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的傍晚，在人们打着酒嗝嬉笑的热闹场面中，杜海明的母亲王桂花被一辆呼啸着的警车拉走了。当时，杜海明和他的父亲正站在李加山的房屋背后，父子俩正在商量着后一步的打算，没留意警车已悄无声息地进了李加山的院子。待他们听到喊声，王桂花已经被两个警察架上了车，杜海明只听见他母亲大喊了一声：明娃子……之后，就被一道扬起的烟尘和距离把母亲的叫声淹没了……
父子俩赶紧跑回屋，见厨房的铝锅里还烧着水，一小把挂面放在灶台边，洗净了的菠菜放在案板上，迹象表明，王桂花是在给他们父子俩做饭的情况下被带走的。见此情景，杜海明的父亲老杜哭丧着脸，没和儿子说上一句话转身就进了里屋，木然地脱了鞋，像木桩似的倒在床上，眼睛痴呆呆地望着天花板，如泥塑模样。
爸，儿子进来喊他，他不理。之后，儿子又把煮好的挂面舀了一碗端进来，喊他吃饭，他仍不理。连喊了几遍，他仍不吭声，儿子没招了。正在这时，固定电话响了起来，儿子去接，没说上两句，就听见儿子在电话里吵了起来。儿子说，欠我们的钱就不犯法了?法是给他们姓李的定的啊！老杜听到这儿一头跳下了床，说，谁打的电话?儿子说，是派出所，还让你接哩！老杜接过儿子递过的听筒，就听见电话里说，老杜，你媳妇你儿子不明理、不懂法，还说得过去，难道你也不懂法、不明理?我们给你说过多少次了，李加山欠你们的钱是合同纠纷、是民事案子，而你们私闯民宅是触犯了刑法啊！看在你们是外地人，加上大过年的，还有李加山欠你们的钱也属实的前提下，奉劝你还是听我们一句话，早点儿和你儿子回去吧，不然，你和你儿子可就要同时进来哟！哦，顺便告诉你，你媳妇已经被我们刑拘了，十五天，文书就在电话机下面压着，你可以向上一级公安机关提出复议，可复议期间不影响执行哦！电话说到这里，没等老杜回答，那边已经放了电话……他知道，派出所这样做也是无可奈何，要是当面让他签字拘留他的妻子，他是绝对不签的，哪怕他自己被拘留，也不愿把妻子送去受坎坷啊！可是，现在妻子进去了，留下他们父子俩在这儿给李加山看门守护，真是丢死人了！
说起来，李加山还是他的朋友，因为李加山是他的好朋友的朋友，经过他朋友的介绍，两年前，他们认识了。朋友是个走四方做小买卖的人，不知怎的认识了李加山，回来后把李加山夸得一支花似的，说李加山生意做得如何好、人品如何好，不但待人热情豪爽、大方得体，而且和当地的方方面面关系十分了得，他去做这件事，准成。朋友的一番话把他的心说热了，于是，他和妻子相商，借了七大姑八大姨的钱，好不容易凑了二十万元。朋友还不放心，又亲自把他们夫妻俩领来与李加山见了面。酒席间，谈到了合作的事宜，李加山把胸脯拍得啪啪响，说，没问题，这有啥难场的？饭后，咱们就把合同签了，如果还不放心，咱们把合同在公证处再公证一下，让大家心里都踏实……一番话出口，听得他和妻子心里都暖融融的，就像坐春运期间的长途火车站了一 天一 夜，突然有人对你说，我要下车了，你坐我的位子吧！而周围有多少人都在眼巴巴地盯着找个坐位啊！
因此，他和妻子都带着感激的目光看着他的朋友和李加山。那一刻的心里除了激动，还有感恩，还有大恩不言谢的成分在内。甚至他想，倘若事情办成了，而后他发了、挣一块钱就有五角是应该感谢他的朋友的。他们夫妻俩都不是贪婪的人，不是嗜财如命的人，钱财是生不能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
饭后，就在酒店，让服务员找来了笔、纸，当下就拟了合同条款，把合同签了。李加山把自己名下的一所小矿场以二十万元的价格转让给他的儿子杜海明，因为儿子是下岗职工，说不定还能享受一些优惠政策哩！同时，约定任何一方违约，赔偿对方五万元。
合同签定的第二天，双方到公证处对合同进行了公证。他当着朋友的面，付清了转让费二十万元，并由李加山给儿子出示了收据。之后，朋友回老家了，李加山也回家了。
