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平没有想到的是，唐津提出的付款方案，遭到几个建筑承包商的极力反对。他们说，开发商这是在“夺权”，只顾民工的利益，不顾建筑商的利益。并把事情闹到了宋平这里。
宋平把几个闹意见的建筑商请到公司的会议室里，然后又把劳动人事局监察大队的负责人请来，面对面地觧决问题。
监察大队负责人听了双方的意见后，问建筑商：“开发商是不是按合同节点足够付款的？”
一位建筑商说：“这个没话说，大亚实业按工程的节点，没有欠我们一分钱。”
监察大队负责人又问开发商：“这次你们付的款，是不是刚够他们发农民工的钱？”
宋平笑着说：“你问他们，看是不是这样？”
监察大队负责人听宋平这么一说，心里就有了底。他望着几位建筑商，但建筑商一个个避开监察大队负责人的目光。这激起了监察大队负责人的恼火，他提高了嗓门：“你们怎么不回话呢？”
一位建筑商说：“大亚实业公司付款是没有话说的。问题是，我们这些搞建筑的，也不只是这一个工地，其他工地付款就没有这么及时。我们想把这里的钱，扯一点其他工地上。”
宋平一下子明白了许多，他想难怪唐津为什么要这么付款。
监察大队负责人坚定地说：“你们这样不行，一码归一码，大亚实业这种付款方式，我认为就是好。钱必须先从农民工付起，特别是年关，农民工的钱必须付清。你们在座的几个老板也不想一想，农民工泥一脚水一脚，夏天衣服被汗水湿透了，还在工地上干活。你们所有赚的钱，一分一厘都是他们给你们挣的。人要讲良心，良心坏了，是有报应的。今天我在这里告诉你们，几天前，县委县政府下了文件，今年春节谁个欠农民工的钱，那是要抓人的。县委洪书记说了，春节如果你们不让她好过，她会加倍还给你们。其他工地的事，与这个工地无关。宋总，工程款就按你们的方法发放，如果他们再找你们，你打电话给我。”说完，监察大队负责人就站了起来，离席而去。
监察大队负责人走后，宋平笑着对几个建筑商说：“你们听见了吧，我们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上次你们在座的当中，就有两位把我们支付的工程款，扯到别个工地去用，弄得我们这个工地没有拿到工钱的民工找劳动监察大队。结果，要不是我们田总上门去做劳动监察大队的工作，不罚款才怪呢！大家还有没有意见，如果没有意见，赶快把表造上来。你们看，造上来的，钱已经都发下去了。今天是腊月二十二，再过两天，就是小年了。大家弄快一点好不好。我要回香港过年啦！”
几个建筑商没有吭声，个个垂头丧气地离开了会议室。
宋平见他们走后，无可奈何地摆了摆头，收起桌上的文件夹，准备回自己办公室。
就在这时，田菲菲进来了。
宋平一看田菲菲的神态，就知道有事。对田菲菲说：“到我办公室去说。”
一到宋平办公室，田菲菲就把门关上，对宋平说：“钱退回了五份。”
宋平说：“是哪几位？”
田菲菲回答说：“县委夏副书记，建设局的一位副局长，余下的是环保、质检站、房产三个单位的具体办事工作人员。”
宋平说：“县纪委书记没有退吧？”
田菲菲说：“他倒是没有退。”
宋平问：“你送时没有其他杂人在场呢？”
“除开他们家人，其他人没有。县纪委书记家我第一次去时，家里有不少人，我就退出来了。第二次是晚上去的，他和他家属两个人正在客厅里看电视，我给他家属后就出来了。”
宋平说：“夏副书记退回，我是猜得到的。他是军人出身，我去过他家一次，他家里的一切家具尽管擦得很干净，但都非常一般，和一般老百姓家里没有两样。城建局的那位副局长退回，我也能猜到，他年轻，提拔又不久。可环保、质检、房产这三位，我是真的没有料到的。”
