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见水洗着水

何必为部分生活而哭泣,君不见全部人生都催人泪下?

在武汉待了十余年，提起夏天的热，还会打个寒颤，像遭二茬罪，那感觉就是度日如年，墙壁是热的，家具是热的，龙头里的水也是热的，热得让人溃败，于是，夏天回到山里的老家消阵儿暑，得以成行如同恩宠。

李白诗写：懒摇白羽扇，裸体青林中。脱巾挂石壁，露顶洒松风。

这般消夏让我心驰不已，只是脱个精光待在树林里，这事儿至今还没有做过。可是山里的夏天已经很凉快了，用不着脱衣啊。

坐在堂屋，穿堂风来，穿堂去。有把躺椅，最好是竹子的。要不，打开撑窗，凉风也来。

中午的阳光也盛，坐树荫下，或者葡萄架下，有时是有一只猫在那里，有时是几只鸡在那里，我看几页书，它们不知道干什么，但互不相扰。

太阳落时，路上走走，看看庄稼。山上的白杨树，风着吹着，刷刷的，像是在学下雨，实在妙事。遇到一条狗，打个招呼。

不大一会儿，月亮升起来。搬板凳坐在院坝上，凉意一点一点下来，泡杯热茶喝，再好不过。

院坝拐角种了南瓜，仔细看，几只南瓜也在月色里，瓜花也在月色里。萤火虫，我们叫亮花虫儿，一会儿飞过一只，一会儿飞过两只。小孩儿会喊，依然是我小时的儿歌：亮花虫，到我家，我家有个大南瓜，随你吃，随你拿，拿回去，接娃娃。说来也怪，这一喊，亮花虫忽然多起来，小孩儿伸手去扑，扑住一只，掐个南瓜花放在里头，扑十来只，南瓜花就亮了，成了小灯笼。

坐在月亮地里，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话，不远的竹林，露水落在竹叶上，有细微的响，再过一阵子，竹叶上的露水会滴下来。偶尔什么惊飞一只鸟，扑扑翅膀，叫上两声，复又安静。夜深了，回屋睡觉，盖着棉被，自然黑甜。

至于夏天的吃食，凉拌黄瓜，扯几把荠菜做酸菜，都好下饭。有时弄点玉米面，搅成糊，用竹编的漏子漏面鱼儿，漏在新提的井水里，等着它凉的时间，去掐些韭菜花，放在石窝捣成糊状，拌面鱼儿，真是神品。

山中几日，住在老屋里，常常想要落叶归根。只是落叶尚早，还得回到城里。好在，老家一直在那儿，清凉一直在那儿，可想，可回。

近日看朱家溍先生写清代皇帝如何避暑，雍正热得要破墙，下圣旨曰：尔等做的风扇甚好，朕想人在屋内推扇，天气暑热，气味不好。不如将后檐墙拆开，绳子从床上透出墙外转动，做一架，照墙洞大小做木板一块，以备天冷堵塞……钦此。当时的风扇得用绳子拉着转，后来皇宫有一种像闹钟那样上发条的风扇，风小，起个心理安慰作用。

再次想起老家消暑，那个感觉比当皇帝都好。另外，有一年我在山里，看见泉水洗着泉水，听上去很诗意，其实，是两股泉水相遇了。

往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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