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兄弟
文/刘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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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霞满天
审核/下弦月
上一期（↓）
九月集 | 流沙National Day
题记：没有硝烟，也没有隆隆炮声，当一片灰蒙蒙的扬尘沉寂下来的时候，我晕眩的目光里，只有破旧脆弱的工事和死一般的凝重。
● 那些兄弟
一
一九三七年，十月二十八日。
四行仓库。
我带着一腔热血穿越而来。我知道，我不能改变历史，也不会在历史上留下什么，我只有短短三天的时间。
我只是来看一看这八百虎贲，这八百同袍，这些在屈辱的历史里，挺起了我中华脊梁的兄弟。
请允许我，一个籍籍无名的后辈，以同一脉山河的名义，在这四行仓厚重的身影下，与你们站在一起。
● 那些兄弟
二
一小队鬼子正在时隐时现地接近。而鬼子的机枪手在我们遗留在苏州河北路的那一道道工事里阴暗地射击。四行仓千疮百孔的墙壁上，每隔几分钟就有一枚重炮落在上面，剧烈的震动能把我们射击位上的兄弟整个抛起来。在更频繁的700MM步兵炮的射击下，四行仓完全被灰尘笼罩。不停地颤动着的仓库、艰难地呼吸、糟糕的能见度，使我旁边的兄弟剧烈地咳嗽起来，抽搐着不停渗出鲜血的纱布下，单臂死死地压住他的步枪，泛白的手指紧紧抠在枪柄上。
没有令我血脉贲张地搏杀。
没有豪言壮语的呐喊。
没有忙碌的电台。
没有冲锋号。
旁边的兄弟，我姑且叫他小四川吧，我看到连长过来的时候这么喊他。他是一个老兵，一个炸过小鬼子的坦克又活过来的老兵。他告诉我，我们的任务是死守在四行仓，没有退路。
连续扣了五次扳机，无一命中。我被烟尘刺激的睁不开眼睛，将口鼻掩在衣服下面，大口喘息。这同我想象中的场景大不一样。或许在这样的战斗环境下，拍不出哪怕一帧像样的镜头。我甚至看不清晰那些脑海中英雄们坚毅的脸庞和刚毅的眼睛，爆炸声中，四周好像沉静到了极点。
爆炸中，震动中，我身旁的小四川蜷缩着紧紧贴在墙壁上，身子上满是砖头的碎屑和灰尘，时而举起步枪击发一次，仿佛，嗯，仿佛狂风暴雨中的鸟巢吧，那么不堪一击，却又巍然不动。
仓库里很昏暗，只有被炮弹击破的一处角落里，一道阳光的光影像柱子一样擎在我们的身后，仓库震动的再厉害，它也不为所动。它紧紧地抵在这里，浓密的扬尘急剧地在光影里摇摆，左右旋转，上下翻飞。
● 那些兄弟
三
“轰隆”一声，我跌倒在地，随着火光闪亮，我居然看到了小四川眉心上紧紧蹙起的额头。我挣扎着转过墙壁，眼前豁然出现一幅战斗场景，炮火撕开了一个枪眼，原来只能伸出一杆步枪的射击孔，现在架设一台重炮都没有丝毫问题。
隐约中，一辆鬼子的坦克车摇摇晃晃开了过来，后面跟着一群鬼子兵。大约被这憋屈的沉寂折磨的太久，我端起手中的步枪伏在炸开的射击孔上，随着身旁的兄弟们疯狂地射击。
机枪手突然伏下了身子，再也没有起来，小四川突然敏捷地跑了过去，伤臂紧紧抵在机枪上。耳鸣的厉害，我甚至没有听到小四川刚才侧过头在向我怒吼着什么。
7.9毫米口径的机枪子弹，打在鬼子的乌龟车上一点儿作用也没有，仅仅收拾掉了几个跟在坦克后面的鬼子，却不能让的鬼子的坦克后退分毫。眼瞅着一小队鬼子在坦克的掩护下接近了仓库，我才想起去腰间摸索手榴弹。晚了，十几个鬼子已经进入了射击死角。步枪和楼上的手榴弹都已经对付不了他们。“他们要炸楼！”小四川嘶哑的声音突然传入我的耳朵，甚至火焰燃烧的声音，子弹穿入身体的噗噗声都在那一霎那间清晰可闻。
