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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安山文学】傅世存||九斤老太(短篇小说)


九斤老太
 文/傅世存


 临河的土场上,傍晚,场边靠河岸的乌桕树早已砍光了,只露出秃兀的山石,狼牙犬错般地矗立着,清澈的河水早已浑浊,河面上漂浮着一层肥皂泡沫似的花朵,臭不可闻。炊烟没有了,人们早已烧了石炭、烧了煤,但晚饭已经吃过了,因为男女老少已陆续到场上聊天,这似乎已经是约定俗成的老习惯了。
“唉,我是活够了,我八十九岁的人了,还没有见过这样的法?媳妇被人强奸了,男人还要去给瞎熊做活,还要输官司赔钱,这是啥子法啊?还是死了好,眼不见为净。”九斤老太长叹一声,浓浓的哀愁化在朦胧的夜色里……
“奶奶,你要是活过一百岁,不知道还要见多少稀奇古怪、古怪稀奇呢?”九斤老太的曾孙女早已长大,鼓着圆圆的嘴巴对着九斤说。
“唉!这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一年不如一年、一天不如一天啊!毛主席在世的时候,哪儿有这么多的法?就个'公安六条’,就把人摆治得归理伏法的,太太平平的,贼娃子少,土匪少,瞎熊少,假货少,假药少,哪儿像现在,钱都有假的,唉唉!我是经见过的……”九斤说着,又长长地叹息!
在场的男女老少听了都沉默着,因为九斤说的事情就发生在临河镇上,是赵七爷的儿子酒醉钻进七斤的家里将七斤的媳妇强奸了,碰巧七斤从地里收麦回来,就用柴刀砍伤了赵七爷儿子的后背……
赵七爷得知后暴跳如雷,骂着说:“瞎了你七斤的狗眼窝,敢在我姓赵的头上作威作福,百家姓我都排在第一位,财神爷都姓赵,远的不说,宋太祖赵匡胤都是我们赵家的人……”
听了赵七爷的话,再想想赵七爷的家势、背景和影响,吓得七斤大气也不敢出,又是请医生为赵七爷的儿子看伤,又是买烟买酒侍候……不料,伤一治好,赵七爷的儿子竟以伤害罪一纸诉状将七斤告上了镇法庭。
开庭那天,法官说,七斤的媳妇和赵七爷的儿子双方是自愿的,是通奸。七斤的媳妇说,不是自愿的,我当时就不同意,我把姓赵的大腿都抠破了,上面还有血口子,当时,好多人都看见了的。之后,说,请法官根据“中国强奸农村妇女法”判姓赵的坐牢。
法官听了说,那与本案无关,那是你告别人,现在是别人告你男人,你没有说话的权利。
七斤的媳妇争辩说,我又不是管制分子,我咋没有说话的权利?我说你没有你就没有,是我在审案子还是你在审案子?法官敲着法捶指着七斤的媳妇说,你连法庭的纪律都不知道,嗯,刚才宣布你听没听清?要是再说,就让法警把你撵出去或铐起来……七斤媳妇一听,脸吓得煞白,呆呆地瘫坐在那儿。
三个月后,判决书就下来了,判七斤承担赵七爷儿子的医疗费、误工费、营养费、护理费、交通费,和承担本案的诉讼费,同时,还提到本来要追究七斤的刑事责任,但考虑到赵七爷的儿子也有过错,故不再追究……
拿着这样的判决书,虽然是赵七爷预料当中的事,但还是在村里狠狠地风光了一阵子。逢人就说:“咋样?不是我吹牛吧?财神爷姓赵,皇帝也姓赵,嘿嘿……嘿嘿……”
“如今世道颠倒颠,老子点火儿吃烟。”九斤老太拿着七斤的判决,像孩子似的傻笑并唱出了村里留传的民谣:“先生我,后生哥,哥哥生了生外婆。”人们听了,都说九斤老太怕是气糊涂了瞎说呢!
