谁生活上出了问题,梅保证是第一个出现的。
也有时,梅低着头,在草稿纸上,画着什么。
她那粗糙的手,真是神奇呢,能画出那样惟妙惟肖的画。
这个秘密被同学们发现后,她的周围,时常聚集一部分同学:给我画朵花吧,给我画个美人吧,给我画只小猫吧……
梅便笑着说,别急,都会好的。
慢慢地,几乎每个女生手里,都有了她的画,她给我们画在笔记本的扉页上,那样美。
小学毕业升入初中,我们俩又来到了同一个班级。
她依然是班里最大的,依然是最安静的,依然是最认真的。也依然受到同学们的误解,然后再一点点,成为班里的大姐姐。
中学里,有了美术课。梅的欢喜写在眼角。她知道自己的文化知识学的很辛苦,而自己又喜欢画画,便一头扎进了美术的天地。
她立志要考美术学院。
这样的日子,是苦的。
所有的课余时间,梅都放在了画画上。她上不起昂贵的美术辅导班,就天天去学校美术老师的画室。
放了学,或者放了假的画室,安静着,一堆画板颜料横七竖八的桌椅。梅不声不响地收拾利索,坐下来,画。
她的手,硬硬的,只能攥紧,难以伸直。这样一双手,怎么和画画如此细腻的美好并行呢?我摸着她的手,也有这样的疑虑。她还是笑。
她说,在家里干农活的那些日子,她看到那些野草,很顽强,虽然锄了一遍又一遍,但是还是长啊,长……我看着它们的时候,都忍不住笑了,有点生气,有点爱。生气它不应该长在庄稼地里,爱是因为它见地就长,那么好看,那么执着……
梅笑着的时候,我听到了一声轻轻的叹息,那么心酸。
到底,还是没人知道梅心里的私密,那些曾经的落魄,那些曾经的荒凉,那些曾经的孤寂。
那些曾经的刹那啊。
她不惧不怕自己卑贱的命运。哪怕是被嘲讽的一个,也依然前行。
梅接连考了三次美院。
第一次艺术成绩全省第二,但文化分差三分。
第二次艺术成绩全省第一,文化分正好到录取分数线,但却没有收到录取通知书。
第三次艺术成绩全省第一,文化分差二分……
她看着自己的手,说:命里,真该我不是画画的吗?
梅依然高,瘦。她沉默着,内心,一定有一种绝望,但也一定有一种坚持,在沸腾。
我仰起脸看她,想说:再来一次吧!
梅忽然笑了,对着我说:不用劝我了,我放弃。岁数太大了,父母都着急了……
彼时,梅的父母催促二十六岁的梅,该找对象结婚了……
那个暑假,梅去了陶瓷厂上班。
陶瓷厂工作时间长,工资不高,但梅喜欢,因为那份工作是在花瓶上画画。
半年之后,梅结婚了,丈夫是货车司机。
她结婚的时候,我正在准备毕业论文,没有参加她的婚礼。
再后来,我去了另外的城市,渐行渐远。
我以为,梅会就这安静地过下去。而且,她一定会很好。因为她的笑。
今年年假,回了家。问梅的状况,竟极少有人知道。
几经辗转,终于知道了梅的下落,她在一家超市做理货员。
梅,还那么高,瘦。头发之间有点点的白。见了我,很惊喜的样子。我等她下班。
她还是笑,摘了围裙,交了班,推着自行车,和我一起步行。
结婚后不久,梅的丈夫出了车祸。因为没有足够的钱,丈夫只得去监狱了。怀有身孕的她,一个人承担起了这个家。
当时,她不愿意和任何任说起来,一个人,挺着。
他们住的房子是很老的楼房,没有暖气,冬天要靠蜂窝煤炉子取暖。每天,她都要早早起来,到楼下把炉子点好,再搬上六楼。帮公婆做好饭,再匆匆去上班。
她的手,更是硬,干。冬天,还会肿起来。画画前,要用热水好好泡一泡,才行。
女儿一周的时候,陶瓷厂倒闭了。她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在朋友的介绍下,做了理货员。
一直做到现在。
我听着,偶尔叫一声:梅……她看看我,笑,继续说。
前年,丈夫刑满释放。可是,精神失常了,无法融入这个社会。梅告了长假陪着他,四处求医。一年以后,症状控制减轻了,还可以做一些简单的家务。
“我现在每个月能挣两千多块钱,维持全家生活没问题了。公婆身体还算硬朗,女儿上学成绩挺好的,也喜欢画画……”说到画画,梅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光芒。
是刚刚安静平和的眼底里爆发出的花火,仿佛倏然被点着,哗一下子就亮了起来。
“日子越来越好了……”梅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握起我的手问我,你好吗?
她的手,硌得我的手有点疼。我心里微微一颤,反手拉着她的手,暖暖的。忽然想起,梅第二次考美院失利时的那个暑假,我去看她,本想去劝慰她的。那时,我喜欢上了那样一个男子,一直想送他什么表达我的心意。可是,送什么呢?
和梅说的时候,我一脸苦闷。
看着她一屋子的画,灵机一动,说,你给我画张像吧。她没问问什么,就说好。
她和我要了一张我自己满意的照片,说是作个参考。
最后一天的时候,她让我来,静静地坐在她的对面,给我做最后的修改。
那张画,她画了整整五天。
画上的我,微笑着,露着洁白的齿,飘逸的长发,好看的刘海,还有那双眼睛,那样的生动,传情。
我发誓,那是我最好形象的一张画。包括后来的很多照片。
那画,被我细细地包起来,寄给那个心仪的男子。
那画,黑黑的,铅笔素描,不好保存。
那画,自此我再也没有见过。
拉着梅的手,我是如此怀念我的画,可是,它在哪里呢?
如果梅问起,我该怎么说呢?
梅没有问。
她的家,狭窄,逼仄,散落着许多的日常用品。
梅笑着说:房子太小了哈,老房子了,听说快要拆迁了,那时,就可以买个画桌啦!
然后,她指着一角的颜料、纸、笔之类说:你看我还在画呢!如果你还想让我
给你画画,就打电话来,什么时候都行,我给你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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