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妈妈讲那过去的故事之四

——白先生（上）

过去山东有民俗，打架去“三不管”，所谓“三不管”就是各种没人管，官家民间都不管。矛盾尖锐到一定程度，就到“三不管”去决斗，打死人不偿命。管同县有一白姓汉子名海，和邻居发生纠纷，“三不管”约架打死对手，怕仇家报复，便只身逃到口外，落脚在东地齐家——我母亲的姥姥家。白海以看阴阳二宅、行医治病、驱邪除魔为业，所以江湖上称他白先生。

喀喇沁关东道郭氏一族，也是山东省管同县人，满清中叶和帽子山下郎家结伴逃荒到口外，落脚在关东道并逐渐成为地主，端的田连阡陌、楼阁峥嵘、妻妾成群。郭家大当家郭玉，喜田猎，使得好快枪，百步以内指哪打哪毫厘不爽，每次出猎，少说也射杀十几只飞禽走兽。一日，郭玉到蓝帽子山打猎，帽子山是好猎场，平日价山鸡野兔成群结队，熊羆虎豹也不罕见，今天有些蹊跷，转了半天不见猎物。呼的一阵风过，草丛里漏出一只红狐狸，那狐狸见了郭玉直立起来朝郭玉作揖，郭玉不假思索，枪响处狐狸应声倒下。郭玉走上前看那狐狸，火炭般红，浑身没有一根杂毛，子弹从左眼打入右眼穿出，不曾损了丁点肉皮。郭玉欢喜，叫从人把狐狸绑上马背回家不提。

郭玉有如夫人采莲，年十七，貌美可人，郭玉爱如掌上珠，事事顺从，娶来两三年，脸也不曾红过。郭玉打猎回来，就宿在采莲屋里。夜半，家人听得喧哗，出来看时，只见采莲拿了菜刀追着郭玉砍，两人只穿亵衣，赤着双足，房前屋后的追，采莲一边追一边喊：“还我儿命来！”扛活的长工和护院的家丁七手八脚把采莲抓住，夺下菜刀。那采莲大力惊人，三四个壮汉才控制得住。夫人忙拿了被子把采莲裹了，抬回屋里，采莲口吐白沫两眼翻白不省人事。半晌，采莲悠悠醒来，前面的事一概不记得，看着郭玉直流泪。夫人对郭玉说：“采莲不像生病，看样子是中了邪。请个先生来看看才是。”郭玉惊魂甫定，说：“一切听夫人安排。”夫人便安排一个老成的伙计说：“这事耽搁不得，近日听说，梁北东地有山东白先生看得好风水，驱邪降妖手段了得，你连夜去走一遭，务必请来。”伙计快马加鞭而去。

第二天清早白先生便来到关东道郭家，郭玉早等在门外，让进堂屋，一边吃茶一边寒暄。郭玉说：“我听先生是山东口音，老家哪里？“白先生说山东省管同县。郭玉说我老家也是管同县。两人都欢喜，重新作揖。郭玉便把前后故事如此如此说了，又带着白先生房前屋后踏勘了一回，路过仓房，房门虚掩着，白先生突然打了个冷战，推开房门，一条火红的狐狸正挂在房梁，那血一滴一滴的滴了一地。先生掐指一算，大惊说：“糟了，糟了。“郭玉说：”先生请讲。“白先生面有难色说：”这蓝帽子山上住着一公一母两只千年妖狐，这妖狐千百年来不曾害人，马上就要修成正果。你千不该万不该杀了它儿子。尊夫人中的是狐魅，这是向你索命来了。这妖狐夫妻神通广大，一般法师奈何它不得。“郭玉便惶急说：”如何捉了这妖孽？郭玉愿厚报先生。“白先生说：“捉妖可以，只是恐怕要冒犯尊夫人并委屈员外，法事结束后，员外须是继续藏在屋里，七七四十九天不得出门。”郭玉说：”愿闻其详。“白先生掐指又算了一回说：“我算这妖孽今天午时三刻之前必来，若想捉了它，化解冤仇，须是如此如此。”郭玉沉吟了一回说：“救命要紧，顾不了许多。”白先生咨嗟良久，说：”做我们这一行的，见妖不捉也是造孽。可是捉了这妖，要我损阳寿十年。罢了罢了，谁让咱俩同乡兄弟？我为员外就冒风险。“郭玉大喜，愿和白先生结为异姓兄弟。两人序过齿，郭玉属兔白海属鸡，郭玉年长五岁为兄，白海为弟。到了堂屋，竖起关老爷牌位，烧起三炷香，两人推金山倒玉柱拜了三拜，白先生又捧郭玉坐在座位上，给大哥磕头，郭玉连忙扶起。家人们看老爷和先生结为兄弟，都心生欢喜。

