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静观皆自得,四时佳兴与人同
夕颜与朝颜相似,两者往往接连的说,花开也很有趣味,可是那果实的可憎模样,这是很可惜的事情。怎么会得长的那么大的呢……
看清少纳言《枕草子》这几句,就像碰到一个娇嗔的女子,想跟她辩上几句,不想她粉拳再出,只好避让。日本人管叫牵牛花叫朝颜,管葫芦花叫夕颜,可结个葫芦的样子怎么就可憎呢?不知她怎么想的。
葫芦开白花,不像梨花白得明媚,有点亚光的样子。过不了几天,小葫芦出来,毛绒绒的顶着那朵白花。
葫芦种类多,吾乡最初只是一种瓢葫芦,后来有了一种八仙过海里的铁拐李杖头系的那种“8”型葫芦,吃起来苦,只是挂着玩。
瓢葫芦嫩时摘下来,可以煮汤,可以清炒,也可以蒸。唐相郑余庆请客,说:“把吃的东西蒸烂一些,要去毛,别把颈折断。”客人以为是蒸鹅。不一会儿,蘸料上来了,酱醋闻着也香。终于要吃饭了,每人面前只有一碗饭和一枚蒸葫芦。
大多的葫芦都要老成,一锯两开,做瓢。葫芦自带蜡质,防腐,一个葫芦瓢用十来年不成问题。
也有不做瓢的,古来医者称为悬壶济世,挂个葫芦是标配,这般,不知葫芦买什么药就好理解了。也有装酒的,《水浒传》里林教头一标花枪一个酒葫芦,独卧在山神庙里,躲过一死。也有装丹的,《西游记》里金角大王银角大王有个宝物葫芦能装万物,原是太上老君的守炉童子,偷了葫芦下凡。
孔子赞美颜回“贤哉”,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饭在竹编的箪里,喝水只是用瓢,生活端的清苦,不过,颜回精神面貌挺好。还有个人比颜回还要身无挂碍,叫许由。据说他是尧时的布衣,夏天待在树上冬天就找个洞住着,有啥吃啥,渴了就蹲在河边捧水喝。有人给他一个瓢,他喝完水挂树上,只是风吹,那瓢“历历有声”,他觉得吵了,取下来扔了,还是捧水喝。这样的故事传诵千年,照葫芦画瓢,我们大体都能安贫乐道。
葫芦还出现在周礼里,周礼很宽泛,修身养家治天下,样样都有仪式。单说嫁娶,就有: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六礼,亲迎时有大雁,后来大雁不易得,捉一只大鹅替代。娶回家呢:“共牢而食,合卺而酳,所以合体、同尊卑,以亲之也。”
新人共享一块肉,换瓢喝酒。这是交杯酒的雏形。
两位新人两瓢酒,先是各自喝一口,然后我喝你一口,你喝我一口,再然后把两个瓢里的酒倒一起,你喝一口我喝一口。喝完之后,要把葫芦瓢朝床底下扔,扔个一正一反最好,天地和美。
酒具越来越精致了,后来就要交杯,新婚喝交杯酒是个常例。
酒杯在男女之间,忽然有些暧昧来。为什么?要过口啊,唇齿有间接接触机会。潘金莲勾引武二郎,书里这样写:
那妇人……却筛一盏酒来,自呷了一口,剩下了大半盏,看着武松道:“你若有心,吃我这半盏儿残酒。”武松擗手夺来,泼在地下……
武松为什么发这么大的火,他明白共饮一杯酒的意味。
金圣叹很有意思,从武大街上遇到武二,接回家,到喝这杯酒之前,小潘一直喊武松叔叔,喊了多久次?喊了39次。这一次,她没喊叔叔,而是喊"你"。
后来,我看日本吉田兼好的《徒然草》,他是个僧人。其中有一句:
有人问:“杯底的余酒,弃而不饮,是什么讲究呢?”
我回答说:“这叫做'凝当’,是弃掉杯底残渣而不饮的意思。”
那人说:“不是吧,应该叫'鱼道’,在杯底留一点酒,用来清洗酒杯上嘴巴碰过的地方。”
留点酒清洗嘴唇碰过的地方,这一句纯粹清爽。
不想暧昧的男女,喝酒时,喝自己的那一杯,能少惹瓜葛。
书里还有一句:世上的事,最令人回味的,是始和终这两端。男女恋爱,也是如此。
好像陕北民歌里唱的一句,比这一句更好听:你不嫌我丑来我不嫌你疤,西葫芦配个烂南瓜,死死活活是一家。
一个人喝上了自己的喜酒,到老时,那个和你一起喝喜酒的人还在身边,真是“我有一瓢酒,可以慰风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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