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陶丨背影

出品：桃花源间文学社

---约稿：霞满天  编辑：林淞月

   作者简介  

陶冶，江苏泰州人，现居苏州，大学主修机械设计，现在是底盘系统开发工程师。

没有太多的文学上的学习，写作被当作隐溺的心思，不可言喻的情感的出口，就像小黑屋，安上了木窗户，顿时明亮清新。

  背  影  

当这个下午阳光透过火车的窗户把我照的昏暗的时候，我便有点疲惫，旁边路过的漂亮女人头上掉落的头皮屑，飘在空气中。是啊，我的胃里开始有东西往上冒了。

迷迷糊糊中发了一条微信，内容大致如下：有时候，有聚会就会有分手，有开始就有结束，有重逢就有再见。我现在已经害怕面对过去，倘若这个世界还有原先，还有旧时的月色，还有过去的时光，这个地方便是我大学的地方。大学只是一个影子，可惜再也回不去了，看着他们十周年聚会时的照片，一眼便想到那些时光。怀想那一片美好，便成记忆的一部分，所以，那时候，很大意，以为一切时光留连的结，都会在层林漫漫中消失殆尽；十年的生活经历，于我，似乎已经活得舒坦，以为日子就这样，以为日子里面的人都会这样，以为……，所以忍让，宽容，不再辩解，留连世界，直到从那一片平静如水的地方走出来，才发现，人非人，事非事。

站在这月台，突然想舒一口气，远处与近处，都显得醒目而真实，再也不用逼仄在那样的空间，躲避着人群的流动和流言。我又想起我在十年前那篇收获在秋天的爱情的博客里写到，我失去了同学，失去了朋友，却收获了爱情，而今我要写到，我失去了亲人，现在又收获了什么呢？

当我看到琴琴在签名栏里写着，从熟悉到陌生是一个可怕的过程，这时，我的心里甚至变得有点悲凉，和小叔叔之间，我注定要背负一个卑微的心灵，我们现在难道只能说着言不由衷的话吗。我记得那时我在电话里的诉说，竟然没有人相信我，我大概不会忘记XX在短信里发给我的那段话“你应该想想你的过去，你是怎么过来的...做人不能忘恩负义。。”它像一只长满指甲的手，把我的心撕扯的血肉模糊，我就像一个拿了别人家东西的小孩，被人指着脊梁骨说，没有我们，你早就饿死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揭开我的伤疤，揭开伤疤，心里会很痛。我终究无法释怀，卑微就像一个影子，从小到大一直缠绕着我，接受别人的恩惠，我从来没有觉得理所当然，相反变成一种负担压着我，以前我以为叔叔和别人是不一样的，我舒坦的接受着一切，但现在看来那时的想法是多么的幼稚。我知道我任然要喝下这杯酒，咀嚼它的苦味，酸楚。我在处理我们的关系时变得小心翼翼起来，当一个人让你感受到痛和无助的时候，你会在心底烙下阴影。我们再不可能回到从前，那个让你尊敬，让你依赖的人，在我心里变得模糊起来，我小心的保存着上中专时候我和叔叔之间的那一封已经发黄的书信，每次翻开看时，都让我热泪盈眶，你应该想想你的过去，你是怎么过来的，这句话像个核桃敲打着我的灵魂，在你快乐的时候，那里还是隐隐有点痛。

我没有对任何人说过这么多心里话，这样的话，包括我的父亲，他现在年纪大了，又有高血压，我要让他知道我是快乐的，我现在最后悔的是不应该让他卷进这件事情中来，我从来没有觉得我的父亲没有本事，他虽然身材矮小，赚的钱也没有他的兄弟多，父亲默默承受着别人带给他的非议，奶奶去世时他在墙角蜷曲着抽烟时的样子给我的心灵震撼，还有父亲跟我说的那句话，别人对你的曲解，不要过多的去解释，日后定会有公论。都让我更加觉得我要加倍的对父亲好，安养好他的晚年。

生活其实也是很辛苦的，尤其当你需要全部靠你自己去奋斗时。下了火车后，和W拐进桐梓坡路附近的一个老社区里面，有一个小小的上坡，然后一张大铁门，倘过一片繁华的马路，这里俨然是一片浓荫敝日的静好天地，里面梧桐遮天，满地都是绿油油的草地。他跟我说这里曾经是一个厂区，前面还有一排排低矮的平板房，房子的窗户都很小，墙壁上布满了青苔。我从草地上踏过，感到从未有过的松软和清新，那时刻，靠在某棵梧桐树下，看着头顶灰暗的天空，只有头顶的那片绿色，似乎给了我某种心灵的安宁。 

