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负重前行，你无需绕道而驰    

        L先生自参加小学同学聚会、高中同学聚会回来之后一直闷闷不乐，偶尔在厨房里喊几嗓子也是喉咙里灌了铅一样。问他根由，他也不说，我便觉得同学会这玩意儿参加不得。

        我很久没有同学会可以参加，早些年，三两个初中同学找到单位来，撺掇我去。与这两个同学都不是很熟络，上中学的时候，他们是坐在最后一排捣乱的那种，我是坐在中排发呆的那种，根本就不是一路人嘛。又听说参加聚会的其他人也不怎么熟，就婉拒了。他们在我的单位大门口守了三个小时，准备在下班的时候捉了我去。我使了一个小计策，金蝉脱壳了。他们堵了我两三次之后，就不来找我了。据说我从此就在他们心里落下了一个冷冰冰的不良印象。

        不喜欢人多时候的热闹，特别是看到L先生参加同学会回来的状态，便觉得这聚会百害无一利。三五十人，在一起拼酒拼往事拼初恋暗恋婚外恋，最后一个个拼得脸红脖子粗，同学会最后成了炫耀会、攀比会，事业有成的夸夸其谈，孩子有作为的眉飞色舞，赚了大钱的指手画脚，每个人都在极力吞吐别人的光彩和自己的光圈，谁的一生没几件得意事，酒还没喝完，自己的得意事却讲完了，只能听别人讲的唾液四溅，他颌下的菜吃不得了，每个同学讲完一圈，所有的菜都吃不得了。

        L先生没有多少得意事可以讲，又自尊又好脸面，始终端着自己的小架子，慢慢就觉得不合群，满屋子的笑语喧哗，只有他一个人喝得面红耳赤，低头不语。好容易酒席散了，男女同学又约着去酒吧嗨歌，L先生开始也想去，后来一思量，就觉得没趣，托词老婆一个人在家，还没有晚饭可以吃，就先回去了。众生一顿嬉笑。他们簇拥着走远了，L先生一个人顺着满大街白亮亮的雪光，自回家去。

        我又不好打击他的窘态，只沉默不语，做我的事情去。他发了几天牢骚，闷了几天，也就忘了这些事。没想到，各种同学聚会之后，不约而同都建了微信群，有几十人的，也有几个人的，一天天的，他的手机哇啦哇啦地响，我抗议了数次，他才设了消息免打扰，只是他看手机的时间越来越多了，没多久，老花镜也派上用场了，我就有些忿忿，私下里偷看他的手机，无非是数十人抢红包的场面多，你少了，他多了，一群人的嘻嘻哈哈，没有什么新意。

        似乎人至中年，每个人都在拼命找回年轻时的自己，见到旧日同学，往事翻滚，浪花朵朵，最初妙趣横生。后来久了，就在群里有了一些小矛盾，叽叽咯咯的，就有人一冲动退了群，大家一顿唏嘘，再往回拽，退了的人有的就给个台阶回来了，也有黄鹤一去不复返的，这个人，骨子里有倔骨在，在群里硌得人心疼，不回来就不回来，群里依然热闹非凡。

        我没有相似的同学群，只有一个为期十天的省作家班同学群，相交短暂，离别也迅疾，还没来得及品出各自的不同，便鸟雀般散去。有趣的是，学习期间曾经熟悉的人变得陌生了，不熟悉的却成了好朋友。世事就这么凡俗。

        一直保留这个群，只是因为那十天的学习不存在压力，大家从不同的地方来，再回到各自的地方去，眼里只有依依不舍，不存在利益纷争。四十个人的群，经常出来聊天的也就十几人左右，众多人不出声，或看着别人聊，或不屑聊，或不会聊，具体情况，不得而知。我有时会跑去扔几句，也抢红包，也发红包，溜达溜达就走了。我眼前心里还是那个夏天的场景，十几个同学穿过铁栅栏，沿着崎岖山路一直走到水边去，那一晚，空气湿润，夜色宁静，大家的手牵在一起，觉得这是千年修来的上好缘分。

        因为知道有些人一生可能只有此一聚，所以倍感珍贵，每每回忆起来，心脑血管里都沁着香甜。这些日子，有同学在群里建议，春节前再聚一次吧，地点就选在净月潭边，湖深，雪大，身边都是满树雾凇，岂不美哉。但老班是不同意的。他的不同意必有他的原则，众人便不复多言。

        或许美景不能多涉足，美人不宜多眷顾，贪恋一次也就罢了。再去只能是味同嚼蜡。我忽而懂得了老班的用意。很多地方很多时间经过了就再也回不去了。于是，下一次与其他人的不期而遇，请务必珍惜。

        L先生年前的聚会大抵告一段落了，他这些日子又在考虑出行谋财，生活忙忙碌碌，男人的肩上总是多了许多负荷，他们不能像女人那样左手风花雪月，右手油盐酱醋，他们的心上背上都驮着厚重的日子和未来。很多年了，我从不挡他的任何聚会，只要他同学的电话来了，我就催他去。然后，站在窗口，看他慢吞吞地走向灯火辉煌里，我才一转身，打开自己的世界，会心一笑。

 

落笔天涯 || 周作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