田菲菲：“现在么办？”
宋平说：“这样吧，你去武汉大超市里买六件茅台酒，四件五粮液，再到齐县多多佳超市买五张购物购，每张一万元就行。弄回后，由我去办。”
田菲菲：“行吗？”
宋平一笑：“应该行，都是人嘛。”
话音刚落，吴春山进来了。他瘦了好多，精神也大不如以往。吴春山一进来，就坐在宋平办公室接待客人的沙发上。
“吴总监是什么时候回公司的？”吴春山的到来，宋平和田菲菲的确意外，前些时还听钱老板说他在住院，看样子的确病得不轻。
田菲菲说：“吴总监好些了吧？”说着，顺手倒了一杯茶水递给吴春山。
吴春山接过茶水，说：“刚下的火车，病是好些了，如果不好些，怎么能来齐县呢！刚在工地上溜了一圈，建设的速度好快呵，有的楼盘要封顶了。”
宋平说：“明年四月前全部封顶，十月一日交房。”
吴春山说：“那整整提前了一年！”
宋平笑说：“那是你们老板钱硬，有钱就好办事呵！”
说到钱，吴春山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愤慨地说：“那是钱老板的钱多，不是我的钱多，我有几个钱？如果有钱，钱老板也不至于把张晓陆的股份吃掉以后，又把我的股份吃掉这么多。”
宋平和田菲菲听吴春山说出这话，两个人都没有吭声，神情一度出现了僵局。
良久，吴春山接着说：“这个钱老板，心太黑了一点，第二、三、四、五节点，他也不拿出一分钱出来，却逼我减持了股份，这玩得太毒了。资本家的心，真是黑！”
宋平为了转换话题，避开尴尬，对田菲菲说：“田经理，你去订一桌饭，晚上我请吴总监的客，吴总监生病住院几个月了，路途远，我也没有去看一下，算是给吴总监请罪了。”
田菲菲本来就僵在一旁，不知说什么好，这下听宋平这么一说，给了她溜开的机会。她一看手机，连忙说：“马上就要下班了，行，我这就去安排。”
宋平见田菲菲转身要走时，又补了一句：“你和财务部唐总监、销售部的蔡经理说一声，叫他们晚上都参加。告诉他们，吴总监回来了，我请客。”
田菲菲说：“好的。”
吴春山见田菲菲走后，对宋平说：“你们辛苦了！这么一大摊子，就你们几个撑着，真的不简单。”
为了缓和一下气氛，宋平笑着对吴春山说：“老板说我们这么辛苦，年关了，那你们当老板的，就给我们这些打工的多发一些红包呀！”
宋平没有想到他这么一说，又把吴春山的火气点上来了，说：“我算是什么老板呵，只有百分之八的股份，个屁的老板！”
宋平只好接着话说：“不管是持多少股份，那也是股东；是股东，就是老板。不像我们，纯粹是一个打工的。”
吴春山说：“你说的也是。不说这个，宋总，你说说，钱老板用这样的手段掠夺我的股份，他这样做，黑不黑心？”
宋平一听这话，他怎么去评呢？商场如战场，胜者为王。再说，商场只有利益二字，没有什么黑不黑心的。但这话此时是不能在吴春山面前说的，一说更是火上加油了，弄不好还以为是一伙的。于是，宋平淡淡地一笑，说：“你们老板之间的事，我不能评说，也没有这个权利来评论是与非。吴总监，你说是吧？”
听宋平这么一说，吴春山也就没有再说下去了。他也转个话题：“工地上春节的事都安排好了吧？”
宋平说：“安排好了，请老板们放心就是。”
吴春山说：“安排好了就行。我这次来，一是看看进度，二是看看春节安排得怎么样？现在我放心了。”
就在这时，宋平的手机响了，是田菲菲打来的，一接，是晚饭安排好了。宋平说：“走，吃晚饭去。”
吴春山笑着说：“怎么好意思，要你请客呢？”