然后，他们一家三口就住在饭店里等，一连等了几天，眼看钱已经花完了，就拨打李加山的手机，好不容易打通了，李加山说他在外地，明天就回来了。又等了几天，再打李加山的手机，语音提示说，对不起，你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反复拨打，老是那个样子。
可是，就在他们要绝望的时候，李加山却自己开着小车来把他们一家人接到家里来了。李加山很神秘，有几个家，他说不清，有几处房产，他同样说不清。但是有一点他清楚，当初，李加山把他们一家人接到现在他们一家人住的这个住处时，还是存了一点心意的。这个家看起来盖的是两层楼，但地理位置偏僻，而且家里也没有什么设施，也没有装修，最多值个四五万元的样子。平时，只有李加山的老母亲和一个小保姆住在这里。
李加山把他们一家三口接到家里以后，热情地招待了他们，并说，他生意上遇到了不顺心的事，望他们能理解，并让他们两个月以后再来。李加山看他们不放心的样子，补充说，你们还怕我跑了不成？我的家都让你们见了，你们还怕啥？俗话说得好呀，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哟！
就这样，他们回来了。
可是，等到两个月以后他们再去的时候，李加山已经把他们双方签定了合同并转让给他儿子名下的那个小矿场以同样的方式转让给别人了。他们好不容易找到了李加山，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李加山笑笑说，不这么做行吗？不这么做我哪有钱花啊？不要脸！真不要脸啊！面对他们的臭骂，李加山仍笑着说，不要碗？不要碗我端碟子啊！
他打电话找他的朋友，朋友留下的电话成了空号，打到家里，朋友的妻子说，死了。他惊讶得说了半天，朋友的妻子才说，他们已经离婚了，并大声地嚷着说，那是个骗子！骗子！一瞬间，他痴了，大脑几乎成了空白，由于隔着省，打电话都是长途，他很快地挂了机。
这样，他们一家三口就住在了一家私人开设的旅店里，由于价格低，条件自然很差，脏乱是不必说的了。冷静下来以后，妻子说，咱们就不能这样干等啊！这样等要等到哪年哪月啊？一家人商量后，觉得合同是以儿子的名义签订的，就以儿子的名义报案，报李加山诈骗了他们。材料他们不会写，就到街头的摊点上找了个代写各种材料的人代笔，费用收了五百元。
材料交到公安局，门房的人说，让他们回去等，他会很快地把材料转到局里的经侦队，至于是不是诈骗，要等调查清楚了才能下结论。他说那得等多长时间啊？门房的人把他望了一眼，说，你问我？我问谁呢？我又不是办案的人呢，我又不是吃了你的饭呢！他一想，也是啊，一个搞接待的人能知道等多长时间呢？要是他知道，那恐怕就不搞接待了。还算好，那个收了他材料的人听他的口音是个外地人，说，你不是本地人吧？他说他是某某省某某地的。那人就低下头撕了一张纸，在纸上给他留下了经侦队办公室的电话号码。说，你回去等着，看你是个外地人，我也帮你催紧点。听了这话，他感动得鼻子发酸，差一点儿就会给人家跪下去。
旅店是住不成了，也住不起了，即使再便宜，一家三口的一日三餐就让人神不住。临走的时候，他们一家三口同时找到了经侦队的办公室，碰巧，负责办理他们案件的警察正好在场。听了他们的诉说后说，你们先回，我们一定会秉公办理，是不是诈骗？我们现在还不好下结论，最近，因为手头案子较多，所以，你们的案子还得往后再推上一段时间。有了上次门房的教训，这次老杜没有敢问什么时间能够得出结果。
回到老家，见到了朋友的妻子，问到了朋友的情况，那女人哭得泪人一般，说，那人是个骗子、大骗子啊！结婚二十年了，娃儿给他生了、养了，现在，嫌我老了，没用了，不知被哪个狐狸精迷跑了？女人说到这里忽然停了下来，说，那个老狗日的还说如果有一天见到了你们，让我不要理你们，还说了你们不少的瞎话。我想，你们是好朋友，好了几十年，怎么突然间就生分了呢？该不是有啥过节吧？