这才是我穿越过来的第一天，我还什么都没有做，我甚至不确定我是否击中了哪怕一个鬼子。我的脉搏剧烈地跳动起来，随着700MM步兵炮敲打四行仓的震动而颤动。旁侧的那道光柱也变得昏暗起来，手中的步枪突然变得很轻很轻……
● 那些兄弟
四
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没有了硝烟，也没有了隆隆炮声，当一片灰蒙蒙的扬尘沉寂下来的时候，我晕眩的目光里，只有破旧脆弱的工事和死一般的凝重。
小四川扔进我怀里一袋干粮，浑身挂着手榴弹，从那个被炮火撕开的枪眼里，翻身跳了下去。
没有，真的没有。我想错了，他就那么跳了下去，简单的跳了下去，我还没来得及发动我的脑细胞思考一些什么，他就跳了下去。我感觉不到一点儿悲壮，真的，一点儿也不悲壮，除了我，离着稍远些的兄弟们仍然在射击，他们一点儿也没有注意到这边儿发生了什么。紧紧攥着小四川扔给我的干粮，我突然很想哭。他跳下去的时候，没有像我以前在影视里看到的那种坚毅的回眸，他甚至都没来得及跟我说上一句什么，接近于滚一样，翻身跳了下去。
在接下来的两天里，我一直努力把他的“滚”想象为“纵”，把他的“跳”想象为“跃”。
——小四川纵身跃了下去！
我终于哭了出来，在我参加四行仓战斗的第一个夜里，泪满衣襟。
● 那些兄弟
五
黎明很慢很慢地来了。
苏州河对岸和租界里渐渐聚集了越来越多的老百姓。
租界边儿上，十几个英国人紧张地拿着枪努力维持秩序。
几个老兵兀自在地上酣睡。零星的炮火声音根本撼动不了他们分毫，一个老兵在我昨晚努力闭着眼睛失眠的时候告诉我，要抓紧一切时间休息，要努力修养体力，这比战斗还重要。
是的，休息比战斗还重要。融入历史比回想历史更重要。
这是我穿越回来的第二天了。我一定要遗忘掉所有，重新把思想站立在这里，这不是历史，是我穿越为一名中国士兵，与历史的偶遇。
……
● 那些兄弟
六
连长过来传达了谢晋元团副带来的新命令，刚刚一个十四岁的女童子军送来了一面旗帜，所有战斗员，做好升旗准备。
匍匐前进一夜，冒着随时被炮火击中的生命危险。虽然我早在后世的书籍上知道了童子军杨慧敏送旗的壮举，但真正身处激战中的四行仓的这一刻，我仍然被莫名的激动感染。
这，也是我的旗帜。
没有战斗过的人，不会懂得旗帜的真正含义。她是值得我们用生命去捍卫的，哪怕她沾满了汗水和鲜血，哪怕她已经千疮百孔，她都代表了我们的民族，我们的祖国，我们的军队，我们的人民！她会告诉你，为何而战。
我们努力抚平沾满血汗皱巴巴的军服，我们擦干净了脸庞，伤员搀扶着伤员，有几个兄弟实在伤的太严重，是被我们抬到顶楼的。我们列好队，都尽量使自己站的更威武，更有尊严。这个时候，我才知道后世传说的八百勇士，实际只有四百人左右。团长微微抬起头，威严的目光检阅过这支注定要名垂青史的部队，挑选了五十六名没有受伤的兄弟，头戴钢盔，顶着晨曦金色的晨光，列成一个方阵，五十六杆步枪高高举起。
黎明来了。
苏州河对岸和租界里聚集了越来越多的老百姓。
我不知道有多少人在那一刻流下了泪水，在太阳喷薄而出的那一刻，五十六杆步枪齐齐鸣起！我们的旗帜，我们中国的国旗站在了已经沦陷了两天的上海！
“中国万岁！中国万岁！！……”两岸的呼喊声，越来越齐整，越来越雄厚，越来越震撼。
这是不屈的声音，这是整个民族的声音！
……
● 那些兄弟
七
这一面旗帜让鬼子们恼羞成怒。
他们动用了飞机坦克。他们顾不上旁侧的租界，也顾不上英国佬的严正交涉，事实上，自后世穿越而来的我，深深地清楚，在强大的武力面前，所谓的“交涉”，只不过是一块儿自欺欺人的遮羞布罢了。
利益面前，谁会考虑谁的尊严？
尊严只掌握在自己的手里。四行仓的兄弟们深深清楚这一点，他们牢牢握住手中的枪，誓死捍卫着自己的旗帜。
孤军奋战。炮火中摇摇欲坠的四行仓就像一座孤岛，没有后勤供给，没有炮火支援，没有卫生队，甚至没有指挥所。每个战斗员都是指挥员，每个指挥员都是战斗员。被烈焰、扬尘、烟雾笼罩的阵地上，只有熟悉的中正式步枪清脆声偶尔响起，才告诉我，我身旁还有兄弟！我身上还有责任！
