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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安山文学】包建政||老妈老家(散文)
    主编:非   


郑家坞,浙江中部的一个小地方,地图上难找,离苏州约两百四十公里。周末,孩子下班,垫垫肚皮,三代六口我们一家去向那儿。

 

八十有六的岳母跟随部队迁居南京都已超过我的年龄了,而她至今,说的仍是一口家乡话,想的仍是生她养她的郑家坞。时间真的快,这不,眨眼间,她回老家快都一年了。今春二舅舅过世,奔丧凑在一块,夫人姨子们已去看妈数次,我则这才头一回。

 

很烦。高峰市区刚绕开,长龙一条又纠缠,吴江震泽一线,车轮扭扭捏捏,直到嘉兴才顺畅。

 

也幸。天黑下来,月亮又圆又亮,我们走她也走,跟随着,近近地洒照窗外,低低地挂在夜空。有她陪伴,倒也不太寂寞了。

 

海及钱塘江口隐隐呈现时,步步接近的家乡打来了电话。如同上次、上上次,浓浓的方言那头起,凑合地效仿这头应。倘若外码在唠嗑,表姐表妹话多多。竖起耳朵,听也不懂的囡囡俩觉得滑稽,瞧着外婆,咯咯咯笑。我呢?耷下眼皮,任凭耳朵听听辩辩。

 

点9点8……导航屏上递减着节节里程,车下高速,左右一拐,夜幕里最亮的旅馆,便是老家当中的表妹家。

 

“妈!”“婆婆!”“太婆!”,一进屋,欢叫叠为重音,小的奔前,大的随后,晚辈一拥而上。沙发椅上的老太太,眼睛眯着,笑容满面。丢开原先的四脚拐杖,她伸出臂膀,双手轻轻地摸在重孙女一个笑嘻嘻,一个有点怕的小脸上。为能更近更亲地挨向孩子,老人吃力地移动臀部,让宽重后仰的腰背做出前倾的努力努力再努力。

 

表妹、表妹婿,还多一位近邻,共计九个人,空调下面开始吐槽。老妈头脑不糊,思维不乱,她逗逗小的,问问大的;瞅瞅女儿、女婿我,瞅瞅重孙和孙女,那种不愿顾此失彼的神情表白的仍是,手心手背都是肉!

 

“笑(小)包,晒(三)芳”,出自老妈口里的,两句乡音地道的叫唤我已久而未闻了,此时再现,让我竟把沧桑过半的自己,乖乖放回到母爱的树下。过去听它,觉得好玩,我会噗呲一笑。不知怎么的,这刻,我却不笑了,甚至毫无一点笑意。顺耳之年的思想变化,带来我把身处老家的老妈,连同老妈的呼唤,揉在一块思慕着。彼此近在咫尺,她的声音,闻若远自天涯……

 

四世同堂,今在自己老家,一並见到了后生三代,别样的心情而使本来早该眯躺上床的母亲明显亢奋。她说说笑笑,没完没了,听听瞧瞧,精神格外是好。夜半时分,耄耋的倦怠影无踪无。
母亲有个特点,高兴的时候,就像郎中,且会极其虔诚地告诉你,杜仲是个好东西,它能健肾,告诉你,肾好身体一切都好,还告你,因为吃它几十年,所以自己从不感冒发烧,从不打针挂水。

 

假不假?不假;关联否?天知。

 

且带有传奇色彩的是,她说:“早年,杜仲闲在药房卖不掉,我来南京后,告诉这个和那个,久而久之,一传十,十传百,方子就被泄秘了……”至此,她停顿片刻,失意、无奈地指指药房的方向,惋惜道:“现在可好,杜仲一点买不着。”

 

这等让我回顾中,母亲又在开讲了。为了家人健康,老人家照旧不厌其烦,一遍一遍又一遍,翻来覆去讲着自己总结“杜仲理论”。中途,她还再三叮嘱我和我的女婿,生怕我们给忘记。

 

挨着妈是自己的,天生怪不到哪儿去,夫人不加掩饰,挤眉弄眼,意思我懂,听得太多,有点嫌烦。而小陆和我,或许待她身边较少,烦的体验不足,或许同感作婿(女婿、外孙女婿)的必要,懂点应有的自律和敬重,故而不问她老人家怎么韶道,仍能微笑聆听,耐心迎合。时不时地还会卖卖小乖,确以贯彻性的口吻答复于她,“吃的吃的,我们经常吃杜仲”。

 

实话实说,忙的累的,我啊,咋都不如夫人,得瑟得瑟,倒不在下。我以为,闲聊与上人,有的时候确实烦,条条接受更艰难,然而,正是“烦”和"难”,充当了敬孝的对手,阻碍了承诺的履行。孝顺可以没钱没衔,但不可没有陪伴的耐心。耐心有了,乘除都不用,只要去将一个耐心加以若干个耐心,孝敬即被等于出来,《常回家看看》唱就好听了,听也好受了。

 