老杜听了女人的话愣了半天，说，我们有啥过节？我在外地的一桩生意还是托他的关系才搞成的呢！接着，就向那女人说了朋友介绍儿子与李加山签订矿场转让协议的事。女人一听，说，瞎了，怪不得呢！那段时间老是有一个姓李的打电话找他，说是什么比例不对，那姓李的多出了五千块，招待了什么朋友，还说那朋友已经报了案，事情恐怕没有那么简单，让他做好准备啥子的……那女人还在诉说，而老杜已经听得头皮发麻，全身仿佛都掉进了冰窖里，彻骨的寒冷……
天呐！啥子朋友啊，人家把他卖了他还在帮着人家数钱呢！还在给人家陪笑脸哩！无疑，此次生意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骗局，是他的所谓朋友与李加山合伙设计的一个陷阱，而他乐滋滋的就一头跳了下去，连犹豫都没有犹豫啊！
事情很快得到了证实，他回来就打电话到李加山所在地的公安局经侦队办公室，接电话的人一听，就喊了一名姓王的警察来接电话，电话里说，哦，是老杜啊！案子昨天才了结，经我们调查，李加山的行为构不成诈骗啊，他和你们签的有合同，合同约定的又是那么详细、具体，合同还经过了公证处的公证，而且合同签订后，你的朋友还从李加山的手中拿走了十万元现金哩，条据上注明这个钱就是你的钱，不过李加山是个中间人而已……对了，顺便告诉你一声，你什么时间过来把法律文书领了……
老杜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答的警察，又是怎么放下了电话，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会躺在床上的？一觉醒来，天已经黑了，回想接电话的时候明明是中午，怎么就黑了呢？
这时，老杜的妻子王桂花走了进来，拉亮了灯，几乎是带着哭腔说，老杜啊！你可要想开，千万要想开啊！你要是一口气不来，我和明娃子靠谁呀？
老杜躺在床上，一声不吭，想着巨款被骗，而且是朋友与他人合伙欺骗，他怎么也想不通！想不通结交了数十年的朋友还来欺骗他，欺骗个有钱人还好说，好歹能活下去，但欺骗他……他可是借款啊，那巨额债务，他怎么还？怎么面对那得知消息后一张张焦急而绝望的面孔呢？
冷静后，一家三口商量，消息绝对不能对外泄露，传出去了，债主上门要帐，那可是要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的啊……是呀，有的款是大人为孩子准备的学费、有的是要看病的钱他好说歹说挪过来的，有的是准备结婚用的……当时，他说好只用一个月的，现在，都几个一个月过去了，有几个人已经向他开口催要了，有的向他做了暗示，有的还没有抹下脸面……
最终，商量的结果让老杜从头顶凉到了脚心——那就是三十六计，走为上策。不然，缩不离手啊！这样做的结果就是明目张胆地告诉所有的债务人，他也是骗子，他把亲友的钱以借的名义骗跑了。不过，他又想，他李加山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啊！他的家他们一家三口是去过了的。
到达目的地后，又住进了上次他们住过的私人小旅馆。洗漱后，老杜见时间还早，还不到下班时间，就赶紧到经侦队去取法律文书，一看，果然就是王警察说的那样。王警察告诉他说，虽然不是诈骗，可李加山拿你儿子的钱是事实，再说，合同纠纷可以到法院去解决嘛！
老杜苦笑了一下没开腔，半天才说，谢谢你们！
回到旅馆，老板见老杜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由于混熟了就开玩笑说，咋了？谁把你的馍掰了糖流了？老杜说，糖流了？我的血都流干了！都快活不成了！说着就眼泪汪汪的把整个事情给老板简单的诉说了一遍。