白先生说：“捉了这妖狐容易，能否化解冤仇就看大哥造化了。赶快在当院正中准备狐仙牌位，把射杀的狐狸用笸箩装了，放在牌位前。尊兄属兔，须杀白兔一只，一星杂毛也不许有，蒸的熟了供在笸箩前。再准备一只黑兔一星杂毛也不许有的，要活的和员外一起藏在仓房里。高香黄表金箔烧酒若干，青布一丈。再请七个属龙的汉子，七个属虎的汉子，听候指派。你等各就各位，须是如此如此。“郭玉说赶快赶快，众人喏喏连声分头准备，不移时都准备齐全，专等先生降妖捉狐。

白先生便在狐仙牌位前烧起高香黄表金箔，三个大海碗装满烧酒，右手无名指沾酒弹向空中，沾三次弹三次，剩下的酒酹向大地，再注满酒用火点燃。口中念念有词，驱神役鬼。郭玉和黑兔躲进仓房，锁紧门栓蒙严门窗，不许透一丝光亮。门前四个大汉守门，两个属龙两个属虎。采莲坐在炕上，两边分坐四个年龄大的婆子陪伴，每人手里一根三寸长的钢针。炕下立着四个大汉，两个属龙两个属虎。笸箩前放一个木墩，两边站立六个大汉手持钢刀，三个属龙三个属虎。

看看午时三刻，采莲果然突然脸色一凛，眼睛发直，左顾右盼大叫道：“郭玉，还我儿命来！“四个大汉紧紧帮住，四个婆子在采莲身上乱摸，却什么也摸不到。正惶急时，白先生一步抢进屋，撩起采莲衣襟，就见腋窝下有鸡蛋大的一个包突突乱窜，白先生一把抓住，蹭蹭蹭四根钢针插进去别住。采莲便倒在炕上向空中学狐狸叫，连声喊救命。白先生喊道：”一百步以内，快找快找！“七个属龙的七个属虎的十四条大汉分头去找，怎么找也找不见，白先生就冒出汗来。忽听有人喊——在这里了。众人循声跑过去，在后院柴草窝里有一只火红的狐狸趴在那里动不得。白先生扑通跪倒，朝着狐狸磕了三个头。抱起狐狸放到牌位笸箩前，那火狐狸任由白先生摆布，趴在地上看着笸箩，似悲似怒，眼里便花花的流出泪来。白先生便对狐狸说：”老狐仙，你儿上一辈子在郭玉身上做了恶事，这辈子该当有报应，天注定他有此一劫。冤冤相报何时了，我劝你和郭玉化解了冤仇，你儿也好重新投胎托生。“只听采莲在屋里说：”我儿和郭玉有冤仇，但罪不至死。我儿在帽子山修行了九百九十九年，再有一年就得道成仙了，我一定要替我儿报仇。不杀郭玉我心有不甘。“白先生说：”你一定要杀郭玉？“采莲说：“一定要杀！”白先生说：“杀了郭玉，会损你道行三百年。”采莲说：“损我道行三百年也要杀。”白先生说：“你不后悔？”采莲说：“不后悔。”白先生说：“真的不后悔？”采莲说：“真的不后悔。”

白先生说：“带郭玉！”四个大汉把郭玉带到笸箩前，两个把持着黑兔，把头放在木墩上，郭玉跪在木墩后面，头顶着黑兔。白先生喝道：“斩！”一个大汉手起刀落把黑兔头砍下来，郭玉觉得脖子一凉一头栽倒地上，另一大汉早准备着把青布盖在郭玉身上。只听采莲大哭说：“儿呀，娘给你报了仇了。你安心的走吧，娘也回去了。”白先生说：“老狐仙，我今天放你走。我让郭家厚葬你儿，逢年过节给你烧香磕头。你儿和郭家冤仇从此冰消雪化。”白先生对几个婆子说：“放了吧。”四个婆子把采莲身上的针拔下来，包也不见了。那狐狸朝着白先生点点头，围着小狐狸尸体转了三圈，似有不舍，倏的一道火光，没了踪影。十四个大汉，把死狐抬到蓝帽子山上，深深的挖个坑掩埋，又烧了无数的牺牲黄表。郭玉在仓房里藏了七七四十九天，狐狸再也不来附采莲体寻郭玉仇。