孝先搁着,但谈杜仲,多年前,听完老妈的阐述,接过老妈捧来的第一碗杜仲,我才认识了这种掰开可见根根白丝的厚厚树皮。此后,按照老人家的指点,每隔一些日子,我便熬它一锅黄酒样子的苦水,存放冰箱当茶饮用。登黄山诸峰,进浙西峡谷,忽略、忘却采购杜仲万不可能。买的时候,山里山外寻找农家,背的时候,再累也不丢下它。说真的,有生如果也能活到老妈这把年岁,恩重如山的多在“郎中”和杜仲。

 

看得出来,夜而无眠地促膝倾谈,是为默契,是为老妈比较中意。由此,排行老三的女婿我,竟然出息免谈地仅为这一点儿,滋生出内心的坦荡。

 

与她闲聊,闹她笑笑这当中,老妈的眼角忽而出现星星点点的闪光。这一察觉,让我联想到A呀B呀和C的。其中,想到了一年前,执拗要回老家的老妈,想到了老妈离开后,我们心灰意冷的时间段……

 

长辈乐而我亦乐,长辈不乐我酸楚。哪年开始的?我记不得了,记得的,只是我怕触碰欠孝的琐事。性情中人的我,此刻,在我晚辈的面前,只能借助镇定,掩盖率性的笑止语无,我打个小叉,掀开蚊帘,独自步出门外。离开空调,温差之大,未免烦躁,随将“星空秋未凉,人间又怎样?”的感叹送上天空……我调整着情绪,并让自己重新快活地感觉到,老妈眼角的“星光”是激动喜悦的泪光。

 

卧榻陌生,空调不给力,揣些不安的我老是睡不着,只是煎熬在一天未歇的疲倦中。淋漓,夫人的鼾声;香甜,孙女的呼噜,羡慕的同时,我又生怕熟睡的她们受到惊扰。于是,约束着肢体,而让自己尽可能地变成一条睁着眼睛的休眠虫。不行,仅仅这样,别扭坏了。于是,我给不会着声的思想放任着,允它无边无际展翅飞翔。

 

我,自问自己,又自答自己,问而随意,答但头疼,因为,有些答案找到容易,有些找而困难,还有一些或许根本不复存在。其实,人过七八十后,未必都想往高走,但是,一定很求安生,很想有个安心之处。既然母亲已经如此,作为晚辈,常回老家,常去看看,这就马虎不得了。这样一来,老家对于我们,同样也是疏忽不得。

 

老了,我们去何处?这个问题眼看成了一份难以考好的试卷,摆到了我的面前。

 

老妈老了,有幸有个属于自己的这片热土,有她老姊老妹相互陪伴,还有甘愿收留照顾自己的侄儿侄女。而我,还有我们,一切空白。人说,家是避风的港湾,这很在理,意味深长,可是引申下去,老家又是什么呢?

 

我不是思想家、也不是作家,只是爱想,爱去写些读者不多的散文、小说,我觉得,家与老家的不同之处在于,家是人生途中的安生之处,它有走了回来,回来又走的波动性;老家却是人生末尾的安魂之处,生命结束的安息之地,具有最终的稳定性。叶歇的小枝是个家,叶归的盘根是老家。

 

老家此行,在我看来,意义不小。因为,此行既是我和我们最最起码的孝心所为,也是一次身置老家回到老妈身边的情感发现,亲情洗礼,说不定还会变为一束触动灵魂的创作火花。

 

说起来,当地只有两个舅舅,但上代人的子女多,第三第四代的人更多。既然回老家,这些亲戚都得跑。次日上午,我们一家一家登门拜访。不来便罢,来则,就得讲规矩,何况更得答谢关照母亲的乡亲们。

 

几天之前,我便唠唠叨叨,提醒夫人盘盘人家,过过数目,宁可多备超备,所带礼品不可一缺。就此,一个老头,一个老太如同操办喜事,东跑西颠,忙个不息。当然,我很清楚,浙江是个富得冒油的地方,那些俗套的礼品对于他们,只能说是亲情的象征。

 

在跑亲戚的道路上,见到的标语非常新时。由此,让我想到,我在我们那代人中,也是一个厌恶标语的顽固者。可是,当我看到周围的山水、无烟的企业、生态的种植和全新的民宅等,正以醒悟的心声和务实的现状践行镇碑上的那句”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口号时,我便打消了囿于的反感及晦涩。

 

碰到怠慢不得的良好环境,想到一个非常的曾经,是我一种特殊的思想常态。三十几年前,我在环绕东北,初入丹东的逛街中,固有的陋习让我竟将掰开的果皮信手而扔。当时,这个动作没有遭到指责,更没受到处罚,惹来的却是一道道鄙视的目光。于是我,愣了愣,并又下意识地环视一周,原先发现的清洁街面仿佛变得格外清洁,原未察觉到的文明举止却已遍及各处。这一尴尬、这一羞耻使我开始修正自己,使我多了不少正视环境的敏感。

 

装点一新,打理有序的亲戚住房都是统一的花园别墅。相比以往,村里的面貌皆已脱胎,屋内的陈设也都换骨。空空如亦或脏或乱的邋遢样子影都没了。现在的老家真是城市所有的,它都有,城市稀罕的,它也有。