老板是个热心人，听后喝了一口茶说，嗨，求大个事，既然他姓李的是本地人，你在他的家里又去过，怕啥？我给你找个律师写张诉状，把他姓李的告到法院不就得了。
老杜说，听别人说姓李的势力大，方方面面都有熟人，官司怕是难打啊！
势力再大也不能大过法吧？再说了，他拿你们的二十万元钱是事实啊！他打的有条子啊！老板边说着就掏出手机给律师打了电话，只是说有个案子想请他过来面谈。
不一会儿，律师就来了。律师来后就被老板领进了客厅，老杜随之走了进来。还没介绍完，老杜的儿子和妻子都进来了，老杜把材料递给了律师后，就开始诉说，妻子和儿子也争先恐后的。律师见了制止道，都不说，我先看材料。材料不多，很快就看完了。之后，律师说，李加山这个人我认识，钱多，关系多，势力大，就怕他把你们的款挥霍了，打赢了官司要不到钱，白劳神啊！老杜说，他有房产。律师说，这我知道，房产要执行难度大啊！产权是谁的呢？分没分家？是不是夫妻共同财产？有没有其他共有人？再说了，即使房屋是李加山的，可执行起来，还要评估、拍卖，还的有人买才行啊！还有，如果是集体土地，还的本村的村民购买才行，才合法……
律师的一席话，让老杜听得全身起鸡皮疙瘩，那点儿被旅店老板勾起的信心又全没了。同时，他又想起坐在火车上听到的议论，打官司就是打钱哩、打权哩、打关系哩。还有民谣说的什么“以事实为依据，事实可有可无，以法律为准绳，绳子可长可短”的话。他说，那就不打了，我们自己去问他姓李的要。律师说，官司还是要打的，看在你们是外地人，也遭遇可怜，我就免费给你们代理，今天先把诉状给你们写好，再写个减免缓交诉讼费的申请，看能不能先把案立了？
听了律师的这一番话，老杜恨不得给律师跪下磕头，急忙说，我们心里有数，心里有数，办好了不会忘记的，一定要重谢、重谢。律师说，谢不谢不要紧，人做好事，好事遇人，这是我做人的准则。
第二天一早，老杜就到法院立案庭去立案，材料审查后，法官做了案号登记，并把收款收据都开了，诉讼费是四千元（那个时间是2006年，诉讼费缴纳规定没有出台），其他诉讼费是八千元，共计一万二千元。根据立案程序，要减免缓交诉讼费的当事人要将立案庭开出的收款收据连同申请书一块儿交给主管院长审批。老杜的申请是律师写的，只是缓交，并在老杜住店的所在地社区居委会加盖了公章，证明老杜的确困难而且情况属实。可是，问题还是出现了，由于法院建了办公大楼，资金缺口大，房屋建起了，债主也把法院围住了，今天要，明天要，严重地影响了法院办公和社会形象。
因此，一切财务均为院长一支笔。主管院长看都没看老杜的申请，说，我不看，看了也是闲的，也是白求恩他哥白求看啊！你去找院长吧！老杜去找院长，院长说，你都在开矿哩还没有钱交诉讼费？现在，哪个矿老板不是腰缠万贯？住别墅、坐豪车啊！哪像我们法院，清水衙门，靠财政过日子，而咱们这地方你又不是不知道，贫困得很哩！你还是想办法交吧，你穷，我们也穷啊！出差，要差旅费；公告，要公告费；邮寄，要邮寄费。再说了，还有车辆、水电，哪一样不要钱呐？
正说着，院长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只听院长说，再等一个月吧，这一个月收的诉讼费全部给你，行不行？是啊，一个月就是年关了，年前一定给你付清，你给手下人解释解释，千万甭闹到法院里来呀！
院长放下电话对老杜说，你该听到了吧，这些包工头呀，你不给他钱，他就敢领民工到你法院里来，那是什么影响啊？法院是执法的……
老杜没等院长说完，就返回立案庭，用立案庭的电话给律师打了手机，说了立案的情况。律师说，你叫庭长接电话。老杜把听筒递给了庭长，也不知道律师和庭长是怎么说的，好一会儿，只听庭长对老杜说，好吧，你把材料先放在这儿，你再耐心地等几个月，从零七年的四月一号起，国家把诉讼费就减得几乎没有了，到时候，你就能打得起官司了。
