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在母亲家,帮着整理些旧物。素色蓝格子的包裹,隐隐散发着陈年的味道。打开来,才知母亲还是私藏着一些“宝贝”的。——打着扣袢儿的花夹袄,土法染色的桌布,红绸子的扇子,发黄的棉手帕……每一件,似乎都有一段故事藏在里面,隐隐的,传来风声雨声。
翻着翻着,就有两件绣花的白枕布映在眼里。母亲便说,这是父亲的祖母留下的,那个小脚女人,四十多岁守寡,九十四岁离世,日里在田间劳作,夜里在灯下织补,一辈子尝尽了甘苦。这些刺绣,花样有些单一,颜色有些单调,却仍是很美。我们听着,眼里便出现了幻觉,想到斑驳的土墙根下,一个女人在春晴里一针针地绣着,来来往往的风声,鸟雀声,天上漂浮着的云朵,田园里沁出的植物的香味都被绣了进去吧。所以,这一件枕布,多年后拿出来,才成了一袭图画般、轻描素抹的有形有色。
听母亲讲我们的童年,讲起那时冬天里的每一场雪。母亲总是不厌烦地说,那些年,家里穷,每个人只有一双由她亲手做的棉鞋。最怕的就是下雪,怕的是鞋湿。而小孩子终是顽皮的,见了雪便没命地疯逃,灌的鞋窠里都是雪。傍晚回到家,总是被母亲狠狠地骂。然后,看着她将鞋子一只只烤在炉火旁,鞋子烤干了,往往已接近半夜。竟有那么一次,母亲累极了,坐在炉前睡着了,鞋子被烤糊,一家人在刺鼻的味道里醒来,每个人都笑,只有母亲涨红了脸。
多年后的冬春之交,家里暖暖的,父亲只穿了丝绸的夏衣和母亲在厨房里忙忙碌碌地为我们煮馄饨。两个人一会儿加点紫菜,一会儿加点虾仁和香菜……而我们,在客厅里围坐着,吃着干果。那松子,被父亲大火炒的有点苦森森的,索性吃一半,扔一半。父亲见了,就一个劲的“检讨”,我们仍是不依不饶的,母亲只好出来打圆场,拿出准备招待客人的榛子、栗子,看我们吃着,笑着,她和父亲的眼角就堆起了很多的核桃纹。
后来,在窗前站了,看外面街道上的人流,每个人都是急匆匆地奔往一个他(她)认定的方向。那个方向,一定是个家,家里有父亲母亲,有妻儿老小。而每个屋檐下,都会有数不尽的陈年旧事,拿出来,仔细地翻阅,都会成为一段段可以写就的长篇小说吧。
临回去的时候,向母亲讨了一块太祖母的枕布,拿回去,也不去涮洗。任它保留着老去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