 

坐在清清爽爽的客厅里,我接过老表所敬的一支烟,且执意摆脱他的热情驻拽,硬是跑出门外把烟点着。我站在村头,看着恬静富饶的村落,看着山左水右,花前柳后,高铁入云,百鸟低飞的景象,简直不敢相信它是农村,不敢相信这是现实,不敢相信三十几年的改革,老家发生了这样的巨变。

 

为送我们,现从地里摘来的南瓜、丝瓜、山芋堆放面前时,我兴趣浓浓地问起周围的山山水水。

 

女儿风趣地说:“我爸像村官。”

 

“泥巴泥我腿,官人官他累,今日家乡好,之前政策对。”随即,我也应两句。

 

扯着扯着,昨夜就以哗哗啦啦的水声及《荷塘月色》中描写到的荷影聊我入迷的那条大河,被我扯进了话题。无意之中,我对河水河鱼的好奇如捅乡亲一下子,他们有的说,水里,鲜鱼肥鱼很多,若不禁捕,捉上几条分分钟。其中,更多的言语,则是自发的点赞,这个说,政府有令,百姓愿随,这条长河上通义乌,下流诸暨,眼下清清,村村都美。那个讲,土是农村的根,水是庄稼的命。

 

此前,岳母所说的一席话这时叫我感触更深。出门时,她一手执杖,一手指向窗外秀岭、门前清流,一遍一遍地向我述说,“笑包,这里好,这里山好水好,吸入的空气和吃入的东西样样都好。”是呀,所见所闻包括乡亲们的谈吐都已印证了岳母的话。

 

离开老家之前,我决定前去事先听说过的一块菜地转转看看,女儿女婿硬是跟在我后头。

 

乍秋的烈日和夏季的暴晒简直就是一个样,它泼在头上滚烫,洒到身上火辣。田野里,滚打过的我,猛地一见泥土和庄稼,往日的玩耍和务农的情景就又重现了。

 

面对老表开垦的这块菜地和地里种着的各种蔬菜,我兴致勃勃,竟把60岁的年龄忘得一干二净。我不管遇埂遇坑,都会这里蹲蹲,摸摸捏捏蔬菜叶,那里蹲蹲,拽拽闻闻瓜和藤。我把熟知的毛豆、冬瓜、生姜等好多正在生长的品种,一一说给孩子听,唯独几十年前所缺的秋癸,此时芽小,我未认出,而向老表去讨教。此外,地里且还长着一种是我初次见到的“小鲜肉”,老表叫它毛毛菜,很像小菜秧,但它特苗条,一根根长丝状的青色苗苗,入口一股清凉味,其实就是萝卜苗,萝卜缨子的小时候。

 

饭桌上,尝到它时,我非常得意,扬言这是有生以来,我吃萝卜最多的一次。不是吗?叉上一筷子,苗就几十根,苗苗一根,萝卜一个,这顿饭,我吃萝卜多少个?

 

尽兴当中,时针飞快,地里面,庄稼们的招呼还没一一打完,太阳已用最辣的垂直信号急催我们回家午餐。汗水淋淋、虫蛰泥抹,倘若菜地正在帮我返老还童。

 

转身间,一只蚂蚱歇我腿上,我想捉住它,带给孙女玩,又怕糟蹋小生命。于是,随手拽根蛐蛐草,打算扫扫它,进而勾起“百草园”的童年往事。然而,只见两根折成V型的小长腿,轻轻一弹,青青的倩影即让草棵菜叶遮掩没了。我进进退退,迟迟疑疑,哪怕一条断开的水流,或者一个发黑的粪坑,我都不愿卯掉它,我想尽其可能的一个不落,见见田里所有的面孔,欲让它们都来帮我,祛祛以往农田记忆的模糊锈斑。

 

吃完午饭,说说笑笑一阵后,车轮转动了,老妈、老家告别了。我打开车窗,回首之间,一种幻觉陡然出现,凭对老家的忠诚和家小的热爱,老妈坚韧地丢去拐杖,摆脱踉跄,立起沉重的身体,仍把慈祥的笑容和善良的心声送给我们,仍以韶道的“杜仲理论”说教我们。

 

像在念经,我小声吟诵着老妈曾在过去,又在老家的叮嘱:“杜仲好,杜仲是个好东西,它能健肾,肾好身体一切都好……”无情的车轮执意向前,千米万米,拉大了母亲正与我们之间的距离。走离老家,行进之中的山重水复,正将彼此牵挂的一根情丝越拽越长、越拽越细,越拽越揪我的心,剩留给我的自慰也已少得可怜,好像只有令我唯心的那一点儿底气一一一心底里的风小了,停了,空中彻底平静了。因为丝的纤弱,风最知晓。


         (2016.8.22,写上于绍兴)


 插图/作者提供


作者
简介
包建政,男,1956年出生,学徒时当过工人,后任国企党委宣传处长,工会主席,厂长,公司总经理,兼党委书记。2016年退休。之后,经常写写回忆散文、旅行游记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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