九斤听后,皱着核桃似的脸说:“你们才糊涂了,我是活够了,你们看看,先前的人有这么瞎的吗?不说别的,先前的临河水也是清亮亮儿的,水里的鱼鳖样样不缺,太阳也没有这么大,天也没有这么热。冬天里,屋檐上吊的冰棒子一两尺长,刀把粗的。可现在,人坏了,树砍了,水浑了,河臭了,鱼鳖没有了,太阳大得能把人晒死。唉唉,我是活够了,八十九岁的人咧,还活在世上受罪干啥呢?阎王爷也不见把我叫了去?”说着,眯着眼睛望着茫茫的天宇,仿佛那里面藏着答案一般。
“哼!老不死的,说的球话,球打你门牙。”赵七爷的儿子对着九斤说。
九斤年龄虽大却耳聪目明,听了赵七爷儿子的话说:“不得好报呀!当年说,河对岸,搭台子,斗争地主小孩子。把小孩子拉上台斗争的人几个人有好下场啊?造孽呀!打人的被人打,整人的被人整,害人的被人害,唉唉!你小子,恶有恶报啊!”
“抱(报)?”赵七爷的儿子嘿嘿地奸笑着,“老了,我懒得抱,年轻的我都忙不过来呢!老骚情,没听说过吗?嘴上喝的是蓝带,裤裆里流的是白带,怀里抱的是下一代吗?”
“造孽呀造孽呀!”九斤连连叹息着,仿佛被人掘了祖坟般的伤感。
赵七爷虽然住在临河镇上,但自诩喝的水比一般人吃的油多,过的桥比一般人走的路多,加上集社会各个阶段经验之大成,总结出一些大致的生存规律,那便是:积德行善没有追肥快,追肥没有拍马溜须舔尻子快;上班没有经商致富快,经商致富没有买官致富快;当奴才比当君子好,当狗又比当人好;说假话比说真话好,干坏事比干好事好;不干事比干事好,不要脸比要脸好;还有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卖葱而卖蒜,只要有个好老子做靠山,也是心想事成……林林总总,他总结了几十条,并经常教育他的几个儿子身体力行……
因此,当镇上最早出现了金矿他就不惜花重金向黄金局和临河镇的头头脑脑们塞“红包”,并许诺承包到金矿后给他们挂个空股分红,终于暗箱操作击败了众多的竞争对手……
几年后,钱多了,他又琢磨要钱有啥用?虽然有钱能买官推磨能买鬼推磨,可是,你的身份地位还不就是个土财主。
因而,他在心里无数次的论证后,准备花大价钱给儿子弄个官儿坐坐。临河镇上流传的是:要致富,当干部,谁当干部谁先富。又说,当官不发财,请我都不来。行情是要想当副科,就得两万多,副科到正科,就得五万多;正科到副县,就得几十万……
话是这么说,可又没有明码标价,而且是蛐蟮子尿尿,各有渠道。若拜错了菩萨烧错了香,钱花得再多,还会打水漂。再说了,物价下调,官价上涨,投资于官场,比存黄金比炒房产比存美元比炒股票都稳妥,而且升值、保险。
这不,天刚刚蒙蒙亮,赵七爷便喝了保姆给冲的奶粉,又吃了一碗荷包蛋,便让儿子同自己一道开上自己的私家车本田进城去找市委书记。他们是老熟人了,用赵七爷的话说,谁不喜欢我姓赵的行,但谁不喜欢人民币不行。此话的注脚就如同哪个地方出了大款,哪个地方的权力就毫无疑问地向金钱靠拢一样。
黄昏时分,赵七爷父子回到了临河镇。
市委书记告诉他这几天正忙,忙着搞“三讲”。书记说,这是政治清新剂,要煞煞腐败分子的威风,要杀猴给鸡看,要杀猫给老鼠看,可是,市里的这项工作就是开展不起来。