宋平说：“请老板吃饭，这很正常。”
两个人说着，向外走去。
38
转眼就到了农历腊月二十六，工地上民工都放了假，整个工地八个大门都上了锁。平时叮叮当当热火朝天的工地，顿时清静了下来。人们惊叹：变化真是快呵，两年前这里还是破旧的房子，转眼间就竖起了几十栋高楼大厦。
按公司的安排，田菲菲春节期间留守。宋平买的是农历二十八上午八点的飞机票。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吴春山买的是农历二十九下午三点的火车票。在宋平的操作下，大亚实业年关工作安排得很到位，该发的发了，该安排的安排了。特别是一些农民工拿到票子后非常高兴，都称赞说还是香港老板的钱硬。当然，这也苦了其他工地，其中有三个工地因为发不出钱来，农民工结聚坐在政府门前请求政府出面讨个说法。
这年头，官也不是那么好当的。按说，农民工要不到工钱，与政府有什么关系呢？可是，这个时候，农民工要不了钱，他们就是来找政府。不找政府，哪找谁呢？人民政府为人民呀！
看到工地安靜，作为留守人员的田菲菲，自然心里美滋滋的。公司的高层仍然住在张晓陆那栋房子里，这是张晓陆妻子的意思。钱老板开始是想搬出来的，但听张晓陆妻子这么一说，就没有搬了。钱老板心里还是这么盘算的，等项目完工后，人员撤退时，把张晓陆家里里外外精心地装修一次，再还给人家。
这天中午，田菲菲正在房间里清理物品时，接到国投公司董忠打来一个电话，告诉她申报到省里那个“工棚改造”项目批下来了，而且扶持的数额很大。
田菲菲笑着问：“多大？”
董忠说：“你猜猜看。”
田菲菲还是笑着说：“五千万。”
董忠在电话里噗嗤一笑，说：“一点六个亿！”
田菲菲“哇”地一声，惊笑了起来。
董忠在电话那头也笑了：“吓着你了吧？”
田菲菲说：“还是国家有钱呵，一个县城一个’工棚改造’项目，一扶持就是一点六个亿！太吓人了！”
董忠说：“为了感谢省里的支持，明天上午县里有关领导要去省里一趟，让你们公司派一个人跟着一起去。另外，把你们公司的账号也带上。”
田菲菲说：“好的，我这就去同宋总讲，幸好他还没有回香港去。”
其实，董忠今天打电话的目的，不单是告诉大亚实业这个消息，更主要的是叫大亚实业派一个人去，这才是关键。叫你大亚实业去一个人干什么，送一个账号去？那政府的人带去不行，何必多一个人呢？那是为什么呢？三个字：带钱去。是的，游戏的规则就是这样：礼尚往来。上面有下面的，下面自然要有上面的。对于这样的问题，田菲菲自然没有想到。
因此，当她兴奋地敲开宋平的房门，告诉宋平这一切时，宋平倒不是显得那么高兴，眉头挑了一下。
田菲菲觉得怪了，问道：“你不高兴？”
宋平笑了一声，说：“这么个大的好事，当然高兴。”
田菲菲说：“那为什么我看你不是很高兴的样子？”
宋平又是一笑：“刚刚董忠除告诉这个消息外，还给你说了什么？”
田菲菲说：“叫我们公司跟一个人去，带上公司的账号。”
宋平说：“难道仅仅只是一个人去？”
宋平这么一问，就把田菲菲问糊涂了。良久，她说：“那几个人去？”
宋平咳咳地笑了：“你真的和我妹妹一样，总是缺点心眼。”
田菲菲更糊涂了。
宋平说：“我们空手去，那县政府要我们去干什么？就送个账号不成？”
田菲菲这才明白了过来，说：“呀！多亏宋总还没回去，如果是我，明天一定是稀里糊涂地跟去，到时洋相出尽了不说，人家一定说我们的老板是个大傻瓜！”
宋平又一笑：“想过来了不是？”
“不对呀，那可是省里。”就在宋平说田菲菲想过来时，田菲菲又犯了糊涂，补了这么一句。