少时的记忆总是那么清晰的勾勒入我的脑海中，我的童年在农村度过，那是两间土块砌成的茅屋房，房子的前面是条坑坑洼洼的马路，曾经铺满了细沙，马路上铺满了杨树上掉下的叶子，杂乱无章的盖在高低不平的路上，那条路，便一直破烂不堪延续了好多年。我从初中开始骑自行车上学，那时路上很少有车，无论放学或上学，那条农村唯一的主干道上，是一排排上学或放学的骑着自行车的孩子。我最爱骑着自行车在黄昏时候慢慢地沿着那条路上走，边走边跟同学聊天，聊到喜欢的某个女孩，聊天哪个老师的逸闻趣事。在路上碰到熟悉的老师，我们会轻松地将自行车打个弯，然后在某条桥边避过，只是为了不再在路上再洗耳恭听老师的教诲。生活平淡无奇，但充满纯真的乐趣。

早晨五点从家里出发，冬天的天空被铺天盖地的雪映成白色，那时的路面因为冻着，我在骑过一个桥面时摔了一跤，手上划了一个鲜红的口子，母亲一早给我准备的鸡蛋和中午饭散落了一地，那天我两顿都没有吃，饿的肚子疼，疼的我好想哭，但后来从没对母亲说过。那些日子，父亲和母亲天天要拉着笨重的板车，板车上是柴油机还有碾米机，每天我们一家人的生活开支全都要靠这个机器，父亲在前面拉着，母亲在后面扛着，板车的沉重就好像上面压着全世界，那时候我上初中，每天晚上回来都能吃到红烧肉，但都是同一个碗装的，后来才知道母亲称一次肉，都是我一个人吃的，一次吃不完，第二次蒸在饭锅上，再端给我吃。他们的劳动那么苦，给父亲的菜，母亲只会打一个鸡蛋，放些葱，我看着父亲就着那盆黄橙橙的鸡蛋吃的很香的样子，我在旁边傻笑。父亲有时候会把最后的那半只鸡蛋夹到我饭碗里。我闷着头吃饭，吃完后照例进房间看书做作业。从我的窗口望出去，外面仍旧是那一株梧桐树，在黑暗中隐隐若现。房间里的灯光偶尔打在树干上，可以看到它日渐粗糙的皮肤，树干越来越壮实，叶片越来越肥大，四月的时候，梧桐树上会掉下来大片的白色的花，落在地上，偶尔会有一只蜜蜂落在上面，但也只是轻轻地竖起双脚，就把那里当作一片宽大的休息平台，跳跃起，然后展开翅膀，飞了出去。我爱这样的情景，小时候坐在堂屋前面的那条石门槛上，就是看着那些细小的昆虫，蚂蚁、蝴蝶、或者小小的苍蝇落在不同的地方，看着它们滴溜溜的眼睛和小小的触须，轻轻地去感受这个世界。

我觉得我的童年是在隐忍中长大的，它谈不上快乐与幸福，别人对你好的同时，负疚却总在我心底一点一滴的积累，不敢跟大人们去要求什么，不敢跟别人大声的说话。奶奶之前总说我别人家孩子都有那么多话说，我怎么就没话说呢，她哪知道我的话都在心里面啊。爷爷去世的早，我没有爷爷宽阔的背可以让自己伏在上面，从小跟奶奶比较多，母亲每天都在忙着农活，江里摘芦苇叶，田里收禾，回到家就是喂猪和烧饭，而我，习惯了坐在房前的梧桐树下等母亲回家，或者看着梧桐树上的花瓣掉下来，一片一片地撕碎，然后将它们扔到门前的那口池塘里，看着它们被鱼慢慢地拖到水底，再也不见。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父亲和母亲开始经常吵架，可能大多数时候，都是为奶奶吵的比较多，母亲性格暴躁，奶奶脾气也不好，二叔小叔们都怪父亲纵容媳妇，我那时放学回家，都能听到邻居亲戚们议论，说母亲怎么怎么对奶奶不好了，我那时年纪小，不分青红皂白，就跑过去跟母亲说一大堆难听的话，母亲便开始沉默，后来我又听到母亲躲在房间里哭泣的声音，我就很害怕，所以以后我就坐得远远地，或者干脆站到门外面，看着远方那片日渐灰暗的天空，在暗色中，它显示出一片迷茫的色彩。以后好多年，哪怕到我在外面上学，我回家时或者在电话里我都能听到叔叔们关于母亲不好的言论，大概意思就是我们现在对你这么好，全看在奶奶的份上。我开始觉得母亲其实是不容易的。