说到这儿,赵七爷的儿子插话说,老百姓说市上的工作就是:工人忙下岗,农民忙上访,腐败分子忙“三讲”。又说“三讲”来时有点怕,真正讲时没有啥,讲过以后更胆大。还说“三讲”是不好讲、讲不好,不讲好……绕口令似的话把赵七爷听得目瞪口呆,没有想到儿子还有这么大的本事,这么的伶牙俐齿!因而望着书记说,倒是讲还是不讲吗?是讲好吗还是不讲好吗?书记笑了笑正要解释,又来了一个中年人找书记,书记就同来人进了里面的套间,声音低低地商谈着什么,赵七爷一句也听不清,估计来人与他是同样的目的。正想着,里面吵了起来,只听书记突然破口大骂:“我日你妈!”一句话惊醒了赵七爷,赵七爷担心挨骂者会和书记对骂或者扭打起来,正想站起身进去劝解,却不料里面竟传出了嘻嘻的笑声说:“你日我妈你就是我爸呗!”一句话又让赵七爷如雷贯耳,醍醐灌顶,惊得嘴巴张成个大圆,半天没有合拢……
接着,只听见书记在里边哈哈大笑,直喊:“我服了!服了!”因而赵七爷猜想被书记骂的一定不是个泥腿子。于是,仿佛透视了官场的秘密,窥了书记的隐私似的,便向外努努嘴和儿子悄无声息地退了出来……
坐在车上,赵七爷闷着头一支接一支地抽烟,心里恨恨的,双眼露出疲惫、失望和茫然迷惘的光……十万元哪,就买了今天父子俩二十分钟的座位费和听那一两句谩骂声……不过,这是一种什么谩骂呢?骂人者和被骂者之间是什么关系呢?为什么被骂者那样的回敬呢?
这些,都让赵七爷无可琢磨……难道我也成了九斤老太?越活越糊涂了吗?
总之,那骂声和回敬都怪怪的,让他思维搁浅、神秘莫测……
“爸,投资还有个过程呢!”赵七爷的儿子劝慰着说。
“嗯。”赵七爷阴着脸呜弄了一声。
路过临河土场时,赵七爷见土场上早已涌满了人,与往日不同的是大多数的人们站着,争吵着,从指指戳戳的手势判断很激烈,全没有往日聊天时的随意、平和。
赵七爷感到很奇怪,便停了车,摇下玻璃车门,就听见九斤老太大声地怒骂着:“瞎嚼呢?嚼舌根子呢!我是活了八十九岁了,难道我不知道有这事?嗯?什么蒋介石有三个儿子就是“三讲”?找了几十年没有找到,现在找到了,老大叫什么来着?嗯?蒋介石有三个儿子吗?简直是胡扯呀!唉唉!我是活够了,先前的人,哪儿有这么的瞎啊?动不动就胡编、造谣,啧啧……唉唉!要是蒋介石真有三个儿子,早带到台湾去了,人家父子不团圆?要分离?唉唉!我是活够了,先前,买个官,也不过几十个大洋,哪儿像现在,动不动就是千千子、万万子,心黑呀!”
“老东西!少胡嚼!真是沟(尻)门子照镜——反动。”赵七爷的儿子听了,仿佛揭了他的隐私,猛地打开车门,跳下地,目光如石头般的向九斤身上砸来……
“我知道你姓赵的有钱,后脑勺摸得着看不着,三穷三富不得到头,口言说要穷不怕你家当大,要死不怕你人手多。你凶呀!姓赵的,先前的大地主,雇家丁买枪养保镖,都还要自己掏钱呢,哪儿像现在,派出所、法庭都是为你们有钱人转,侍候你们有钱人的,唉唉!我是活够了,先前,皇粮也没有这么重,官也没有这么多,太阳也没有这么大,天也没有这么热,人也没有这么坏,瞎熊也没有这么多,这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啊!一天不如一天啊!”九斤老太唠唠叨叨地说着,似乎没完没了,就像临河的水,虽臭而绵绵不断……
赵七爷的儿子听了,不耐烦地吼道:“老人家、老先人、老祖宗,在这临河场上就数你的话多,我问你,你见多识广,你知道狗球烧着吃是啥味道?甜的还是面的?酸的还是咸的?”
“造口孽呀姓赵的,你抬举我老婆子了,啥子狗球?牛球?那叫狗鞭、牛鞭,你以为我老婆子不晓得吗?我想吃,级别低,还不够格呢!还不够那个档档(档次)呢!”