听到这儿，老杜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待再次从庭长的嘴里得到证实后，他几乎要哭了，开天辟地以来，收了两千多年的农业费免了，听到那个消息的瞬间，他哭了。家乡的人常说，缴了皇粮不怕官，没欺父母不怕天，他想，而现在不缴皇粮也不怕官了。眼下，他流落他乡，又听到了一个他想也不敢想的好消息啊，打官司几乎不收费了……他能不哭吗？他一下子想到了那句流传了千古的口头禅：天下衙门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的话。
回到旅馆，老板问了他立案的情况，他说了，并说了庭长给他说的话，老板也笑了，说，这下好，好！你就安心在我这儿住，等到明年四月份再开始打官司吧。老杜说，不管咋说我也得去问李加山要万把块钱，这还有几个月哩，再说，我们一家三口的这几个月吃住不花钱？还有，快过年了，也的给老伴买件像样的衣服才是哟！老板说，那是应该的，过年嘛，就图个喜气。
接着，一连好多几天，为了省车费，一家三口人轮换着找李加山，那个李加山领着他们去过的那个家里，还是只有李加山的母亲和一个小保姆在。眼看过了腊月二十，年关来临，老杜的妻子王桂花说，这样等下去不是个事，快过年了，他姓李的害得我们一家人不能过日子，年都不能过，旅店的住宿费我们都交不起，我们还等啥呢？我们一家人就去住在他们家里，他姓李的妈能过，我们就能过，有他妈吃的，就有我们吃的。
听了妻子的话，老杜沉吟了半天，没有话说。
住进李加山的家里后，李加山还是不露面。电话在一楼安着，他们一家三口住在二楼，电话倒是经常响，可是，电话是谁打的，说的啥内容，他们一点儿也不晓得。
期间，他们死缠活缠甚至耍泼才用李家的电话给律师打了一次电话，说了他们一家三口住进李家的事，律师听后半天才说，欠钱是民事行为，而你们住进了人家的家里面，就是私闯民宅，而私闯民宅是触犯刑法的啊！不过，律师又补充说，你们主观上没有要私闯他们民宅的故意，行为上又没有造成什么后果，主要是讨债，没有他李加山欠帐，也就没有你们闯进他们房子这一事实，这就看人们怎么认识了……
电话是老杜打的，他听了律师的话，觉得律师的话好象是不住为好，住也可以，没啥大不了的意思。
转眼，到了腊月二十八，李加山终于露面了，开着小车，买了菜和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看样子是给他的母亲和小保姆准备过年的。没等李加山上楼，老杜一家三口就下来了。
大家见了面，李加山说，我知道你们一家子在我们这儿住着，这不好啊！让我妈撵了你们好几回，竟然撵不走你们！欺负一个老太婆算啥本事？再说，世上有这样的理吗？一家三口住在别人的家里，吃别人的，喝别人的，用别人的，说开了恐怕还不是要脸和不要脸的问题，恐怕是要犯法啊！
老杜说，我就是要犯法呢，我骗了人家二十万块钱，我还不犯法？那啥子才是犯法呢？我把别人当狗哄呢，用一块馍哄两条狗呢！
李加山嘿嘿一笑，说，哄？哄还要本事呢！有人愿意叫人哄呢！不哄他，他心里还不舒服呢！
王桂花见李加山不但满不在乎而且嬉皮笑脸的，不由得火冒三丈，几乎是吼着说，李加山，你个不要脸的，骗了我们的钱还不想给是咋的？谁骗了你们的钱？你把话可要说清楚哟！李加山也提高了嗓音，毫不示弱。
王桂花说，我们的二十万块是谁拿了？是哪个不要脸的拿了？李加山说，谁拿了你们的钱？那是有合同的，你们要扯斤咱们到法院去扯，法院咋说我咋办？判我多少我给多少！可是，你们一家人侵占我的房子，那可是犯法的，不信，你们试试看。
李加山边说着边掏出手机，拨打了110，把事情说了个大概。
约莫半小时左右，辖区内的派出所就开着一辆警车来了，从车上下来三个人，都穿着警服，待双方坐定后开始询问，李加山先说，并出示了当初双方签定的合同。
