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五月的万千思绪，此起彼伏，麦浪般翻涌。
麦子已经比较成熟了，少了许多羞怯，能够稳重而大方地，面对五月挑剔的阳光。这片穗子瘦了些；那片叶子肥了些；东边的杆子粗壮；西边的麦仓不太饱满。
“谷三千，麦陆十，豌豆丰收八个子。”
天还没亮，青衣布谷鸟，蹲在枝头，随意地吊着嗓子。俗语是她的歌词，音符却杂乱无章。这并不动听的歌喉，搅得麦子睡意全无。
收割机的铁镰，也醒了。
五月注视着这一切，默默不语。阳光跳过麦芒，带走了绿意，留下金黄。
清风也将爱恋留给五月，那草尖上露珠，是她的语言，晶莹纯洁。
五月的万千思绪，麦浪般翻涌，此起彼伏。
二
从去秋开始，种子躺在土地的怀里，汲取着温暖，吮吸着潮湿，抽根拔节。以一种绿色的姿势，安慰着父亲期盼的目光。
“瑞雪兆丰年”。
“麦盖三层被，枕着馒头睡”。
“麦收八十三场雨”。
农谚与汗珠，在父亲黝黑的脊梁上打滚。那脊梁是铁打的，常常火星飞溅，铁屑把他耕种过的土地，铺得厚厚的。杂草也闹着父亲要疯长，父亲先用老锄头，和杂草研讨，后来用除草剂。他俩总是吵架，因为都很犟，矛盾不可调和，
彼此都不愿妥协。
太阳也解劝不了他们双方，只好静静的，从他们旁边走过。
五月大方地走来时，麦田镜子一样，反射的金黄，照得父亲眯着眼睛。白云在蓝天上，走来走去。
父亲才有了微笑，脸上的皱纹，麦浪一般，荡漾开去。
“风养花，累折杈”。
俗语，老父亲一样，佝偻着身子，唠唠叨叨。
三
五月的麦子，仰望着立在地头的父亲，像看他的父亲一样。
但，父亲是我的父亲。
父亲看着田里的麦子，也像看着他的儿子。
但，肯定没有看见我亲。尽管我总是让他失望，而麦子，总给他希望。
当我口袋里空空如也，披星戴月，满脸尘土地到家时，父亲默默地关上斑驳的柴门，从他褪色的对襟薄衣的口袋角，摸出一把颤抖的小麦面，他不舍得吃，只默默地看着我，狼吞虎咽。一锅旱烟，星星一般，忽明忽暗。地头沟壑里的一溪蛙声，弯弯曲曲，向很深的夜走远。
他说，他不饿。
可是，夜半的一阵狂风，裹着冰雹，夹带雷鸣，从天上倾泻而下，父亲有力地跺着脚，怨天骂地。闪电，将父亲的身影，拉得瘦弱绵长。我知道，今秋，他仍然会，心平气和地再次把麦子，镌刻进土地，然后，继续扛着俗语，将不倦的日头，从东边背到西边。
四
但是，父亲极不情愿地，在这时躺进病房。我只能陪着他，却束手无策。他的另一个儿子——五月的麦子，来不了，却可以滋养父亲，也滋养着父辈的儿女们。
终于，父亲躺在五月的麦子的怀里，静静地睡去。
父亲的梦里，一定有，无边的麦浪涌进收割机，一车车金色的五月，来回穿梭。
来年的麦浪，必将波涛汹涌，像五月的万千思绪。
2021050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