后来我去外面上学了，去了我之前想象力也没有飞到的地方。我发现我有时候需要做一些我不喜欢做的事情，我要笑脸去迎奉一些事，一些人，说一些言不由衷的话，就像现在一样。我每个暑假都要去叔叔的窑场，其实即使到现在我都不觉得那里是个快乐的地方，呆在自己的家里，坐在门前的小凳子上，看母亲喂猪的样子，听傍晚猫被踩到尾巴的叫声，我觉得是惬意的事情，它能释放我内心最纯真的快乐。这一点母亲是最了解我的，她对人说，我哪里都不喜欢去，去人家住不惯。以致后来在跟林聊天时，直爽的母亲也不加修饰的说了这句话，让林误以为母亲说我不能去丈母娘家，让我解释好半天。

相比于母亲的体贴，父亲不留情面的要求我不能只按自己的性情去生活，他的做法也一度引起我的不满。后来经历过的好多事情和生活的挫折，让我理解了父亲的做法，在父亲阑尾炎住进医院的期间，我因为岳父的肺癌没能回家照顾，感到非常的自责，和躺在病床上的父亲通电话感觉要平静很多，即使他总是说他没有关系，不要担心他，要我注意自己的身体，可是我仍旧希望能有更多的时间陪他说说话，偶尔我会跟他回忆起住在老屋的那段日子，他脸上突然会漾起难得的阳光。我试探着问他，“如果某天我老了，是不是真的像他一样，住在老家老房子里？”他在电话那头，顿了顿，叹了口气对我说，“回去，如果什么都能回去，多好，可是哪能呢”   

                 
每次回去之前，母亲都要闹忙半天，给我准备好多好吃的，父亲也会高兴的几晚睡不着觉，他在电话里总要关照我很多，哪些亲戚哪些亲戚，要去走走，哪些亲戚哪些亲戚，平时要多打些电话，父亲对这些事情总是想得很周全，周全得令我觉得回到那个老屋总是一个沉重的负担，它背负着我过去了的困惑与忧思，甚至让我感到恐慌。。

我后来决定在这个城市要给父亲买一个专属于他的房子，房子里装着满满的旧家具，房子的外面还要有一个院子，院子里种棵树，父亲坐在那里，仍旧会从树旁边的窗户看到家门前的那条路，或者那株桑葚。

今年过年，我把父亲他们接到我这里来过年，那几天我白天上班，老两口在家，除了看看电视，就是到屋子外面的园子里转转。父亲抽了几十年的烟，烟瘾很大，却从来没见他在屋子里抽过烟，他抽烟的时候总是跑到楼下，外面的风很大，回来的时候他的脸都被冻得通红，让我很是心疼，老婆有洁癖，我知道父亲是顾忌我的感受，怕因为他，我俩有什么嘴角上的不快。父亲待人很和善，我和他一起出去的时候，门卫态度很是不好，我刚要发作，父亲走上去和人家笑嘻嘻的打招呼，父亲一生忠厚，他的处世哲学是以和为贵，虽然父亲从小就给我灌输他的思想，我至今却没有学到他的精髓。父亲腿脚不好，他再也爬不动我老房子六楼的楼梯了，这次他过来却非要去我的老房子看看，走到一半楼梯的时候，他显得很吃力，他身子靠在栏杆上，把腿往上挪，他瘦弱的身子显得很吃力，但又尽量避免碰到白的墙壁把衣服弄脏了，我看见他的这个样子时，眼泪都快禁不住流下来了，我在后面赶紧去托住他的肩膀，他回过头感谢似的看看我，我赶紧把头扭向一边，怕他看到我流泪的样子。

初一的早晨，到处是张灯结彩的景象，长街上没有几个行人，父亲说陪他出去走走吧。我带他进到咖啡店的里面，我在问服务员价格的时候，他几次拽我的胳膊，然后坐到外面的凳子上抽烟，他的个子太小，以至于将整个身子都依靠到椅子背上。他说上一次有人请他喝咖啡还是年轻的时候，我看见他戴着黑布小帽，灰色的毛边外套，他在那边喃喃自语，脸上有一种我说不出的表情，我的心里很酸。。。

桃花源间寻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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