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是八仙桌,椅是大板椅。干果凉菜上齐了,酒也温热了。我们忽然茫然,一直坐上席的祖父不见了。
也不是不见了,祖父就在堂屋,只是睡在棺材里,棺材放在墙边儿。这是十年前除夕夜的一幕。祖父实在没能撑到过年,腊月二十八走了,寿终正寝,喜丧。
隔一天就是年,我们想着就让他在家里过年。于是,升起的灵柩落下来,落在木头上,管这个叫落墩……
我们站在八仙桌边上不知所措,因为以前总是他先坐下(祖母已离席多年),再捉个孩子陪他坐,我们才坐的。迟疑了一会儿,父亲坐了上席的一边说,都坐吧,我陪你爷坐!
上席的两把椅子,一把坐着父亲,属于祖父的椅子空着,桌子上放着筷子,调羹儿,小碟子,碗,酒杯,和我们面前的一样。
我们开始举杯喝酒,吃凉菜。老家的筵席,讲吃八大件子,四个热菜,四个热汤。四个凉菜四个干果盘,是另外的,不怕怜,不回撤,吃零嘴,或者下酒。弟给祖父夹凉菜,父亲拦住说,你爷吃不了凉菜!于是,招呼母亲快上热菜。
第一个热菜是土豆粉卷豆腐末儿。土豆粉用水化开烙饼,再将豆腐切成细末炒黄散在上面,卷成筒状,再切成寸段,排在碗里上蒸笼。祖父爱吃,父亲给夹了一块儿说,伯(我们那儿管父亲叫伯),吃噢。
第一个热汤,是羊肉炖白萝卜,炖得像泥。儿子说,太软。我说,这样你太爷才吃得成。自然也要给祖父碗里添一勺。
接下来的鸡蛋饺,鱼,蒸香肠,接下来的蹄花,白菜煮丸子,小锅牛肉,都酥烂,都会被孩子们喊着没味道,可这合祖父的胃口。
最后一道菜是面面儿肉,有点像粉蒸肉,只是粉用细玉米粉,放花椒粉放盐先在锅里炒熟,然后把肥肉取皮,用玉米粉裹住。这才是祖父的最爱,肥而不腻,入口即消。这时,祖父的碗已经装满了菜,又拿来一只碗……
祖父的那双筷子一直没有动,干干净净的。那杯酒,慢慢冷,再换一杯热的。年饭吃完了,老例给祖父泡一杯茶,用的是他的杯子,杯盖上有字:可以清心也。几天前,他还在用。
等到收拾好桌碗,我们靠在棺材上合影。儿子甚至爬上棺盖儿,我没批评他,要是祖父活着,这是他乐见的。
守岁,我们坐在堂屋,因为祖父在那里,炭火烧得很旺,我们商量他的丧事,好像没有多少悲伤,那也是因为他在身边。等到正月初六,他入土时,我才突然觉得胸口像是挖了一个土坑,他到底是死了……
正月初一,我将昨晚给祖父夹的菜,一古脑儿热了,满满的一海碗,我们一起吃,奇怪的是这一回孩子没喊不好吃,反倒吃得津津有味。
儿子问,这一碗叫啥菜?我想了想,就叫四世同堂吧,很难逢到,也很难吃到。父亲拍他的脑袋说,咱俩努力,争取再来个四世同堂!
儿子说,我不会呀!
这一下,我们都笑了。 (图片来自网络,甚感)
联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