这时的临河土场上,静静地,只有男人们抽烟的烟头火光在朦胧的夜色里明灭。
听了九斤老太的话,霎时都哄笑起来,嘻嘻哈哈的笑声把夜风都搅得上下滚动……
“这个老东西!不死就是祸!”赵七爷狠狠地瞅着九斤,牙齿咬得吱吱响,夜色里的目光盈满了杀气,同时,一丝丝冷笑如蚯蚓般的在脸上蠕动……
果然,半月后的一天中午,九斤老太正在屋内数落着六斤、七斤,就收到了镇上法庭送来的传票。九斤不识字,就交给六斤看并让六斤念给她听,只听六斤念道:九斤,赵七爷诉你侵占房产一案,本院已经立案受理,限你十五日内提出答辩等等……
九斤听了,开口大骂:“我人老几辈子都住在这儿,我占谁的房子了?瞎了他的狗眼窝,还讹到我老婆子头上来了?”
“签字,签字。”送传票的法官催促着说。
一月后,赵七爷诉九斤老太侵占他房产一案如期在临河镇法庭开庭,镇上人不少去参加了旁听,都说九斤败诉是肯定了的,因为赵七爷当庭出示了九斤住房的房产证,那证上盖着鲜红的房产部门大印,证书的主人就是赵七爷。
“我住了人老几辈子,难道还不是我的房?”九斤在法庭上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句话,不得不受到法官的制止,并问她:“你说你住了人老几辈子,有什么证据?”
“我住了人老几辈子,难道还不是证据?”
“不是。”法官说,“房屋有租住的,有借住的,有看管的,有转租的,都说不清楚,只有产权证书才是证据,你有产权证书吗?”
“没有。”
“你办过产权证书吗?”
“没有。”
“你让他人为你代办过产权证书吗?”
“没有。”九斤和法官就这样一问一答的,突然,九斤仿佛明白了什么似的说,“镇上好多人家都没有办理过产权证,都没有产权证。”九斤解释说。
“别人没有是别人的事,与你无关。因为赵七爷没有告别人,赵七爷告的是你。”
听到这儿,九斤就无话可说了,嘴唇蠕动着仿佛有话要说,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如蜡人一般。
法官不再问了,宣布休庭,等待判决。
这样的审理场面,虽然没有吐沫横飞、唇枪舌剑,但是,胜负是显而易见的。可临河镇上的人们大有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落泪的心态,他们还在议论纷纷,猜测这个房产案件的来龙去脉、以及谁胜谁输的话题,猜想九斤老太要是输了官司往哪儿住呀……等等。
这不,天刚傍晚,又都在临河的土场上相聚,打开了无所不包的话题……


离开了临河土场,本小说作者将此稿呈鲁迅大师阅览,以免落个抄袭或者侵犯著作权之嫌,闹得沸沸扬扬……同时,仰仗大大师指点,亦可靠名人而扬名,真是一箭双雕的美事啊!
谁知大师看后,久久不语,老半天,突然大笑起来说:“今天天气,哈哈……哈哈……哈哈……”

 

 插图/网络


作者
简介
傅世存:男,汉族,陕西省安康市恒口镇人,1955年4 月15日生,大学文化,文学学士。1982年毕业于陕西理工学院中文系。同年开始创作。至今发表各类文学作品三百余万字,系安康市作家协会副主席。出版有散文集《羞涩的鸳鸯湖》《谁识夫子》、中短篇小说集《事世茫茫》和长篇纪实小说《人生苦旅》《大案迷踪——一个公安局长的履历》;发表了建国后安康市的第一部长篇小说《殒落》。已经出版了长篇小说《殒落》《法无定法》,将发表和出版的有短篇小说集《踏雪寻你——傅世存短篇小说选》和长篇小说《女律师》《天下法源——七祖怀让传奇》。现供职于陕西安康市文艺创作研究室,2012年5月经过竞聘为安康市首位专职作家;论文《浅谈安康文化与作恶情结》获《中国社会科学学报》2008年优秀奖;短篇小说《家庭语言》获2010年《中国作家》杂志征文优秀奖;杂文《奇文共欣赏》2012年5月获陕西省作家协会、陕西省杂文学会优秀奖;业余代理各类案件20余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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