接着，问老杜，老杜说李加山诈骗他的钱，李加山是个骗子！把一处矿场转让了两个人，而且先转让给了他的儿子杜海明，后来又转让给别人了。作笔录的那个警察说，你说他骗你们有什么依据吗？你们双方签定的有合同又是怎么回事呢？还说既然你们认为他是骗子，当初为什么没有报案呢？王桂花说，报了。警察说，报的材料呢？处理的结果呢？老杜就取出了经侦队调查的结果。那个警察一看，说，这就对了嘛！既然不是诈骗那就是合同纠纷啊，而合同纠纷是要到法院去打官司的。
老杜说，钱都被人骗了，我们一家人吃饭都困难，哪还能打得起官司，交得起诉讼费啊！
这时，询问的那个警察瞪了老杜一眼，说，说是合同纠纷合同纠纷，你老是说骗骗的？以后，再不能这样说了。对了，从现在起，你们一家三口就从这儿搬出去，私闯公民住宅可是要犯法的哟，这，你们懂不懂？如果你们不相信，可以去咨询个律师哟！
这时，李加山笑了说，我说的话他们不相信，好像我是哄他们的，现在，该信了吧！
双方在笔录上签了字后，警察再次对老杜叮咛说，记着，一会儿就搬走，不要让我们再跑路了，要是让我们再跑一次，可就不是今天处理的这个结果了。
老杜没吭声，待警察走后，一家三口又上了二楼，三人商量了半天，回家是绝对不行的，这儿又不能住，钱，没有。最后，还是决定住到小旅馆去，那个老板热情厚道，但是，住宿费不可能不给，再说，一家人要吃要喝呀！
这时，王桂花说，咱们去问李加山要点钱，二十万呢，哪怕给咱们取个一两万，让咱们将就过个年，宽余的话，过了年一上班就把诉讼费交清了，也不一定为了省几个诉讼费就把事情拖到明年四月吧。
王桂花的话一下子提醒了老杜父子俩，二十万要不到，二万总该要得到吧？于是，三人就下了楼，幸好李家山还没有走，正准备上车的样子。老杜就先开了口。李家山听了鼻子冷冷的一哼，说，是不是马上过年了你们演戏啊？简直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啊！二万，二分都没的！咱们法庭上见好了。还有，你们马上给我搬走，今天不搬走，明天你们一子就去吃免费饭，住免费屋，那才好得很呢！那才滋润呢，你们不是没的钱嘛，那个地方吃饭住宿都不要钱。
说完这番话后，李加山拉开车门，开上车走了。
第二天中午，前一天来的那三个警察来了两个，问老杜是什么意思？怎么还没有搬走？不是告诉你们到法院去打官司吗？怎么还在这里？老杜说，我连饭都吃不起，我还有钱打官司啊？法院又不能免我的诉讼费，连缓交都不行呢！警察说，免也好缓也好，那是法院的事，与我们无关，我们的职责就是要管好社会治安，你们还是自觉的搬走吧，不要让老太太成天报110，我们要不是看在你们是外地人，看在马上就要过年的份上，早叫你们进去了。千万要记住哟，事情只有个再一再二，可没有个再三再四哟！警察说完这番话后，一个年级大一点儿的又补充说，你们的遭遇我们非常同情，可情是情，法是法啊！
猪年的大年初一，从早晨开始，李加山所在地的这个县城公安局一天内就接到了近二十个110报警电话，报警人出自同一个人，电话出自同一部电话，事情是同一件事情，而且还有几个电话打到了县政法委。110值班人员发脾气了，问辖区的派出所倒有没有人值班？是不是都回家过年了？碰巧上级的领导到公安局看望一线的值班干警，听说了这事，顿时火了，这还了得？一家外地人非法侵占公民住宅，吃喝住了好多天，竟然没有人管？这还要不要法？要不要叫老百姓过日子啊？而且报案人是个老太婆，这就更叫人可叹可恨可气了……年都不叫人过了，不叫一个老太婆过了？这个派出所是怎样管理社会治安的？所长还想不想当啊？
当下，值班人员把电话打给了局长，局长把电话打给了所长，局长说了个大概，未等所长分辩，局长就火了，说，犁是犁，耙是耙，你懂不懂？你是不是酒喝醉了？喝晕了？你要是办不了，我来办！说着，局长就挂了电话。
所长是警校毕业，前途正看好，接了局长的电话，那个气是可想而知的。晚饭都没顾得上吃就赶到了派出所，让值班警开上警车又喊了一名家住在附近的老警官，三人就到了李加山的家里，不巧的是老杜父子俩在后山上，只有王桂花在李家的家里准备晚饭，于是，没说二话，留下了拘留通知书，带上王桂花就走了。