宋平又好气，又好笑：“你真同我妹妹一样，傻得可爱。我问你，省里的领导是不是人？”
田菲菲一本正经地说：“当然是人。”
宋平刮了一下田菲菲鼻梁：“我的傻妹妹，哥哥告诉你，是人，思维都是差不多。”
田菲菲还是嘀咕说：“那可是省里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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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田菲菲带了一百万现金，上了齐县政府的小车。车上只有三个人：韩县长、董忠、田菲菲，车是董忠开的。
半路上，韩县长问了田菲菲一句：“小田，你带来的是什么？”
田菲菲回答说：“叔叔，年关银行提现很困难，我们只弄了一百万。”
韩县长笑着说：“够了。还是钱老板会办事，这样的老板如果多招几个就好。等你们工程一切完工了，我们把领导请来剪彩。”
田菲菲说：“那是叔叔领导有方，才把钱老板引来，我们钱老板一直很感谢县里的支持。省领导来剪彩，那是我们公司的光荣。”
车子到武汉后，直接开到东湖旁一个招待所里。大概是县政府办公室提前联系好了，董忠直接从前台拿了门牌，就径直上了八楼。进房间后，韩县长也没休息一下，就对董忠说：“你把小田带来的东西带上，还有小田公司的账号，我们去办事。小田，你就在这里休息一下，快得很，半个小时就行了。”
田菲菲连忙把纸箱和公司的账号递给董忠。韩县长说：“小田这样包装，真的很好。你在房里等着，等会我们就回来了。”
房间里只剩下田菲菲。田菲菲觉得无聊，就打开手机上网，想浏览一些时事新闻。可一连上几个网，网上的新闻还没有更新，她就关上了网，靠在房间的沙发上，闲上眼睛。她感叹：生活真是一部无字的书呵，在没有走出大学门前，她真的不知道生活是这个样子。书本和生活截然不是一回事。她甚至想，这学校里的东西，害了多少人呵。她从大学里出来，现在八个年头了，一路磕磕碰碰，身上伤痕累累。如果还要按照学校里灌输的东西在现实生活中求生，那一定输得更惨了。想到这里，她想到她四川那个小山村。想到小山村，自然想到了她的父母。她有两年没有见到父母，尽管这两年她给父母寄了一些钱，想用钱来求得心灵上的安慰。可是，钱是钱，情感是情感，对于父母，她心里还是装着。想到这里，田菲菲忽然想：今天是腊月二十七，此时的父母在做什么呢？他们年货办好了吗？也一定在想着他们的女儿吧？人的感情有时候是非常脆弱的，田菲菲想到这里，两行泪水就从她眼角里滚了下来。这个春节，本来她是可以回去的，但是，公司正副经理两个人，难道让正经理值班不成？何况宋平又是一个香港人，平时对自己又不薄。所以，在钱老板未回香港前，钱老板、宋平和她三个人一起商量春节人员值班时，田菲菲就主动提出留下来值班。钱老板听后很是高兴，说节后再给她补假。宋平听后更是高兴，按说，他是一个男人，他应该留下来才是，可这个副手却主动提出来留下了，他真的觉得这个四川女孩不错，当初张晓陆没有选错人。
田菲菲顺着自己的思路想着，忽然，不知怎么，田菲菲突然想起了张晓陆。人的感情有时候是极其复杂的。想起张晓陆，田菲菲轻轻地叹了一声气。
就在田菲菲这样乱七八糟地想着时，韩县长和董忠回来了。韩县长一进房，就对田菲菲说：“我们现在去吃饭。”
田菲菲一看手机，已经是中午十二点二十了。时间真快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