如果你没有参加过四行仓保卫战，你不会知道被大炮颠簸一夜的感觉。没有人能想象的到，也没有人能在旁处体会。全身上下，就像烙饼一样被炮火震的翻来覆去，没有一处好地方；从喉咙到屁眼，好似火烛灌肠一样被烈焰熏的干涩痉挛。
在挣扎着打掉小鬼子第三十七次进攻后，我把头深深地埋在工事角落里，盼望着，盼望着夜幕快点儿来临。我颤抖着，明明清楚历史的我，竟然十分期待着我们的国军队伍会突然反攻回来，我们涂绘着青天白日旗的飞机会回来。甚至在想，会不会有地下党组织的游击队来解救我们，或者，有一个工人领袖站出来，带领大批无产阶级工友，手举镰刀斧头来声援我们……
历史是负责任的历史。他从来不像我后世瞅了好多年的那块儿黑板，涂满了历史，又擦掉了答案。
● 那些兄弟
八
最后一天。
从我醒来的那一刻起，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笼罩着我，我无法详细形容，也找不到它来自何方，我开始慢慢地把身躯往连长的方向靠拢。今天就要回去了吗？回到我来的地方，那里有盛世且太平，祖国日益强盛富饶，对峙基本还能保持平衡。
四周安静极了，安静的连苏州河水流淌的声音都淙淙可闻，越来越清晰，如同我不安奔跑的血液。苏州河水与我的血液，只能流淌在我的祖国！
“连长，连长。”既然来到了这里，我就回不去了。小四川能做烈士，我也可以为了民族的尊严捐躯。“让我去守旗吧！”我苍白的笑了。连长拉过我的胳膊，在我肩膀上拍了拍：兄弟，等有命活到打跑了小鬼子，咱们再喝酒。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一支吴钩顶个屁用，给你一支火箭筒，你也翻不了天去。我且擎一杆旗，撑起我八百虎贲的壮志。
这杆旗已经在敌人的炮火摧残下飘扬了一天。当我站在她的身侧，看着她那略微褴褛的挺拔，不由得咬紧牙关，再一次挺直了我的信念。让炮火来的更猛烈一些吧。涅槃中的中华，需要在最猛烈的火焰中新生。
……
● 那些兄弟
九
就留在这里吧，熟练地打完一个点射，我已经不能转移了，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却没有一丁点儿唾液，奶奶的小鬼子的炮火够辛辣，感觉比后世的变态烤翅还来劲儿。
小鬼子的几挺机枪已经锁定了我的位置，脖子上中了一弹，害的老子转头都不能够，鲠直的脖子火辣辣，烧的我头皮发乍，我努力侧过身子，仰望那面旗帜，仰望那面旗帜上方蓝蓝的天空，苍白的脸顷刻舒缓下来，我笑了。
真的。
我什么也没有改变，但我真的曾在这沉重的四行仓里，与几百同袍并肩作战。我什么也没有留下，只是在小四川战死那夜，我曾经留下过眼泪。我什么也没有带走，没有遗憾或满足，也没有愤懑与忧愁，历史只是历史，它通常是由一些沉重的日子挤压而成，挤得重了，水份自然就少了，需要用它的时候，必须将它漂洗晾晒一番，上上色，描描彩，抿嘴含上口清水一喷，就会生动鲜活起来。真的，在后世我是逛惯了自由市场的，这些我懂。三天，并不足以使我顿悟或者暴躁。
我只是告诉你，兄弟！能够站在四行仓最顶端的高点阵地上，见证并让历史见证，是一个真正的男儿，最梦寐以求的愿望。
END
作者简介
五十六度，电力人，先后供职于国网公司、国电集团、中国电力企业联合会。喜爱酒，喜爱旅游，喜爱文字。年轻有活力。
2021
10.6
星期三
10
桃花源间十月现代诗上榜诗人：
拳晃如鸿（陆续添加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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