车上，那个值班警还告诉王桂花说，早就告诉你们了债务是经济纠纷，而侵占公民住宅是触犯刑法的，你们偏就不信，看看，蛇是不是冷的？看是你们厉害还是法厉害？老警官接着说，你不告诉我们你丈夫和你儿子到哪里去了，我们还是能找得到，因为他们离了李家就没有吃的，没有喝的，没有住的，外地人嘛，能跑到哪儿去呢……老警官的话还没有说完，王桂花放声大哭，外地人……外地人……外地人啊！
第二天清早，110的电话又响了，一个老太婆在电话里说，感谢“公上”给她们家帮了忙，可是，忙没有帮到底啊，还有两个人还在她们家里没有走，吵吵闹闹的问她们要人？她一个老太婆和一个小保姆，到哪儿去要人啊？难道“公上”把人抓错了吗？
老警官接到了110打来的电话，问为什么新年一开始就把案子办得拖泥带水？报案人说是三个人入侵公民住宅，为什么派出所只处罚了一个人？是不是办案警察吃了人家的、拿了人家的？老警官听了哭笑不得，说，他们是外地人，他们一家人自己吃饭都成问题啊，哪还能请人吃饭？还想解释，对方已经挂了电话。
老警官给所长作了汇报，因为是大年初二，他住得近，所以，所里在安排值班人员的时候，他自告奋勇地说，新年开始，他多值几天班，人老了，酒也喝不了了，夜也熬不了了。明年，他就该退休了，想给人代班，也弄不成了。老警官的这番话很得人心，因为当地的过年风俗就是喝转转儿酒，打转转儿牌，今天你家明天我家，一家连一家地请。
所长接了他的电话后说，那你就去吧，再带上一个人，最好是劝说让老杜父子俩走，大过年的，外地人嘛，不容易啊，那么多钱要不到，打官司交不起诉讼费，举目无亲的，他们一家子不找姓李的找哪个呢？现在，王桂花又被咱们拘留了……所长的话让老警官听得鼻子发酸。
到了李加山的家里，老杜父子俩正在二楼上做早饭，老杜的儿子杜海明听见了楼下的车响，打开窗子就看到了已经停在了院子里的警车，急忙喊道，爸，不好了，抓我妈的那辆警车又来了。
老杜一听放下了手中的活计，跑出来站在二楼的楼道上，就见老警官笑眯眯地站在楼下向他招手，还有一个年轻点儿的板着脸。老杜不由自主地想起被骗的二十万元、想起自己流落异乡、想起大过年的妻子被抓，想起自己和儿子也将步妻子后尘，不由得大喊了一声，说，明娃子哟！咱们怕是瞎了……说着，从二楼的栏杆上一个鹞子翻身飞了下来……
老警官做梦也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俩人连同老杜的儿子三个人急忙把已经摔得人事不知的老杜抬上车，在送往医院的途中，老警官用手机给所长作了汇报。所长一听，火冒三丈，说，警察都当老了，不知道是咋当的了？说，你是咋样威胁人家的？不然，人家咋会跳楼啊？两句话就把他问住了，是啊，他是咋样威胁人家的呢？他还来不及解释，所长又说，立即送进医院，费用吗，你先代表所里签个字，然后，你起草个报告，打给民政局，请民政上给解决些资金。另外，你要做好接受检查的准备，做好接受处分的准备。
住进医院的老杜很快的清醒了，可是，经检查，老杜的腰椎粉碎性骨折，需要住院治疗，住多长时间？得多少治疗费用？能否愈合？是不是会留下终身残疾？
老杜拿着拍的片子询问医生，医生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呐，何况，你还是粉碎性的呢！
一百天？老杜一听竟然面露笑容，喃喃自语地说，一百天，一百天后就是2007年的四月一号了……四月一号了……
老杜的话让所有在场的人听得一头雾水，只有他的儿子明白，那一天对他们一家人的命运是何等的重要，对千千万万同他们一样的普通老百姓是何等的重要啊！
四月一日、四月一日……杜海明不断地咀嚼着这个数字，仿佛要咀嚼出它的含义、它的精髓，咀嚼出它超越了数字本身的无比宽广的内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